第14章

鄭叔叔和曹阿姨這次回鄉,和鄭樂不歡而散。直到我和鄭樂的錄取通知書送了來,鄭叔叔又和顏悅色的來看我們了。

我和鄭樂都上了Q大,在當時算是挺好的大學。我倆高興的跟傻子似的。我知道鄭樂填這個志願是有些屈了自己的分數,他上了這個大學的王牌專業通訊工程,我則進了中文。我覺得我手拿通知書時,和鄭樂一所大學的喜悅勝過了考上大學的喜悅。

鄭樂把通知書拿到鄭奶奶面前的時候,我也不知道他是懷着怎樣的心情,是該悲傷鄭奶奶沒看到他考上大學,還是該喜悅自己完成了鄭奶奶的遺願。我記得他在鄭奶奶面前開口時,聲音都在抖,他說:“奶奶,我考上了大學,奶奶,我也會好好照顧禾子的。”

這情景就像在面對神父宣誓。

鄭爺爺也高興壞了,直摟着我倆說:“我們老鄭家也出大學生了!”

鄭叔叔看在鄭樂成為老鄭家唯一一個大學生的份上,也就不追究他之前他之前的頂撞了——大學生也許是該有點特權的。

這份通知書就是這麽及時,即使我和鄭樂因為奶奶的死,還沒來得及經歷期盼忐忑懷疑等種種應有的等待情緒。但通知書也沒計較,依舊大度的到了我和鄭樂手上。

這個假期就這樣開始得讓我無所适從,悲也不對,喜也不對。

我無所适從的時候只有去找爺爺。但鄭樂并不放心我長久的待在山上。于是我和鄭樂就圍在鄭爺爺身邊,腳邊趴着小綠,聽爺爺說以前那些老故事。

看多了假的東西,就會及其渴望那些真的東西。

鄭爺爺陪着鄭奶奶的時候,我和鄭樂也自覺的不去打攪,跑到外面到處轉。鄭樂走在前面,我跟在身後,有時小綠也會跟着,小綠老了,不像前幾年那麽愛鬧騰了,只靜靜地跟在我們身後。大概是太熟悉了,我和鄭樂也沒什麽話好說,二人一狗常是在靜默中丈量一寸寸土地。

只有和他們在一起長久的沉默,不會讓我覺得尴尬。

出去轉總避免不了轉到般若寺,它是我們那兒唯一的景點。六年時光了,它竟然沒怎麽變化。三開間的大門,進去一個院子,院子裏有膝蓋高的水池,裏面有幾株蓮花,那幾株蓮花一直都有,我們在這讀小學時就在。

我印象很深,當初誰都想摘這蓮花,但怎麽分都分不夠,于是我們默認誰都不獨占。倒讓這幾株蓮花幸存了下來。

水池正對着是五開間的大殿,裏面有三尊菩薩。忘了是泥塑的還是木頭刻的。這般若寺是很早就有了,有寺就有菩薩,般若寺以前的菩薩在破四/舊時被毀了,這是後來又重新塑的。由此可見我的鄉人們是頗有原則的。

我以為是先有了菩薩,再有的和尚。那時才懂得,沒有和尚,就沒有菩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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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上小學時,是沒有和尚的。破四/舊那會,肯定更沒有了。寺裏面不是和尚,而是我們一群鬧騰的小學生

六七年了,般若寺裏面的小學生已經上大學了,般若寺又變回了寺廟,裏面有了幾個和尚。鄭樂拉着我去看以前的教室,發現已經成為和尚們的宿舍。我倆還沒細看,裏面就走出個上了年紀的和尚,倒把我和鄭樂搞得不好意思了。就像看的不是和尚的僧房而是少女的閨房。

那個和尚對我們和善的笑笑,又轉身回了房,我和鄭樂對視一眼,不知道這和尚要做什麽,幸而很快他又出來了,提着一個小布袋,裏面好些餅幹糖果,那和尚打開來讓我們抓來吃。這是要結善緣。我笑了笑,拿了一塊餅幹,鄭樂也拿了一塊。小綠見有吃的,嗚嗚的哼兩聲,那和尚一邊喂小綠,一邊和善的問:“是當地人?”

我和鄭樂經常逛到般若寺來,裏面的和尚也混了個臉熟。鄭樂說:“嗯,我們就住在山腳下。”

那和尚把袋子攤開再讓我們多拿點,我倆笑着說不用了。他就把袋子放回去,說:“看你倆的年紀,是在這讀的小學吧?”

鄭樂說:“是啊,一晃六年了。”我也說:“以前這還是教室呢。”

其實我很好奇他是怎麽成為和尚的,但又不好意思問。般若寺的那幾個和尚都是慈祥溫和的樣子,但總讓我有種凜然不可侵犯之感。

我們轉出了門,我說:“你說他們是怎麽成了和尚的?”鄭樂說不知道。

我說:“以前聽人說,是收養的沒人要的孩子養成的。”

鄭樂點點頭:“有可能。”

我說:“要是我沒遇上你,說不定就是個和尚了。”

鄭樂一本正經點頭:“你那麽聰明,說不定現在已經混成方丈了。”

我笑着就去捶他,他一把攬住我,低聲說:“可是你已經遇見我了呀。”

我故意打了個寒噤:“哇,好肉麻。”

他放開我笑着問:“那你感動了嗎?”

我說:“感動了,你真偉大。”

他調侃道:“看來肉麻并不是非要降低人格嘛。”

我嗤笑一聲:“你這人就是得風揚碌碡。”

他笑:“真能揚起來也不算差。”

回家的時候鄭爺爺已經開始準備晚飯了。我和鄭樂忙去接過來,一般是我燒火,鄭樂做飯,小綠就趴進門口的窩裏,它是越來越不喜歡動了。

以前爺爺在的時候,我也是幫爺爺燒火。我對做飯炒菜沒什麽興趣,鄭樂炒的菜味道倒不錯。我覺得那是遺傳,她遺傳了鄭奶奶的做飯天賦。

鄭樂把油倒進鍋裏,我看他菜還沒切好,就塞了兩捆耐燒的柴進去,站起身去切菜。鄭樂把手裏的鍋蓋放下了過來一看,又嫌棄的把我趕回去燒火了。

我撇撇嘴:“一邊嫌棄我,一邊又不讓我練。”我坐回去故意把火燒很大,要把油快些煎熱。鄭樂無奈的笑:“你練也練不會。”一邊手上不停切着。想了想他又說:“你要有這個技能,以前就不會來我家蹭飯了。”

我爺爺做飯技術并不咋的,我做飯更是不咋的,于是每次鄭奶奶做好吃的,我就會跑來蹭飯。我一邊說:“我要有這個技能,以後也不會來蹭飯了。”一邊默默把火燒的更大。

鄭樂聽見火燒的噼裏啪啦下刀更快,還猶自笑着:“看你把鍋燒穿了我們就喝西北風。”

我唯恐天下不亂:“哎呀油已經辣了,你還沒切好嗎,太慢了吧。”

鄭樂突然“哎喲”一聲,吓得我立刻放下柴火湊過去:“怎麽啦!”

鄭樂把左手藏在身後說:“切到手了。”

我忙去抓他的手說:“給我看看!”

鄭樂縮了縮手:“別吓着你。”

我說:“我不怕。”又想起小時候流血了都是爺爺幫忙含着就好了,我急道:“你含着那傷口才不會流血!”

他說:“你幫我含。”

我去扯他背後的手,他順勢把手拿出來,手指就塞到我嘴裏。我也沒計較他那麽急,含在嘴裏用舌頭一舔,根本沒有血的味道,而是一股直沖味蕾的辣椒味!

我心想這血怎麽那麽辣,才反應過來被鄭樂捉弄了,于是我憤憤的一口咬下去,鄭樂“哈喲”一聲把手指拿出來甩個不停,笑得直不起腰。我也被辣的夠嗆,連漱了幾次口才把嘴裏的辣味壓下去。鄭樂一副得逞的壞笑樣,把菜倒進鍋裏,一邊翻炒一邊得瑟的嘲笑我。我偃旗息鼓坐下來燒火,瞪着他,心裏盤算着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吃了飯洗了碗,和鄭爺爺坐在院子裏歇了會兒涼,就各自上床休息了。農村也沒什麽消遣的,晚上除了困覺無事可做。我和鄭樂拉了燈躺在床上,晚上歇涼時我胳膊上被咬了幾個疙瘩,我就把胳膊搭在鄭樂胸前,讓他給我掐一掐。我以前看到過一個詞,叫痛并快樂着,我覺得用來形容掐在疙瘩上的感覺最形象不過了。

鄭樂的血型不吸引蚊子,也可能是因為我的血型太吸引蚊子,只要有我在,其他人都不會收到蚊子攻擊,我跟鄭樂說,我幫他抵擋蚊子攻擊,他負責善後——等我被咬了來幫我掐。

其實這個理由沒有存在的意義,因為鄭樂從來不會拒絕我。

每天晚上我要麽把胳膊橫在他身上,要麽把腿橫在他身上,他給我掐着掐着動作就停了,他睡着了,我也睡着了。

那天爺爺去趕集的時候買回個大西瓜,我們把它鎮在井裏,晚飯後歇涼吃。那幾天挺熱,我們爺仨把這大西瓜吃完了,主要還是進了我和鄭樂的肚子。

西瓜這玩意兒就是水,吃多了就像前列腺被吃壞了一樣,尿多的不得了。我把胳膊橫在鄭樂身上讓他給我掐着疙瘩,沒一會兒又想上廁所了。我翻過鄭樂身上爬下床,起身去上廁所,鄭樂也起身打算去上。那時的廁所一般和豬圈在一起,鄭爺爺家沒養豬,就用來堆柴草。

我們一前一後路過堂屋,看見小綠亮晶晶的兩只眼睛,又摸黑進了廁所,鄭樂說:“你小心點。”

我笑,“你怕我摔進茅坑嗎。”

“對啊,”鄭樂笑着答“你摔進去了不要緊,要把茅坑堵了,那就麻煩啦。”

我“哼!”一聲,伸手去拉廁所裏的燈,忽然感覺踩到了什麽,來不及反應,腳踝上立刻一陣刺痛,我大叫一聲,條件反射的一踢,鄭樂本來慢悠悠走在我後面,聽見我聲音,立刻追上前問:“怎麽了!”

啪嗒一聲燈被打開,我看見條蛇尾巴從柴草裏鑽了進去。小綠像箭一樣竄進來,鄭樂上前來扶住我,眉頭緊皺。我拍拍他的背,又順順小綠的毛,說:“沒事,應該是條菜花蛇。”

農村裏經常會有蛇,我們那兒最常見的就是菜花蛇,也沒毒,并不致命。

鄭樂聽見是菜花蛇也松了口氣,拉着我就要去衛生所搽藥。我拽着他的手說:“等等。”

他着急的看着我說:“你想明天腫成豬蹄嗎!”

我扶着小腹,說:“我得先尿尿,憋不住了。”

鄭樂翻個白眼,一連挫敗的看着我。

我掏出來尿了,塞回去,還問鄭樂:“你要尿嗎?”

“尿個屁。”鄭樂拉着我就走。

把小綠留在家,我們走去衛生所的路上,我覺得這麽晚去打攪白醫生好像不太好,鄭樂翻個白眼:“你又不是第一次半夜去找白醫生了。”我點點頭:“也是。”我小時候經常因為吃多了不消化在晚上發燒。

于是我倆心安理得的奔去衛生所。

伊甸園裏的蛇誘惑了亞當和夏娃。那條菜花蛇誘惑了鄭樂和我。

這都是命。

當時大概已經十二點多了,外面一絲亮光都沒有。我們和鄭爺爺打過招呼就提着手電筒出門了。

一路上鄭樂一手虛扶着我,一手拿手電。田坎上有跳來跳去的蛤/蟆,也可能還會有蛇,鄭樂把手電穩穩照着腳下,我倆仔細走着。走到了衛生所,我倆心裏都有點虛,這麽多年過去,白醫生在我們心上依舊有很大的威嚴。

鄭樂走上前去,看了看衛生所裏面沒有開燈,估摸着白醫生已經睡下了。走進了正要敲門,卻定在了那裏。

我心想鄭樂膽子啥時候變的那麽小了。走上前問他猶豫什麽,靠近門,卻聽見了隐隐的聲響。

喘息,呻/吟,調情。

白醫生的聲音,還有,還有另外一個,男人的聲音。

那時候我們雖然純,但并不蠢。我倆一聽就反應過來裏面在做什麽了。

正因為一聽就聽出來了,倒讓我和鄭樂在門外愣了半天。

白醫生,和男人,在做/愛?

等我反應過來,我拉拉鄭樂,我說我們走吧,明天再來。

鄭樂穩了穩心神,想了想說:“我們等等吧,不然明天你腳肯定腫得厲害。”

于是我倆退回院子,找個聽不見聲音的旮旯角坐了下來。

我說:“應該快了吧?”

鄭樂點點頭:“應該快了。”

當時我們都以為裏面在上演互撸娃。

後來才發現不對,便是金剛互撸娃也憋不住那麽久。我和鄭樂覺得有什麽新世界的大門正在打開。

晚上的風吹起來有些涼,鄭樂把我摟在懷裏。我說:“同性戀不是病吧?”

鄭樂想了想說:“當然不是,白醫生可是醫生,醫生自己怎麽會得病。”

我想了想,有道理,很有道理。

不過這也不關我的事。我和鄭樂又不是同性戀啊。

我們等了很久,連田裏叫的青蛙和樹上叫的蟬都換了一批了,鄭樂湊過去一聽,終于停了。

于是我倆站在院子裏邊叫着白醫生,邊裝模作樣的上前敲門。過了會兒,裏面傳出白醫生一貫清冷的聲音,他說:“什麽事?”

鄭樂說:“禾子被蛇咬了。”

裏面啪一聲開了燈,白醫生在裏面動了動門栓,門打開了。

我一看到他的白大褂我就緊張,即使那裏面只有內褲。

白醫生把我拉進去坐下,抱着我的腳給我塗藥。嘴裏說:“你們這些皮猴子能不能讓我省點心。”

我想了想,大概是不能了。然後聽見幾聲腳步,一個男人從裏間走了出來。那是一個很高大的男人。

其實我也記不清到底高不高大。只記得有種很明顯的壓迫感。那男人看到白醫生抱着我的腳,還皺了皺眉,感覺就像白醫生抱着的不是我的腿,而是一根豬蹄。

他開口了,聲音也很有壓迫感,他說:“你在這兒就做這些?”

白醫生頭也不擡的說:“你可以滾了。”

瞬間男人表情就像被拉鏈夾到了蛋,半天呼出一口氣,說:“那我走了。”

他走出門我才發現我一直憋着氣。白醫生又救了我一命,他要是不對那男人說你可以滾了,說不定我會把自己憋死。

不過白醫生還是那麽厲害,對那男人說話那麽不客氣。說不定那男人也被白醫生紮過屁股,不然怎麽那麽聽話。

白醫生給我塗了藥,又給我倒了一瓶帶回家塗,再給了我一包驅蛇藥。我想謝謝白醫生。我剛擡起頭,他就說:“你也可以滾了。”

我縮縮頭,和鄭樂跑回家了。

回來時的我們已經不是去時的我們了。

過幾天我又跑去看過爺爺,回來的路上,遠遠見了一個男人走了過來,村裏很少有外人,恍然見了一個不認識的,我下意識多看了兩眼,那男人年紀不大,穿着一件黑夾克,一條藍色牛仔褲,頂着個短短的寸頭。

我看了幾眼突然覺得有點熟悉,那人也擡頭,用手指夾下嘴角的煙,悠悠的吐出一口白霧,也微眯着眼打量着我,那随意不羁的樣子,讓我嘴裏脫口而出:“大...爺?”

他挑了挑眉,忽的嘴角綻開一個笑,手指把煙彈開,幾步走上前指着我:“禾子?!”

我笑“幾年不見,你還是那麽放蕩不羁。”

趙大野拍拍我的肩“幾年不見你還是那麽溫順可人。”

“滾你!”我哈哈笑着拍他一掌。

趙大野虛擋了一下,問“現在你在幹啥呢。”

我說:“剛剛高考完,等着上大學。”

趙大野豎起個大拇指,說:“厲害,厲害!我就知道你和我們這些勞動人民不一樣。”

我說:“你丫誇我呢還是損我呢。”我看他穿着打扮成熟的樣子,問:“你呢,在哪發財?”

他擺擺手“嘿呀,別說了,要發財我還回來幹嘛。”頓了頓他又說:“要不,去我家坐坐?”

我心想反正沒事,說:“好呀。”

到了趙家剛進院子,趙奶奶就叫着:“诶你回來啦!”說着便走了過來“哎呀禾子也來啦!”

趙大野大聲的“哎”一聲,拉着我進屋。

我說:“你奶身體還挺硬朗。”

趙大野說:“嘿,我奶今早上還要自己去挑水呢。”

我說:“有福氣。”

趙大野說:“是,說也怪,我奶耳朵背得早,沒想到身體倒那麽好。”

我道:“大概是耳朵背了反而心情好。”

我和大野都想起了以前女老師告狀的事情,覺得好笑。

剛坐下來,趙奶奶就端了盤瓜子花生來,我大聲說:“奶奶您客氣啦!”

趙奶奶擺擺手:“哪裏咳,我不咳,身體好的很!”

說完又颠着腳去忙了。

我問趙大野:“你現在在做什麽?”

趙大野說:“也就跟着大哥跑工地。”

我說:“現在這塊還好做吧?”

趙大野咯嘣咬了顆瓜子,呸的吐出殼,“有路子的話,做也不難做。不過哎,也看運氣。我之前跟着跑那位,被自己兄弟坑了,現在資金斷了,簡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他是皮厚耐操,我們這些就不行了。我這不回來歇歇,打算過段時間再出去。”

我說:“你呀就是,不管做什麽都是這種光棍态度,覺悟太高了。”

趙大野嘿嘿笑,“這不小時候戲文裏唱的‘赤條條來去無牽挂~’”邊唱着還煞有介事的拍着桌子打節奏,其實早跑調跑到十萬八千裏了。

我笑他唱歌還是那麽不着調。笑完我說:“說起來,我們當初光着屁股一起跑的,現在倒是難得遇到個了。”

趙大野說:“可不是,大家都各自發財去了。”轉又想到什麽:“連女老師都沒在啦。”

我嘆一口氣:“你說這人往高處走,走着走着,低處是不是就沒人啦。”

趙大野笑:“倒也不至于沒人,死人還是有的。我心裏想着吧,等我死了,我才不要去城裏和那些不認識的擠,随便怎樣,還是要回來的,好歹地皮寬敞,能伸的直胳膊腿兒。”

我說:“你倒想得遠。”

他搖搖頭,“你別說,在工地上那種吧唧一下就嗝屁的,我見多了。不小心的,故意的,還他媽有些想自殺的專門跑到工地來。嗨,那種才是無語。你知道那些大老板又是怕晦氣的。工地上啊,做道場跟唱流水戲似的。”說着他又從懷裏摸出煙,打一根給我。我擺擺手說不抽。他含到自己嘴裏,打火點上,呼出一口煙霧,說:“還是你們讀書好,幹幹淨淨的。”

“那不一樣,我們是花錢,你們是賺錢。”我笑“你現在這麽想,後悔當初沒好好聽老師講課吧。”

趙大野樂了:“後悔倒是不後悔,不說我不是讀書那塊料,也不是讀書那個命。”

他一說我就明白了。如果沒有鄭家,我也不是讀書那個命。

最現實不過生活。

趙大野又問:“你爺不是去了嗎,你現在怎麽過嘛。”

我說:“我現在住在鄭家。”

趙大野啧啧兩聲:“鄭樂對你是真好,跟養媳婦兒似的。”

我說:“管他養媳婦兒還是養什麽,還不都一樣,遲早也是要還的。”

“不管怎麽樣”大野說“一輩子有這麽個兄弟,也是值了。”

“對啊,有這麽個兄弟,也是值了。”我鄭重的點頭。

聊完天,已經快到吃晚飯的時間了。我怕鄭樂和鄭爺爺擔心,便說要回去了。趙奶奶一看,非要留着我吃晚飯,我擺手說:“不了不了,我要回去了。”趙奶奶仍是拉着我:“吃了再走嘛!”還是趙大野點頭哄着趙奶奶去做飯,才讓我偷偷溜走。

回去鄭樂已經在做晚飯了,他見我回來,打趣說:“還以為你被人販子拐走了呢。”

我興致勃勃的說:“你猜我遇見誰了,趙大野!”

鄭樂問:“倒是難得,他現在做什麽。”

我說:“跑工地。”

鄭樂說:“他還是沒變吧。”

我正要回答,擡眼看他,一瞬間卻忘了言語。

跳躍的火苗映得他臉龐帶着淡淡的紅,眸子黑的耀眼,愈發顯得俊朗而溫柔。

我感覺就像有什麽,突然擊中了我的心。

那一刻,我突然愛他愛得不可收拾。我不明白天下為什麽會有這樣的人,每一絲一毫都完全令我心醉。就像是上帝按照我所有喜好而專門創造的禮物。

這樣的他,即使名潘多拉,我也欣然接受。

當夜,我和鄭樂瘋狂的糾纏。

沒有引導,沒有示範,我和鄭樂由着自己的欲望,盡情挑逗,盡情發洩。做/愛,畢竟是一種本能,特別是對雄性生物來說。

當鄭樂進入的時候,我疼得眼角滑出了淚水,心理卻感受到從未有過的滿足。下/身條件反射的收縮排斥,但我卻大張的腿讓他釘入得更深。

就像作為犧牲,終于被神享用,身體痛得要發瘋,心卻幸福得要發狂——靈與肉的厮殺,是不顧一切的瘋狂!是翻天覆地的決絕!考慮不到明天,考慮不到世人,考慮不到一切,只想在當下燃燒殆盡!

這一刻,我背叛了我自己,和欲望一起放縱堕落。

鄭樂,我的一切,我願意成為他的一部分,見證他的一切榮光與驕傲。只要他願意。

只要他願意。

一晌貪歡,我們疲憊入睡。

窗外無星亦無月。唯有夜,漫無邊際的夜,代表着罪惡與遺棄。

可我毫無畏懼。

第二日,我依舊早早醒來。

通常這個時辰鄭爺爺已經帶着小綠去地裏了。家裏就我和鄭樂。鄉村的清晨是毫無雜質的靜谧,此刻這種靜谧卻将我身體的難受盡情放大。

難受得我神智都有些恍惚。我掙紮着起身想去喝水,鄭樂醒了。他聲音還帶着困意:“幹嘛去。”

我說:“喝水。”一起身,身後傳來一陣疼痛。我皺着眉又躺下。

鄭樂看我皺眉,湊近我:“很疼嗎。”他一靠近,才發現我臉紅的要燒起來。

他忙用手探上我額頭,聲音帶着清晨的寒氣:“怎麽會發燒了?”

我迷迷糊糊的說:“不知道,難受。”

鄭樂騰地翻下床,我聽得簌簌作響,他就穿好衣服,到了半杯水喂我。他說:“我去找白醫生,你等我。”

我躺在床上,腦中一團漿糊,我竭盡全力的想,我為什麽會這樣。

等鄭樂帶着白醫生來,我還沒想明白。

白醫生大概是一聲不發的給我清理,給我擦藥,給我打針。然後他們倆出去了很久,鄭樂才進來。

後來我才知道鄭樂是被白醫生訓了好一頓。白醫生最後說:“既然走上了這條路,就不要後悔。”

那時我們還不懂這句話的分量。

作者有話要說: 王小波:肉麻就是人們不得不接受降低人格行為時的感覺。

很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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