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天看到鄭樂和他們宿舍幾個又是一臉困意。我笑:“一邊熬夜玩牌,一邊早起去自習,真是,老師都要被感動哭的。”

艾穎天說:“你昨天沒來,沒看到你哥大發雄威,把隔壁幾個打得落花流水。”

我看向鄭樂,他順手攬上我的肩:“不說了,走,吃早飯去。”

吃了早飯,幾個人跑去自習室,我看鄭樂翻開書,一個勁的打哈欠,說:“讓你早點睡,又當耳邊風。”

鄭樂偏頭靠上我肩膀,“反正他們在玩,我一個人也睡不着。”

我不動,讓他穩穩靠着,說:“我帶了杯子,去幫你調杯咖啡要不要。”

肩膀上的重量離開,“行。你去。”

我下樓買了幾袋速溶咖啡,給鄭樂調了一杯,把剩下幾袋給另外幾個,周昊調侃:“禾子啊你不公平,只幫鄭哥調就不管我們。”

“美得你,想要就讓你家再給你生個弟弟。”鄭樂笑。

“啧,”艾穎天把杯子拿出來,看鄭樂一眼:“禾子你別再慣他,看他那得瑟樣。”說着去調咖啡了。

鄭樂還是樂颠颠的捧着杯子,我坐在他旁邊默默複習。

這學期是進入大學後的第一次期末,也不知道考試是什麽樣的,我也有點懸心,更別說鄭樂他們,我們幾個人在自習室泡完整個元旦假期。

考試周匆匆而過,同室友們道完別就和鄭樂回家。

早早的,我們就同楊光他們約好了寒假見面,他們仨變化挺大,都是從頭到腳掇拾的利索幹淨的少年郎,看起來比高中那灰頭土臉的樣子帥氣多了。楊光還是那麽開朗,一見面給我來了個大大的擁抱,程數說:“怎麽不去抱鄭哥。”

楊光嘿嘿笑:“鄭哥比我高,抱禾子更有成就感。”

我道:“欺負我比你矮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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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哪能啊。”

我們去高中校園溜達了一圈,出來順便在我們以前常去的那家餐館吃飯。老板竟然還認識我們,笑呵呵地問:“回來啦,大學好玩不?”

“還記得我們啊老板。”我們道。

老板說:“當然了,印象最深是你們畢業聚會的時候,哈哈,喝得颠三倒四的。”

“我去,老板,你別說了。”楊光和程數都被囧到,灰溜溜的入座,我們也是毫不客氣的一番嘲笑。

飯吃到一半,楊光說漏了嘴,我們才知道他脫單了。我們說:“你丫的不仗義啊,竟然隐瞞不報。”

楊光哎哎解釋:“我這不還不穩定嘛!”

程數說:“都确定關系還不穩定,你逗我?”

“沒,”楊光說,“你們知道我的打算是留在W市發展,所以也就跑去那兒讀的大學,以後人脈啊資源啊什麽也更多。但是芊芊是打算回老家那面,而且看她的意思,她爸媽也是希望她回去。所以說嘛,如果一直這種狀态的話,我們在一起可能也就這麽兩三年。”

“哪裏想那麽遠,今朝有酒今朝醉呗。”高學優道。

我們也紛紛同意,程數也道:“說句不好聽的,說不定還不到兩三年你們就已經分了。”

我們笑程數毒舌,我問:“那萬一畢業之後還互相喜歡怎麽辦?”

鄭樂道:“如果真互相喜歡,那自然願意為了對方将就,如果不願意為了對方将就,分了也不冤。”

楊光也點頭:“所以說,我們也就順其自然呗。”又轉了話題:“對了,你麽幾個還單着幹嘛,準備修煉童子神功啊。”

高學優道:“這種事情,強求不來。”他一直是比較自制的人。

程數就不一樣,他大大咧咧道:“沒遇到好的,要不你讓你們家芊芊給我們介紹幾個?”

鄭樂說:“一來就直接異地,有自信啊你。”

程數嬉笑道:“對了鄭哥,你咋還單着?我給你說,眼光別這麽高,再單就單成老處男喽!”

鄭樂拍拍程數的肩:“先把你自己解決吧老處男,看額頭上都憋出痘了,要不哥借右手給你用幾天。”

程數躲開,“算了嘛你,留着給你家禾子用。”說着大家又是一場嬉笑。

如果有一天他知道自己的玩笑話一語中的,不知道會是什麽表情。

這一年寒假,鄭叔叔很多宴席要參加,曹阿姨帶着鄭愉回了老家,常常是我和鄭樂在家。我倆照着菜譜研究怎麽做菜,折騰了一個寒假。

我和鄭樂都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可謂幹柴烈火。

區別在于,性事對我而言是愉悅,但禁欲我也無所謂。可鄭樂不是。

開學第一天我在食堂吃飯就遇到了謝如玉,他叫住我,我一邊默念流年不利一邊假裝沒聽到,他從我身後大步走上來,手還抄在褲兜裏,悠悠道:“請你吃飯,走呗。”

我說:“謝謝,不了。”

他似笑非笑的看我一眼:“還學會矜持了?”

我不置可否,眼神尋找着約定在此見面的鄭樂。

謝如玉又道:“等別人?”

我呵呵了,看都不看他,說:“等人,不是等別人。”

謝如玉一樂,語帶調侃:“何必那麽防備呢。”

我無語,忽的看到鄭樂,叫了一聲“哥,這兒!”鄭樂轉頭看到我,大步走過來,我正打算迎着他走去,不防備卻被謝如玉拽住手,我煩躁的轉頭:“有病啊你!”說着手臂大力一掙,卻沒有掙脫,我擡頭看謝如玉,卻發現他根本沒有看我,而是微眯着眼看向鄭樂,我不悅的打算去扳他的手,他卻忽然自己放開了。我恨恨的瞪他一眼:“有病!”說着疾步走向鄭樂。

鄭樂攬住我的肩膀,“沒事吧?”

我搖搖頭,“沒事。”鄭樂擡頭看向謝如玉,謝如玉朝着我們懶懶一笑,點了點頭。

鄭樂問:“那誰啊。”

我說:“謝如玉。”

鄭樂想了想:“謝如玉......你那個初中同學?他怎麽回事,沒欺負你吧?”

我搖搖頭:“之前偶然遇見的,沒事。”

鄭樂只知道謝如玉欺負我的事,他并不知道其實謝如玉算是我在同性關系方面的啓蒙者。因為我沒有告訴他。

鄭樂拍拍我的肩:“別怕,有哥在。”手掌落在我肩上的力度讓我覺得安心。

我不怕謝如玉,他以前欺負我只怪我自己給了他欺負我的機會。但我現在不會再給他任何欺負我的機會。畢竟我已經不是當初那般無知純粹。我只是不喜歡他,懶得和他說話。

雖然我知道他本性并不壞。

結果沒幾天就收到陌生號碼短信:“喂,明晚出來玩。”腦海裏第一浮現的人是謝如玉,想着我搖搖頭。當初真不該矯情,號沒存上手機,卻存上了心,搞的現在一看到陌生號碼第一懷疑的就是謝如玉。

不管誰發的,既然不是熟人,我都不想去,于是我回了個:“不。”

過了好一會兒那邊沒回短信,我也沒在意,把手機放在床上就去打水了。回來洗漱完躲進被子,摸出手機,有條短信,我打開一看,上面寫着:“你室友知道你是同性戀嗎。”

瞬間我的皮膚緊繃起來,這赤/裸裸的威脅,令我憤怒,卻也正讓我投鼠忌器。我抖着手猶豫着回道:“謝如玉?”

瞬間那面有了回複,我緊張的點開一看:“明晚八點,南門等你。”

另幾個室友在床下開懷嬉鬧,我卻仿佛什麽都聽不清晰。我出離憤怒,就像一個被充滿氣的氣球,無比的想要發洩,卻偏偏無處可發洩!那些被埋葬的黑暗記憶又一次被挖了出來,如附骨之蛆重新成為我的噩夢!我受夠了被孤立!受夠了謝如玉的肆意玩弄!

可我卻總是被他所制——或者說被現實的無奈所制,被我自己的無能所制!

我深吸一口氣,讓自己漸漸平靜下來,耳邊又充滿了室友們的嬉鬧聲。

我沖動了,我太把謝如玉當回事了。其實也沒什麽,不就是出去玩玩麽。我默默勸着自己。世間煩惱,皆是自尋。既然遇見了,那就是我的命。

南門的人并不多,我去的時候,遠遠就看到一個人,穿着灰色外套,懶懶的靠在南門的石柱上,走近了一看,果然是謝如玉。

他低着頭,過長的劉海遮住了眼,左手抄在褲袋裏,右手夾着一支煙,有一搭沒一搭的放在嘴邊抽着,緩緩的吐着煙圈。

這個情景讓我覺得無比寂寥,無比疲憊。

我皺眉,這個人,和三四年前的謝如玉差別太大。他聽見腳步聲,擡起頭看向我,一瞬間神色不是以往的慵懶,而是防備,就像被闖入地盤的小獸一般。

那一絲防備很快消散,取而代之的又是那種若有似無的笑,帶着淡淡的無所謂和嘲弄,仿佛将整個世界拒之門外。他看着我擡了擡下巴:“來了。”

我知道他這個人,人越擡杠他越覺得有趣,于是我點點頭,說:“嗯。”

他說:“走吧。”

我跟着他走出門外,招了輛出租,他拉開副駕坐了進去,看我在後座坐好,他說了個地名,司機便開動了車。

過了十多分鐘車停了,我跟着謝如玉下了車,他走在前,戲谑道:“不怕我把你賣了。”

我反問:“你缺錢?”

他輕笑一聲,帶着我走過半條街,走到一家店門口毫不遲疑地推門進去,我頓了頓,擡頭看了看,招牌上寫着:所多瑪。

真夠招搖的。

我踏進去時,見謝如玉站在旋轉樓梯口等我,我跟上,他笑道:“走丢了我可不負責啊。”

走到二樓,中間是一個舞池,四周散落分布着桌椅沙發,零零稀稀的坐了一些人。謝如玉帶着我找了個角落裏的位置坐了下來。

點了兩杯酒,他斜倚在沙發上,問:“你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

我想了想,道:“耶和華說,所多瑪和蛾摩拉的罪惡甚重,聲聞于我。”

謝如玉挑眉:“所以?”

我搖搖頭,“我不知道了。”

謝如玉笑着,眼神卻漠然,他說:“你真是無知的可愛。我有點好奇你是怎麽走上這條路的了。”

我有點不明白他的意思,只看着他不說話,他也不解釋,只道:“那天那個人,是你...搭檔?”

我反應過來他問的是鄭樂,我遲疑着說:“是。”停了停,又忍不住問道:“你怎麽知道?”

謝如玉嗤笑一聲:“眼神,和動作,很明顯。”

點的酒被端上來,謝如玉端過一杯放在我面前,我不自覺的凝視那杯漸變的紅色液體,謝如玉自顧自道:“這杯酒,叫‘浴火'。”

For we will destroy this place, because the cry of them is waxen great before the face of the LORD; and the LORD hath sent us to destroy it.(我們要毀滅這地方。因為城內罪惡的聲音在耶和華面前甚大,耶和華差我們來,要毀滅這地方。)

Then the LORD rained upon Sodom and upon Gomorrah brimstone and fire from the LORD out of heaven;(當時,耶和華将硫磺與火從天上耶和華那裏降與所多瑪和蛾摩拉)

And he overthrew those cities, and all the plain, and all the inhabitants of the cities, and that which grew upon the ground.(把那些城和所有平原,并城裏所有的居民,連地上生長的,都毀滅了。)

我垂眼陷入沉思,良久端起酒喝了一口,辛辣而尖銳的味道直沖味蕾,讓我措手不及。我皺了皺眉,把杯子放下。謝如玉不說話,我的思緒就不自覺回到幾年前的初中,那時的我們......我突然想起,寒假之後那個學期,也是剛開學,謝如玉請全宿舍大家吃飯,那時我和謝如玉已經言和,他常請我吃飯,但那一次卻是全寝室都在。

請客的原因是什麽來着,我正皺眉想着,卻聽見謝如玉問:“你和他在一起多久了?”

我覺得這是隐私,不想給他說,便含糊道:“很久了。”

謝如玉搖搖頭,嘲諷道:“我問你,你們對自己認識多少?對你們的關系認識多少?對未來有什麽規劃?打算怎麽告訴長輩?”

我停在哪兒,凝視着酒杯發怔。

謝如玉繼續道:“這就是一家男同酒吧。”

我腦海裏一片茫然。是的,除了我喜歡鄭樂,我什麽都不了解。

我的格局是如此之小,或許因為客觀環境,或許因為我自己的懦弱本性。我一直在麻痹自己我只是喜歡鄭樂,我不願意承認自己就是別人口中的異類。我對同性戀沒有任何了解,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這個群體。我幻想着未來卻永遠自我欺騙的做着白日夢,刻意避開所有可能的困難挫折。我更不敢想讓鄭叔叔一家知道我和鄭樂的關系會怎麽想,忘恩負義,引狼入室!

我低頭,認輸般小聲說:“我不知道......”

謝如玉輕笑一聲,在漸漸嘈雜起來的背景聲中清晰可聞,他端起酒杯輕輕晃了晃,眼神落入舞池,我才發現剛來時空無一人的舞池現在已經熱鬧起來,一群人在裏面随着節奏舞動,身子與身子之間貼合着磨蹭、扭動,叫聲和笑聲蕩漾開來,誘惑而輕佻,狂放而真實。

而且他們都是男人,各種各樣的男人。

我收回目光,問:“你常來?”

謝如玉斜倚在沙發上,看着舞池裏的狂歡,眼神漠然依舊,沒有沾染上絲毫喧嚣。

我竟然傻逼一樣想起一句課文:熱鬧是他們的,我什麽都沒有。

他說:“來過幾次。”說着拿出煙盒,摸出一支煙,将煙盒遞給我,我擺擺手,又問:“為什麽帶我來?”

他将煙叼在嘴裏,低頭點上,我注意到他的嘴唇,很薄很有棱角,莫名讓人覺得鋒利。

他将煙拿開,突出一口煙,嘴角笑着:“不是答應你爺爺要照顧你麽。”

這謊言敷衍得令我無言以對。我扯扯嘴角,眼神看向別處。

過了會他輕聲說:“因為我在地獄太無聊,需要人來陪我。”他對視着我的眼:“你的躲避令我習慣性厭惡。”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又道:“你置身事外的輕松又令我嫉妒了。”

我想也不想說:“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謝如玉輕笑:“這樣聽起來很不負責你不覺得嗎?對你自己,對你搭檔,都很不負責。”

“......是嗎?”我猶豫了,“可是我覺得并沒有......”

“當然。”謝如玉打斷我的話,他說:“因為你從來就是那麽絕情寡義。你在用懦弱掩飾你的不在乎。”謝如玉直視着我,眼神尖銳而鋒利,就像食肉動物捕殺獵物的瞬間,殘忍而令人絕望。

我看了他半晌,最後我說:“你有病。”

話音剛落一個妖嬈的男子走過來,将手臂搭在謝如玉肩上,朝我抛了個媚眼,我看着他不說話也不回應,他察覺到氣氛尴尬,張揚笑着湊到謝如玉耳邊:“喲,Tony,和小甜心吵架啦。”我聽見他叫Tony時嘴角抽了抽,他笑着,轉身從酒保那兒拿了兩杯酒,遞一杯給我,我接過,他和我輕輕一碰,對我眨眨眼:“上帝說,要你們彼此相愛。”

......真有上帝早被他氣死。

這時另外一座的人招手叫他:“羅!這兒!”

他答應了一聲,轉頭捏捏我的臉,:“以後來找我玩呀。”接着對謝如玉送了個飛吻,“你們玩好。”說着走開了。

我把手裏沒碰過的酒放下,一看時間快到十一點了,我可不想被無緣無故記晚歸,而且我不想讓鄭樂知道我出來了,因為解釋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于是我對謝如玉說:“我回去了。”

謝如玉手指在茶幾上點了點,“你先走吧。”

“你...”他挑眉看我,我說“...別玩太晚。”

他笑笑,“知道,快走吧。”

我站起身離開,走到樓梯口卻突然撞上一個男人,我趕快讓開,那男人卻貼過來,手臂順勢環上我的腰,我皺着眉躲開,說着“對不起”朝一邊讓去。側身的瞬間目光自然而然的朝謝如玉的位置看去,卻看到他對面已經坐着一個白淨的男生。我收回目光,那男人也沒再糾纏,“啧”一聲不在乎的走開。

等回到學校已經快十二點了,我匆匆往宿舍走去,路過商業街的飾品店,我隔着暗色的玻璃,看到櫥窗裏坐着個小熊,小熊胸口有一個紅紅的桃心,桃心上寫着“happy birthday”。

我想起了,那次謝如玉請客,是因為他生日。

我摸出手機想着給謝如玉發個生日快樂。可一想說不定他正和別人深入交流,還是不要打擾了。

回到宿舍,王钺順口問我去哪兒了。我說:“我哥那兒。”他也沒在意,想來鄭樂也沒有找我。

意料之中,我能夠感覺到我和鄭樂已經不似以前親密了。

朝夕相處的時候,是親密加深了感情。異地的時候,就是消耗感情來維持親密。我和鄭樂當然不至于異地,但偌大個學校,偶然遇見的幾率太小,每每相見總要有意約定,總要互相将就對方的時間和安排。

當然,他還愛我,我也還愛他。但事實就是我們沒有以前那麽親密了。

作者有話要說: 舊約·創世紀:

所多瑪和蛾摩拉的罪惡甚重,聲聞于我

For we will destroy this place, because the cry of them is waxen great before the face of the LORD; and the LORD hath sent us to destroy it.(我們要毀滅這地方。因為城內罪惡的聲音在耶和華面前甚大,耶和華差我們來,要毀滅這地方。)

Then the LORD rained upon Sodom and upon Gomorrah brimstone and fire from the LORD out of heaven;(當時,耶和華将硫磺與火從天上耶和華那裏降與所多瑪和蛾摩拉)

And he overthrew those cities, and all the plain, and all the inhabitants of the cities, and that which grew upon the ground.(把那些城和所有平原,并城裏所有的居民,連地上生長的,都毀滅了。)

要你們彼此相愛/你們要彼此相愛。是新約裏常常出現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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