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芍藥

等沈遠哲拍完電影,已是年底。

相比前一年春節只有他和楊書兩個人的冷清,這一年要熱鬧得多。不僅夏宛全家,就連楊墨都将岳母接了過來。

大年初一,照例去楊大伯家拜年,這一回不僅楊墨一家沒有缺席,就連沈遠哲都跟着一起去了。

“是個好孩子。”楊老爺子端詳了沈遠哲好一會兒,将一個大大的紅包塞進他的手裏。

“爺爺,我不能要你的錢。”看着楊老爺子滿頭的蒼發,他不好意思地推拒道。

“這是爺爺給的壓歲錢,書書他們也有的。都是自家的孩子,拿着吧!”楊老爺子拍了拍他的手,止住他的推拒之意,滿臉慈愛地叮囑道,“爺爺老了,也幫不上什麽忙,你們自己要好好的。”

“謝謝爺爺!”他的喉嚨稍有些哽咽,依照楊老爺子的意思,将紅包收了起來。

給小輩們挨個發了一輪壓歲錢紅包,楊老爺子才高興了起來,從自己的收藏中拿出一塊茶餅,打開茶餅外邊的紙封,獻寶似的捏了一小塊遞給楊書,“書書,你聞聞,可喜歡?”

“好茶,我去給您沏。”楊書對着茶葉聞了聞,不用楊老爺子提醒,就自發地向儲藏室走去,挑了一套黑色的茶具拿到客廳。

楊墨則一邊将電熱水壺插上,一邊對身旁的沈遠哲耳語道,“說起茶葉,咱們家還是書書最識貨。”

“為何?”沈遠哲不由得好奇地詢問道,他雖然知道她愛喝茶,卻不知道她還識茶。畢竟他們這一輩,愛喝茶的人本來就少,更何況識茶之人。

“書書是爺爺一手帶大的,打小就跟着品茶,算是潛移默化吧!”楊墨解釋道,看出他的疑惑,便細說緣由,“幼年時,爸媽常年跟随考古隊外出,經常居無定所。秉持着女孩子應該嬌養的理念,書書就被托付給了爺爺奶奶教養。反倒是我,因為是男孩的緣故,得以跟在爸媽身邊。”

看似合理的解釋,卻暗藏着感情上的被割舍。看着安靜地完成沏茶工序的楊書,沈遠哲忍不住在心底深深嘆息,不由得想起倆人的第一次相遇,怪不得本該活潑的少女,居然能那般沉靜地彈奏古琴。

楊書将分茶杯端起,利落地将茶湯注入各人面前的茶杯中,輪到沈遠哲面前時,動作卻有些遲疑。

“聞起來很香。”明白她的顧慮,他阻止了她準備掠過的舉動。

以往的每一次相處,她總是自己喝茶,卻不忘給他準備溫開水。對她的這份細致,他曾經能做到坦然接受。然而,聽完楊墨的講述後,他卻突然想學着品一品這茶湯,品一品她那帶着淡淡澀味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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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淡的澀、濃郁的香醇,從他的舌齒間漫過,陌生的味道,卻不那麽讓人難以接受。

元宵過後,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來的軌跡。

沒有跟随考古隊外出的楊書,工作雖然依舊忙碌,卻不再是沒日沒夜的不敢停歇。

沈遠哲與可樂商量妥當後,推掉了所有的工作,決定給自己一段時間去沉澱,也給自己多一點與她相處的機會。

她在書房裏梳理資料,他便戴着耳麥坐在她的對面,一邊觀看經典影片,一邊細細揣摩演員對劇情的處理。

不理會外界的喧嚣,沒有奔波的疲憊,只是默默陪伴彼此,他們之間終于有了歲月靜好的恬淡。

直到元宵後的第一個假期,他帶着她回老家給爺爺掃墓。

清明時節的雨,是祖國南方的标配。

帶着祭拜的酒食,扛着掃墓的工具,他們沿着濕漉漉的山路向上。小半個鐘頭之後,一座墳茔出現在一塊向陽的平地上,隆起的土包便是爺爺最後的安息地。

“還記得跟你說過,要請你吃爺爺做的燒餅。”他一邊用鋤頭撅着墳茔周圍的茅草根,一邊悵然道。

在墓碑前擺放祭品的她,右手微微一頓。生命中總有些遺憾是無可補救的,活着的人唯一能做的,大約就是銘記,然後帶着死者的希冀過好當下的每一刻。

她理解他的心情,卻不知該如何勸慰。

倆人默默清理完墳茔周邊的雜草,站在墓碑前深深鞠了三次躬。又将那枯黃的紙錢點燃,看着青煙升起又消散,看着紙錢變成灰燼的蒼白。

直到最後一絲火星熄滅,他将杯裏的酒水灑在墓碑前的地上,将帶來的物品重新收拾一番。

“走吧!”回頭又看了看墳茔,他沉默地牽着她的手往山下走去。

“阿哲,雖然沒有吃到爺爺做的燒餅,但我遇到了爺爺養大的你。”走到半山處,她突然認真地看着他,“所以,我們不遺憾。”

“嗯,我是擔心引起山火。”他揉了揉她的發頂,轉移話題道,為自己頻頻的回頭尋找借口。

山野的荊棘拉扯着她的褲腿,看着她為荊棘所困的舉步維艱,他的壞心情煙消雲散。

帶着她從荊棘叢裏穿過,漸漸能看見山腳處行走的鄉鄰。他将手中之物放在她的身旁,低頭溫柔地附耳道,“在這裏,等我一會。”

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山野田埂間,她疑惑地偏了偏腦袋,聽着不遠處他的鄉鄰閑話家常。

陌生的鄉音,于她來說卻不是太難懂。她默默回憶起古漢語課程中的方言表達,在腦海裏與耳邊的鄉音一一印證,不由得興味漸起。

“想什麽呢?這麽專注。”他捧着一束尚未完全盛開的芍藥向她走來。

“我好像能聽得一點懂。”她指了指山腳水井旁,一邊揉洗衣服一邊閑聊的婦人。

“嗯,表揚一下,咱們家書書可是學霸呢。”他溫柔地揉了揉她的發頂,仿佛誘哄小孩子般,将手中的芍藥遞給她。

“這是什麽花?”她驚喜地看着手裏的花,好奇地轉了轉。玫紅色的花瓣,看似是芍藥,卻與她印象中的模樣略有差異。

“野生的單瓣芍藥。”他解釋道,指了指自己的采摘之處,“往年要到五月才會開花,今年大約因為天氣熱得早一些,就提前盛開了。”

“很漂亮,謝謝!”她甜甜一笑,将花捧在胸前,又仔細地轉了轉。

“維士與女,伊其相谑,贈之以勺藥。”他輕柔地在她耳邊念着《詩經》裏的句子,見她的臉上泛出淡淡紅暈,突然莞爾一笑,“上回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就跟粉絲介紹說你是未婚妻。這芍藥,就算是補約吧?”

“哪有你這樣的!”楊書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一副理所當然之态的他。

“走吧!”左手将竹籃提起,沈遠哲眉眼染笑,将右手伸向她。真是個傻瓜,所謂補約,不過是他見她害羞而尋的一個借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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