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奢望
翌日。
季懷醒來時外面天色擦亮,昨晚睡在他旁邊的人已經不見了蹤影,伸手一摸被寝尚且溫熱,應當是剛走不久。
他昨晚睡前嫌冷和衣而卧,這會兒起來衣服已經亂得不成樣子,十分地慘不忍睹,回想起昨晚混亂的情形,季懷覺得不是湛華瘋了就是自己瘋了。
他和湛華……簡直是成何體統!傷風敗俗!
昨晚他放完狠話便凍得打了個噴嚏,讓狠話大打折扣,湛華不由分說将他扣到懷裏,抱着他蓋上被子睡了過去,他一開始還掙紮,後來力氣用盡,喝下的藥勁上來,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等醒來人已經不見餓了。
季懷轉身欲下床收拾,掌心卻被硌了一下,他掀開被子,枕頭上放着一枚瑩潤通透的羊脂玉佩,上面刻着對交纏在一起的蓮蓬,而且單只一枚光禿禿的玉佩,沒有璎珞穗子。
季懷的目光落在那玉佩上半晌,臉色慢慢漲紅。
并蒂蓮,還要他綴羅纓……
這假和尚果真是半點臉皮都不要!
季懷惱羞成怒,拿起玉佩便要扔,扔到一半恨恨地咬牙,盯着那玉佩又看了兩眼,沒好氣地塞到了枕頭底下。
幹脆眼不見為淨。
“七郎,你臉色怎麽這麽差?”趙越神色擔憂地望着他,“可是昨夜沒睡好?”
“是沒睡好。”季懷的領口遮得嚴嚴實實的,将手中的粥碗放下,“昨晚趙兄有事要說?”
“明日便是武林盟大會,定在郊外十五裏處的天聖寺。”趙越道:“咱們今日便趕過去,有人想要見你。”
“見我?”季懷疑惑。
“長虹谷谷主衡泷,也是現任武林盟主。”趙越道:“他是公孫止前輩親傳弟子玄霜的親子,若認真論起來,你該喊他一聲師兄。”
季懷不知道他們武林中人是怎麽個論資排輩法,在馬車上趙越還囑咐道:“七郎,雖說你與衡泷關系親厚,但還是要多長個心眼,切忌全盤托出。”
季懷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趙越突然歪過頭看向他的耳後,“七郎,你這兒怎麽紫了一塊?可是磕碰到了?”
季懷下意識的摸向耳後,臉色陡然一僵,昨晚湛華那厮抱着他不放,他困得不行,迷糊間湛華似乎是不怎麽老實安分——
“不小心磕到的。”季懷說完臉一陣發熱,掀起窗戶遮擋的簾子吹了陣冷風,勉強讓自己冷靜了下來。
趙越狐疑的目光讓他感覺到有些不自在。
季懷雖然向來不怎麽着調,但骨子裏還是十分保守封建的,他對季懷起了心思便也罷,他藏在心底,只要他不說,誰也不會知道。
更不用說湛華對他一直都是利用,殺心未消,他從來沒想過這種不容于世俗的感情有朝一日能得到回應。
他想随着時間這份不該有的感情早晚都會變淡,又或者不等有什麽結果,他便會死在湛華或者其他人手中,誰都不會知曉。
可偏偏湛華有意。
季懷袖中的手陡然一顫。
自打昨晚他被湛華驚醒便覺得自己像是在做一場瘋狂的夢,迷迷糊糊卻又甘之如饴不想清醒。
湛華要殺他,卻還要留枚玉佩昭顯心意。
“說起來,七郎,你那和尚朋友的身份我已探查到。”趙越突然開口道:“他并非真正的僧人,而是地獄海的少主,姓湛名華。”
冷不丁想着的人突然被提起,季懷莫名感到一陣心虛。
“此人心腸毒辣,殘暴冷酷。”趙越想起下屬呈上來的資料,眼底滿是厭惡,“他做起事情來不擇手段,一手斷魂絲詭谲陰毒,武林中許多德高望重的前輩都慘死在他手裏,地獄海門主失蹤近一年,有傳言說是死在了斷魂絲下——”
“這湛華尤其擅蠱惑人心,千人千面,誰也不知道哪個才是他本來的面目和性情,我着人探查這麽久也只是查到了這些,”趙越皺眉道:“此等弑父殺親陰險毒辣之輩,七郎切忌不可輕信。”
季懷愣了一下,“無人知他本來面目?”
“他喜歡剝人皮制面具。”趙越說着便有些惡心,“在人還活着的時候生生将臉皮給剝下來,用特制的秘藥保存,覆在臉上同真人無異。”
“不是說還能用豬皮熬制麽?”季懷問道。
“哈哈哈,七郎啊七郎,你也太天真了,這又是從哪個話本子上看來的?”趙越揶揄笑道。
季懷笑不出來。
他回想起之前那張惟妙惟肖同真人無異的美人臉,只覺得頭皮發麻。
“不過話說回來,七郎你與那魔頭同吃同住那麽些天竟然還活着,實在是福大命大。”趙越感慨道。
季懷扯了扯嘴角。
若是趙越知道他昨晚還和那魔頭抱着啃——季懷使勁咬了咬牙,逼着自己不要再去想。
‘湛華尤擅蠱惑人心……’
說不定昨晚,也只是湛華心血來潮玩弄人心的手段,包括那枚留下的玉佩。
他同湛華相識這麽久,可能連他的真實樣貌都不知道。
而理智告訴他,這極有可能又是他的一廂情願。
季懷想到這裏只覺得胸口一陣憋悶。
“七郎,到了。”趙越的聲音喚回了他的神智。
天聖寺坐落在嵩陽城郊外的深林中,環境深幽僻靜,他們走得是後門,并沒有遇到多少人。
引路的僧人将他們帶到了後院的某處禪房,一名黑衣男子迎了出來,劍眉星目鬓若刀裁,看上去不過三十歲的年紀,氣質斐然,甫一見季懷便朗然笑道:“季賢弟,幸會幸會!”
趙越同季懷介紹,“這邊是武林盟盟主衡泷,衡兄。”
“此番還要多謝趙賢弟!”衡泷看上去同趙越很是熟稔,“若不是倉空門出手,恐怕找到季賢弟還要耗費不少時日。”
“我與七郎本是舊識,自然不能坐視不理。”趙越同他笑道:“咱們裏面聊?”
“哈哈哈,看我把高興的,失禮了賢弟。”衡泷對季懷笑得十分和氣,“賢弟裏面請。”
季懷客氣地點點頭,随他們進了禪房。
“論起來,公孫止前輩該是我師祖,我母親玄霜乃是公孫前輩唯一的親傳弟子,只是後來嫁給我父親入了長虹谷。”衡泷給季懷斟茶,嘆了口氣道:“本該叫你聲師弟,奈何造化弄人。”
季懷只是微笑,這是他同對方初次見面,可是對方卻表現得如此熱絡,讓他有些不自在。
“明日便是武林盟大會,屆時七十二門派都會派人前來,為的就是賢弟你。”衡泷道:“師祖他老人家深謀遠慮,臨終前可曾同你交代過什麽?”
季懷微微笑道:“祖父他老人家病重時說話颠三倒四,我進去他也只是不停地在喊含玉……不過倒是說過一句詩——”
說到這裏他看向趙越。
趙越愣了一下,衡泷看向趙越的目光微變,趙越對季懷笑道:“七郎,公孫止前輩說了什麽詩?你盡管說便是,衡泷盟主是你嫡親的師兄,斷然沒什麽好隐瞞的。”
“可是,祖父不讓我同別人說。”季懷有些為難地看了衡泷一眼。
衡泷臉上的笑容未變,“師弟,事關重大,武林衆人都在盯着你,若是明日你說不出一二來,只怕屆時為兄也難做。”
趙越現在倒是在旁勸了起來,“七郎,懷璧其罪啊,與其一直這般躲躲藏藏提心吊膽,倒不如說出來,讓大家都安心。”
季懷神色糾結地望着他們。
“師弟,武林中人許多也絕非善類,趙兄與你年少相識,我腆臉稱你一聲師弟,我二人斷然不可能害了你去。”衡泷嘆道:“我明日本是打算讓四十年前的故人出面平息這場鬧劇,只怕他們暗中還是要對你虎視眈眈,咱們倒不如大大方方說給他們——”
“有我和趙兄在,我二人定能保你性命無虞。”
話說到這份上,好像季懷再不答應便是不知好歹了。
季懷眼底有些擔憂,不安道:“既然師兄和趙兄這般說了,那明日我便将祖父留下的那兩句詩說出來。”
“何不提前——”衡泷一開口,便被趙越打斷了。
“衡盟主,七郎他既然答應說,便不要再逼迫他了。”趙越沖季懷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來,“七郎一路奔波想必也勞累,我這就帶他下去休息了。”
衡泷笑意未達眼底,“自然,師弟好好休息。”
季懷點點頭,臉上的擔憂和害怕尚未散去,衡泷臉上的輕蔑之色一閃而過。
季懷被趙越帶着出了門,卻是沒有再多同他說什麽,喚了風左前來,“帶季公子下去休息。”
季懷緊張地欲同他說話,趙越卻是步履匆匆地朝着另一個方向去了。
“季公子,請。”風左示意他跟着自己。
季懷埋頭跟在他身後,待進了門,臉上的緊張不安倏然消散。
每一個接近他的人都心懷鬼胎。
季懷倚在門上,心裏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疲累,他竟開始懷念起從前在季府的日子,雖然耳邊盡是風言風語,可起碼回到院子裏,他還能安心地睡上一覺,還有阿連陪着他逗趣解悶,張媽挖空心思給他做點心吃。
而不是一睜眼便要擔心今天能不能活下來,誰都不敢相信,對着誰都要翻來覆去地在心裏猜測上幾番。
身心俱疲。
他拿出懷中放着的并蒂蓮玉佩,自嘲地笑了笑。
而唯一在乎的這個人,他都看不清到底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
他将玉佩攥在手心,順着門框坐在了地上。
季懷開始控制不住地奢望,如果是真的……該多好。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玉佩無纓——
何以結恩情,美玉綴羅纓。古代女子為心儀之人的佩玉結綴羅纓,昭明心意,羅纓也是成婚的代稱。
湛華只給無纓的玉佩意思就是——你這麽心儀我怎麽還不給我綴纓?是明晃晃的調戲。
所以季懷才氣得要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