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衛梓怡走進米鋪,狀若不經意地四處打量。
這米鋪內堆放着許多米袋,空氣中充斥着稻谷的氣息,還夾雜着春來潮濕天氣造成的隐約黴味。
來往搬運米糧的夥計随手灑落幾滴汗水,整個過程在衛梓怡眼中放慢,終究沒瞧出什麽異樣來。
夥計們見着王掌櫃,都戰戰兢兢地駐足行禮,王富源懶得搭理他們,擺手讓他們招呼來米鋪的客人。
米鋪的生意确實不錯,有王掌櫃的口碑和信譽在,衛梓怡來這一會兒,又有好幾個人進店,沒談兩句,就叫店夥計拿了貨。
王富源挨個向衛梓怡介紹,新米陳米做了區分,是不一樣的價錢。
衛梓怡意不在此,他們行至櫃臺,衛梓怡見賬房管事正在查賬,突然問了句:“去年四月,王掌櫃給鄭府送米過去,掌櫃的可還記得是哪一天?”
王掌櫃不明所以,卻招呼賬房管事,順手取過賬本往前翻看。
不多時,找到了衛梓怡說的那一項,指着賬本上記錄的賬目對衛梓怡道:“是四月十八,衛大人問這個做什麽?”
衛梓怡倚着櫃臺,瞥了眼王富源手中的賬本:“鄭府有個婢女失蹤,前陣子還出了命案,想必王掌櫃有所耳聞。”
王富源手裏動作停頓,擡頭與衛梓怡對視。
他拿不準衛梓怡的意圖,開口回答時也多了幾分謹慎:“是聽過一些捕風捉影的傳聞。”
“去年年底,鄭子昀殺人證據确鑿,在內衛府逮捕過程中畏罪伏誅,王掌櫃和鄭大人相交甚篤,鄭府出了這麽大的事,鄭大人傷心欲絕,反觀王掌櫃,似乎并沒有受到影響。”
衛梓怡撥着佩刀刀柄,臉上沒什麽表情,讓人辨不清她話裏的真意。
王掌櫃喉嚨動了動,額角出了層薄汗,讷然回答:“衛大人這是什麽意思呀?王某固然與鄭大人有些交情,但鄭大人是官,王某是民,平日往來更多是生意上的接觸。”
“所謂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說句不好聽的,他鄭子昀殺人伏誅,王某縱然哀其不幸,那到底也是別人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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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富源愁眉苦臉,“這米鋪上下十數夥計都靠王某養活,我們這些無權無勢的小民,也只能顧上自己這一畝三分地,大人以為,是不是這個理兒?”
從米鋪出來,衛梓怡牽馬行了一段路。
不覺間天色漸暗,将至內衛府時,忽聽得一聲尖銳的慘叫從內衛府傳出來。
衛梓怡渾身汗毛倒豎,當即松開缰繩,拔腿奔入內衛府,禦輕功飛快趕赴聲音來處。
院子裏傳來叮鈴當啷一陣響,衛梓怡打眼一望,見黑影騰身上了屋梁,踏過屋脊上的磚瓦,飛身要逃。
“哪裏走?!”衛梓怡身如鴻雁,閃電般截住此人去路,配合先前埋伏在院中的人手,将這歹徒團團圍住。
那人見衛梓怡現身,突然轉身撲向追來的李晏安。
衛梓怡眼瞳一縮,厲喝:“留活口!”
她反應迅速,可李晏安來不及收手,見黑衣人突然反撲,他下意識舉刀回防,根本料不及對方的意圖。
卻聽噗嗤一聲悶響,那人徑直撞上李晏安的刀口,喉嚨豁開一道口子,滾燙的鮮血澆在李晏安臉上。
随即,這人身子一晃,倒在屋梁上,又滾碌碌滾下屋頂,摔進院子裏,落地時發出沉悶的聲音。
李晏安滿面惶恐,瞧見衛梓怡陰沉的臉色,手足無措。
衛梓怡顧不上責罵他,步子一錯,躍下屋頂,一把扯下此人蒙面的黑巾。
看清此人樣貌,衛梓怡心頭冷哼,李晏安則忍不住驚呼一聲:“王泗!”
日前衛梓怡發覺易柏失蹤,遣李晏安去尋,則是從這守門的王泗口中得知易柏清明節要探望阿秀。
衛梓怡掃了眼此人雙腳,觀其身量,推測那日假山後監視她行動的可疑之人,多半就是這王泗。
王泗四肢抽搐,後腦勺下一大攤血,喉嚨處的傷口也觸目驚心,鮮血汩汩湧出七竅,沒一會兒他便不動彈了。
李晏安膽戰心驚地瞧了眼衛梓怡的臉色,握刀的手止不住發顫:“大、大人,這下當如何是好?”
衛梓怡冷着臉問他:“田滢滢怎麽樣了?”
王泗突然動手,顯而易見是要殺人滅口,而他出手的對象,毫無疑問就是田滢滢。
“大人對這場刺殺提前有所預判,并吩咐屬下暗中布防,王泗并未得逞。”
李晏安稍稍松了一口氣,幸好衛梓怡之前的吩咐的任務沒有失敗,讓他剛才的失誤有了些許轉圜的餘地。
他收刀入鞘,面現窘迫之色:“不過,我們攔截王泗時破門而入,動靜不小,田姑娘可能又受到了些許驚吓。”
衛梓怡對此不置一詞,俯身迅速驗過王泗的屍體,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線索。
遂吩咐李晏安:“屍體擡下去,帶兩個人搜查王泗住處,立即排查王泗的人際關系,特別是今日之內,看他與何人接觸!”
“是!”李晏安挺直背脊,“屬下這就去辦!”
衛梓怡腦海中劃過數張可疑臉孔,疑慮越來越深,但她已隐約可以摸到答案。
兵行險着,欲殺人滅口,是背後之人在內衛府的步步緊逼下,焦急冒進的一個敗筆。
盡管行兇之人已當衆伏誅,但幕後黑手的行動越多,留下的破綻也就越多,終究,是被衛梓怡咬住了尾巴。
李晏安立即安排人手拖走王泗的屍體,衛梓怡則快步奔入田滢滢的房間,吩咐跟來的內衛在門外等候。
田滢滢蜷在榻上,身體埋進被褥中,瑟瑟發抖。
背上的傷口因她下意識的動作被撕裂,但她陷入莫大的恐懼中,已無法顧及疼痛,只一個勁想躲起來,不要被任何人找到。
身後響起腳步聲,她身體一哆嗦,帶着哭腔的嗓音甕聲甕氣地傳來:“別過來!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衛梓怡于床前駐足,冷靜地說道:“有我在,沒人殺得了你。”
話音落下,田滢滢雙肩猛地一抖,又過了數息,那顫抖竟奇跡般緩和下來。
她戰戰兢兢地被褥中擡頭,彷徨無助地看向床前靜立之人。
“我說過,你的命是我救的。”衛梓怡居高臨下看着她,語氣平靜,身如山岳,“除了我,你不能相信任何人。”
——啪。
湯藥尚未斟滿,石碗卻平白炸裂開來。
小宛雙手捧着藥缽,傾倒藥湯的動作頓了頓,随即臉上浮現驚訝,喃喃道:“怎會……”
屋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陸無惜步下前廊,視線自小宛身上掠過,瞥見那只綻開好幾條裂縫的石碗,輕輕皺了皺眉頭。
“宗主!”小宛連忙放下藥缽,“這只碗破了,請宗主稍候,我再拿一只來。”
陸無惜的目光在龜裂的石碗上停留好一會兒,方出聲制止:“不用了,速速備馬,傳宮中之人接應。”
小宛聞言大驚,擡頭瞧了眼已然開始往下沉的天色:“現在?宗主何事如此着急?等服了藥……”
“來不及了。”陸無惜打斷她,“現在,立即進宮。”
為這句話中的肅殺之意所懾,小宛驚慌失措,與陸無惜對視,霎時心口一沉。
自上次林玉绾攜章忝堯埋伏衛梓怡以來,她已許久未見過陸無惜如此凝重的臉色。
氣勢使然,不怒自威,沒有人能違背她的命令。
藥缽輕輕落地,小宛起身,快步跟上陸無惜。
門半掩着,室內無人,只炭盆中火焰跳動,不時發出細微的噼啪聲。
一張薄紙在火中驟縮蜷曲,火焰一點一點吞噬上面細而密的字句,其中一行寫着:俞秦武偷離內衛府,王泗夜訪季明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