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九十一章

“衛大人,是我心上良人。”

陸無惜此話一出,不僅閻伏昌愣住,就連衛梓怡都感到驚訝,她沒想到陸無惜願意當着這些人的面直接承認她們的關系。

那章煜更是瞬間表情空白,張嘴瞪眼,像條涸澤的魚,腮幫子鼓起來,胸口不住起伏,卻依然呼吸困難。

他頓時說不出話來,連以前喊慣了的「陸姐姐」三個字,如今竟都覺得燙嘴。

倒是那閻伏昌率先回神,雖不解短短數日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衛梓怡與陸無惜的關系轉眼就變成這樣,他也知眼下并非尋根究底的好時機。

看在陸無惜的面子上,他該給衛梓怡一個好的臉色。

遂應道:“在下閻伏昌。”說完,他指着身旁少年,“他叫章煜,你們先前也見過的。”

衛梓怡點頭:“往日各為其主,立場不同,多有得罪。”

簡簡單單幾句話,為自己之前的所作所為做了解釋,也化解了劍拔弩張的氣氛。

陸無惜能與衛梓怡冰釋前嫌,閻伏昌也能理解衛梓怡的作為,但章煜不行。

不論如何,衛梓怡殺了章忝堯是事實。

章忝堯是章煜的義父,章煜絕不可能輕易原諒衛梓怡。更何況,這個女人還以仇人的身份,奪走了他所尊敬愛慕的陸無惜。

章煜從震驚中回神,吃驚變成了憤怒:“可笑!”

他憤聲咆哮,巨大的打擊讓失落和失望變質成仇恨,尤其在他意識到感受痛苦的只有他一個人。

他怒不可遏地瞪着衛梓怡,再将視線轉向微微皺眉的陸無惜:“陸宗主,她是朝廷的走狗,是我的殺父仇人,你将她帶來青岳山,是在羞辱我!”

“小煜!”閻伏昌按住他的肩膀,試圖制止他。

但章煜正在氣頭上,怒發沖冠,根本不理會閻伏昌,兀自口無遮攔,繼續往下說:“你貴為天衍宗的宗主,怎可與此人為伍!簡直不可理喻!”

話音未落,閻伏昌手上用力,将他拽得後退兩步,反手便給他一個巴掌。

啪的一聲脆響,章煜左側臉頰飛快腫起來,顯出幾個清晰的手指印。

他不可置信地回望閻伏昌,眼眶唰的紅了,仿佛天塌般感到前所未有的委屈與絕望。

章煜不明白,為什麽所有人在這一刻都向着衛梓怡。

他理所當然的憤怒在他們眼裏竟然成了無理取鬧,他的仇恨,他的痛苦,他的無助與失落,沒有任何人在乎。

“你們都是一夥的!”

扔下這句話,章煜轉身跑下山,閻伏昌反應過來,已經遲了。

那小子年紀不大,但武功學得紮實,沒一會兒就跑過蜿蜒的山道,消失在他們的視野中。

剛才那一巴掌揮出去,閻伏昌就後悔了,即便章煜再不懂事,他也不該動手。

“二當家。”陸無惜喚他,“章煜情緒激動,他年紀小,不通人情世故,貿然下山恐怕吃虧,我與衛大人都不便出面,便勞煩二當家安撫他的情緒。”

閻伏昌嘆了口氣:“宗主說的這是哪裏話,這小子太莽撞了,宗主莫要怪罪才是。”

言罷,他招呼來兩個人手,讓他們下山跟着章煜。

章煜一時半會兒怕是不會回山,便由他去,到外面開開眼,散散心,也好。

閻伏昌做了決定,陸無惜聽他語氣客氣疏離,便知這位二當家因此事與她有隔閡了,只是看在往日情分上,沒有與她翻臉。

陸無惜又道:“我二人今日前來,是為祭拜亡故長輩,見一面便走。”

閻伏昌側身讓她們過,只道:“你們自己去吧。”

陸無惜朝他點頭,道了聲謝,随即便領着衛梓怡從閻伏昌身邊走過去。

行出一小段路,身後人已不見蹤影,衛梓怡突然開口:“值得嗎?”

陸無惜今日所為,便算是為了衛梓怡将閻伏昌得罪,即便有父輩和他們往日的交情在,以後也會漸漸疏遠,說不準,就不來往了。

那句話,她本可以不說,如此便可避免許多無意義的争端。

但她說了,那往後她将被迫陷入旁人無止境的非議。

在世俗普遍的認知中,兩個女人怎麽在一起?

何況,衛梓怡原本還是天衍宗的仇敵。

這将折損陸無惜在青岳山和天衍宗衆心中的形象,削減她的信譽與價值,她甚至很可能因此失去人心。

所以衛梓怡疑惑,她為什麽這樣做。

陸無惜走在她身邊,牽着她的手,步履輕盈,平穩。

“有什麽值得與不值得?”陸無惜扭頭看她,眉毛輕輕彎起,眼睛裏像藏着一泓明亮的月光,“能理解的,不多說也能理解,不能理解的,即便磨破嘴皮,依然背道而馳。”

“人生本就如白駒過隙,短暫如一縷螢火,我所欣賞的,所擁有的,甚至于我這個人,我都不想藏着掖着。”

雨後天空開始放晴,她們并肩走過林蔭路,斑駁的光暈散落在發稍,額角。

“再說了,我是我,他們是他們,我有我的路走,他們也自可堅持他們的仇怨。”

陸無惜仰頭看向蒼穹,語調輕松,“多年以後,滄海桑田,今日的心情,大抵微末得不足以被提起。”

她握緊衛梓怡的手,稍稍側身,倚靠于衛梓怡肩頭:“我有我自己,還有衛大人,查清了往日真相,夙願填平,未來可期,我來這人世一遭,已無憾矣。”

沿路行上緩坡,并排的兩塊墓碑出現在她們的視野之中。

衛梓怡目光落在其中一塊碑上,上面寫着「鎮北将軍衛銘川之墓」,立碑者,是章忝堯。

而衛銘川的墓旁,立着一座新墳,正是章忝堯的墓,這塊碑,則是閻伏昌立的。

衛梓怡驀地感到心情沉重,她在兩座墳前站了片刻,忽而松開陸無惜的手,行至章忝堯碑前,屈膝跪下。

她确實曾做朝廷走狗,為了自己活命,不惜主動蒙蔽了自己的眼睛。

後來她之所以奮起反抗,并非她有多麽崇高的願望,不過是朝廷步步緊逼,逼得她走投無路,不得不與陸無惜合作。

章忝堯死于她手,她心有愧疚,卻不後悔,如果歷史重頭來過,她依然會那麽做。

她俯身,咚咚磕了幾個響頭,随後又起身來到衛銘川的墓前,下跪,磕頭。

“爹,章叔,梓怡來看你們了。”衛梓怡從随行的包裹中取出一瓶酒,将瓶塞拔去。

傾倒酒瓶,酒水灑落墳頭,逸散一陣酒香。

衛梓怡挺直背脊,跪得端端正正,向衛銘川彙報:“我過得很好,當初的真相大白于天下,爹爹沉冤昭雪,章叔可以瞑目。”

“朝廷在天衍宗的督促下,會實行變革,肅整朝綱,編修律法,百姓的聲音他們不能再裝聾作啞。”

“殺死秦良钰秦大人的兇手也已找到,所有的事情都正朝着好的方向發展。”

衛梓怡話音稍頓,朝陸無惜招手。

後者心領神會,行至衛梓怡身旁,與之并肩跪下。

衛梓怡遂握住陸無惜的手:“爹,我現在不再是一個人了,我和無惜會一同去江南,在家為爹娘、章叔,及無惜的父母都立牌位供奉,往後就不再回京,也難再來此地。”

“不肖女就此別過,請爹爹和章叔九泉之下安息。”

衛梓怡向兩位前輩敬了酒,牽着陸無惜起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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