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九十三章

陸無惜喝了藥,向衛梓怡攤開手,歪頭示意她給自己一點甜頭。

衛梓怡見狀一愣,這才忽然反應過來,今天回程走得急,滿心眼裏全裝着配新藥的事情,途徑糖果鋪子也沒留步,完全忘記了給陸無惜準備藥後的小食。

“嗯?”陸無惜揚起眉,眼裏藏了點笑,輕飄飄地開口,“今天讓我喝這麽苦的藥,竟然沒有糖?”

衛梓怡盯着她唇邊一抹淡淡的水漬,眼神稍暗,遂俯下身去,托起陸無惜的下颌,将一個輕盈的吻印在對方唇上。

她探出舌尖,将陸無惜嘴角殘留的藥味舔舐幹淨。

陸無惜笑吟吟看着她,聽她說:“沒有糖,用我自己來抵。”

說完她就從陸無惜手裏取走藥碗,随手放去一旁,更熾熱的吻随即落在陸無惜的眉梢、眼角。

窗外太陽還未下山,屋子裏的人就閉了門窗,雙雙倒進床榻,直至黃昏,才又起來找吃的填肚子。

陸無惜服下這副新藥,數日後,明顯感覺咳得少了,胸中氣悶之感舒緩了許多,吐出的痰裏也漸漸不見血痕。

這藥确實有效,衛梓怡心上石頭落了地,更加細致地關注陸無惜身體的變化,每日用藥進行适量的調節,日複一日,陸無惜的氣色也一天天變好。

陸無惜咳嗽少了,因病痛折磨,一直以來瘦弱的身子骨在衛梓怡的悉心調養下,也得到了一定的改善。

面色紅潤了,長了幾兩肉,照衛梓怡的話說,握在手裏,抱在懷裏,比以前更柔更軟了。

一個月過去,衛梓怡又去山下那戶人家替他們老爺複診了兩次,那位老爺的痨疾果然好了,老先生神清氣爽,不僅能在自家院子裏轉悠,還能外出走動。

那一家人更是對衛梓怡感恩戴德,時不時就着人上山拜訪,送了許多滋補養身的東西。

久而久之,所有人都知道,江南城郊有個善醫肺症的衛大夫,久治不愈的咳疾到了她手中往往藥到病除,如華佗在世,妙手回春。

衛大夫名傳遠近數百裏,甚至周圍的城鎮都有病人慕名而來,願費重金求其一副藥方。

上門求醫的病人多了,衛梓怡不想這些人擾了陸無惜清靜,于是去城中盤了間店面,自己開了家醫館,雇藥童守着,開半個月歇半個月,每日只坐診幾個時辰。

其他時候,陪陸無惜游山玩水,即便又人找去莊園,往往也尋不見人影。

這樣的日子久了,陸無惜病好之後,時間不再緊張,漸漸便覺得沒了興味,閑不住,想找些事兒做。

衛梓怡于是在自己的醫館旁又盤了間新的宅院,置辦為學堂,陸無惜做了學堂的女夫子,教那些十來歲的小娃娃讀書認字。

她們每日一同下山,衛梓怡先将陸無惜送去學堂,自己再去醫館,天色暗了,便又結伴而歸。

某日傍晚,衛梓怡送走最後一個病人,轉道去書齋。

學堂課應該已經散了,往日這個時候,陸無惜已坐在院子裏的躺椅上,一邊看書,一邊等着衛梓怡來。

可今日,衛梓怡踏進院落,卻見那院中空空如也,不見陸無惜人影,倒是後院的學堂還傳出些喧嚣的聲音。

她穿過庭院到後邊兒去,剛進門,就聽見十分洪亮的一句:“陸夫子!等我以後長大做了京官,一定回來娶你!”

衛梓怡腳步一頓,霎時眼歪嘴斜,下意識伸手去腰際,沒摸到佩刀,只有一個沉甸甸的藥箱子。

随即,那廳裏又傳來一陣爽朗明快的笑。

陸無惜拍拍少年的肩膀,搖頭道:“我不會嫁給你的,若你真做了京官,就好好報效國家,為百姓謀福。”

“為什麽?”少年語氣急切,“夫子何不等我?”

陸無惜聽見門前傳來腳步聲,眼裏便自然而然帶上笑意,回答說:“因為……我早有心上人,你沒機會的。”

她收拾好書冊,囑咐那少年:“下學了,回家吧。”

說完,她便從少年身邊走過,少年拽住她的衣袖,不依不饒地追問:“夫子的心上人是誰?”

陸無惜被迫停步,視線朝廳門處掃了一眼。

衛梓怡抱着胳臂倚靠門框,表情難看,板着張臉,仿佛整條街的人都欠她錢。

陸無惜想笑,卻又不能笑,若她此時笑了,衛大夫今夜必然是哄不好的。

她于是對那少年說:“她的才學不輸于我,曾官至一州巡撫,卻不貪戀權力與財富。”

才學不輸陸無惜,還官至一州巡撫。

少年大為震撼,卻仍不甘心,倔強地說道:“若給我時間,我肯定不比他差!”

陸無惜對沒有分寸的少年略略感到頭疼,還待再打發他兩句,可衛梓怡已經耗盡了耐心。

她大步走來,一把拽過陸無惜,與那少年對峙,居高臨下地說道:“我在你這個年紀,四書五經早已倒背如流,栽我手裏的貪官兩只手都數不過來,你連夫子課上的提問都答不上來,怎麽好意思?”

“不好好念書,成天東想西想,做着白日夢,能有什麽出息?!”

少年被她連珠炮似的一番話驚得目瞪口呆,木讷道:“衛大夫?”

“哼!”衛梓怡冷着臉,喝他,“快滾!”

殺氣凜冽,少年吓得一個機靈,哪裏還敢多待,忙不疊跑出學堂。

陸無惜笑得沒法停,被衛梓怡一瞪,她連忙捂住嘴,但笑意仍止不住從眼睛裏流淌出來。

衛梓怡不搭理她,轉身欲往廳外走,被陸無惜攥住衣角攔下。

她執起衛梓怡的手腕,撒着嬌輕輕晃,軟聲軟語地喚:“衛大夫——”

衛梓怡覺得惱,陸無惜太招人了,往日在山中別院裏養着還好,如今下了山,隔三岔五,老被人惦記。

總有不經事的少年來向她表露心跡,莫說少年了,這江南城內外,誰不知街上學堂有個溫婉秀麗的女夫子,學識了得,人美心善,往來的媒婆幾乎踏破了學堂的門檻。

見衛梓怡不理她,陸無惜眼珠子一轉,忽然倒打一耙:“再不理我,我也要生氣了。”

衛梓怡覺得不可思議:“你生什麽氣?”

“衛大夫記性不好,便讓我來替你回想一下,上個月,城東周員外備了厚禮上醫館,為其子向衛大夫提親,此事,衛大夫可還記得?”

動靜鬧得挺大,幾近無人不知,衛梓怡自然記得。

她臉上有些挂不住,不由撇開臉去,卻聽得陸無惜又道:“大概十天前,這月初五,臨縣的城守也請了人來向衛大夫說媒,大夫應該沒忘吧?”

“都是沒影的事,你知道我不會同意。”衛梓怡額角見了汗,抓耳撓腮,梗着脖子辯解。

陸無惜挑眉:“是啊,衛大夫身上就是沒影的事,難不成到了我這兒,就有影了?”

衛梓怡頓覺理虧,同時心裏也很不服氣。

她們若有争吵,她便從來沒吵贏過。

越想越氣,還平生出幾分委屈,衛梓怡甩開陸無惜的手,快步往學堂外走。

“衛大人。”熟悉的稱呼,熟悉的語氣,輕而易舉讓衛梓怡又停下腳步。

陸無惜繞過她,走到她面前,将自己塞進她懷裏。

衛梓怡背脊僵硬,一時間有些無措。

“衛大人原是為了我才做這江南城的大夫,如今大人聲名遠揚,老被旁人惦記,我也會生氣呀。”陸無惜小聲呢喃着。

她擡起頭,直直看進衛梓怡的眼睛:“你是江南城百姓心中妙手回春的衛大夫,也是我獨一無二的衛大人。”

哪怕她們兩情相悅,當初互許終身時,陸無惜也不曾說過那麽直白的情話。

一朵紅霞從耳根蹿上臉頰,衛梓怡抿着唇,視線不知朝哪兒放。

陸無惜便掰住她的臉,不讓她四處躲閃:“衛大人,看着我,把話說明白。”

“唔……”衛梓怡被迫與陸無惜四目相對。

“請衛大人聽好。”陸無惜道,“妾心悅君,願與君共白首,不相離。”

衛梓怡臉紅得滴血,與陸無惜的坦蕩相比,她狹隘的心思被襯得格外小氣。

陸無惜縱使已許久不過問天衍宗的事務,她骨子裏依然是那個極有氣魄的天衍宗宗主。

她做自己的事,走自己的路,誰的目光都無法将她左右。

被陸無惜氣勢壓倒,加上理虧羞臊,衛梓怡面紅耳赤,不由得低下頭,将臉伏于陸無惜肩頭,悶聲道:“即便如此……”

“嗯?”陸無惜摟着她的背,語氣輕快地揚起,她倒要看看衛梓怡能說出什麽花來。

“即便如此……你也太好說話了。”衛梓怡小聲嘟囔,“下回見着這種死纏爛打的,你別給他好臉色。”

陸無惜咯咯笑,咬着她的耳朵說:“這不是還有衛大人嘛,有你在,誰敢招惹我?”

衛梓怡哼道:“是你讓我管的,可別後悔。”

陸無惜笑着摟緊她:“不悔。”

至此以後,但凡去醫館和書齋說媒的,有一個算一個,都被衛梓怡掃地出門了。

有個仗勢欺人的公子哥,欲逼婚于陸無惜,消息傳到醫館,衛梓怡提刀追了他兩條街,吓得此人再也不敢從書齋門前過。

江南城的人都知道,城郊有個衛大夫。

衛大夫醫術精湛,人也生得好看,年紀輕輕已頗有聲譽,唯獨那脾氣,火爆得吓人,遠近自诩有幾兩身份,妄圖以勢壓人的富貴人家,全在她那兒碰了壁。

三月江南,草長莺飛。

衛梓怡閑來無事,搬了只小凳坐在醫館門前,聽學堂裏傳來陣陣書聲。

待讀書聲停,孩子們一哄而散。

沒一會兒,陸無惜從書齋出來,門邊探出半個身子,笑吟吟地喚:“衛大夫,可以回家了哦。”

衛梓怡跟着笑,應道:“好。”

柴米油鹽,粗茶淡飯,歲月靜好,安暖相伴。

一日複一日,不覺然,便是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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