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哭哭魚

離開醫院前徐暮雲找楊君竹的主治醫生又确認了一遍,情況與樂渝所說基本一致,是基因改造導致的性狀異常,并且由于楊君竹已經年近六十,強行改造加速了他身體機能的衰退,痊愈後恐怕也只能活三到五年。

這樣的結果說不上是好是壞,探視結束後兩人随蕭子昇回了一趟警局,取走從楊君竹住處搜出來的東西。研究檔案和設計手稿都作為涉案證據被沒收了,餘下的只剩一些日用品和随身物件,整整齊齊地裝在一個小收納箱裏。

徐暮雲和樂渝都不着急回家,也沒那個心情,抱着箱子回車裏逐樣拿出來看。

用舊的鋼筆,刮胡刀,發黃的口杯和毛巾,松垮的衣服,打不開的MP3。

“鋼筆和MP3都是父親送給爸爸的。”徐暮雲低聲回憶道,“快二十年了吧,沒想到爸爸還一直留在身邊用着。”

箱子最底下還有一個封皮已經脫膠的日記本,裏面夾着一張巴掌大的全家福,因為過過塑所以還保存得很完好,沒有褪色或者折角。

“這是爸爸放在錢包裏的照片……”徐暮雲說着眼眶又有點濕了,轉頭抹了把臉,“爸爸真的一直想着我們……可是十年了,為什麽他不回家?”

樂渝在看楊君竹的日記,一頁頁地翻,看到中間幾頁忽然把本子合上,仰起頭喘了會兒氣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因為博士不是自願離開的。”他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卻止不住湧出來的眼淚,“他是,被實驗基地的人,抓回去的。”

楊君竹在大學時就對基因醫療技術很感興趣,博士畢業後應邀加入了省研究所從事相關的工作。兩年後與徐誠結婚并生下一對龍鳳胎,為照顧和陪伴孩子辭去了工作,直到姐弟倆上幼兒園,他才有了空閑時間重新投入工作。

起先是徐誠出資給他投建的實驗室做基因研究,後來憑借一項動物基因改造技術的專利被一所外資研究機構重金聘為首席研究員,由他指導整個團隊開展人體基因改造的研究。

楊君竹的初衷是希望通過改造受精卵的基因從根源上解決胚胎的先天性缺陷問題,機構對他的理念深表贊同,承諾會無條件提供最好的實驗條件。楊君竹心無旁骛,在團隊精英的積極配合下,順利研究出能夠将植入基因與原有基因發生排斥反應的概率降到最低的改造方法。

然而楊君竹未曾料到,這項技術竟被機構秘密用于另一處基地的人體基因改造實驗,将動物基因植入活人體內使之獲得動物性狀,甚至還派人黑進他的私人電腦,竊取了他閑暇時編寫整理,還未考察過可行性和安全性的項目方案,并已經進入最後的培育階段。

楊君竹從未想過做違法的事,道德底線也不容許他繼續與這些人同流合污,只可惜當時太年輕沒什麽戒心,因此未能掌握關鍵證據,也無力阻撓實驗基地的瘋狂行為,最後選擇辭去工作離開了這裏。

回歸家庭生活讓楊君竹的心境恢複了平靜,一年後受聘回到母校當副教授。

講課,做研究,發論文,評職稱。

那幾年的經歷仿佛成了一場封存的夢,漸漸變得模糊而遙遠。

偶爾會夢見那個素未謀面的小人魚omega,趴在培養艙的玻璃上眼巴巴地望着他,問他為什麽不要自己了。

“我不是你創造出來的嗎?”

“是因為我不夠好看?還是因為我不是人類?”

“這裏的人都好壞,總是把我關起來,弄得我很疼很疼,好難受呀。”

“既然你不想要我,為什麽要讓他們創造我出來呢?”

……

每每午夜驚醒,楊君竹都深感愧疚,飽受良心的折磨。

直到十年前某次出差途中被人迷暈秘密帶走,再醒來時已經身處實驗基地了,楊君竹的随身物品全部被沒收,幾經哀求看守他的人才肯将錢包、鋼筆等無法通訊的東西還回來。

關了一段時間後實驗基地的負責人來見楊君竹,給他配備了新電腦和手機,都編入了特別程序以防他對外傳輸信息。抓楊君竹回來的原因是實驗基地的研究進入了瓶頸期,無論是活人改造還是人工培育存活率都太低了,要求楊君竹為此提供改進方案。

楊君竹不願意配合,負責人就以其家人的安全作要挾,逼迫楊君竹答應了這事。

之後十年間,楊君竹都被困在實驗基地,不得外出,也不得與外界任何人通訊。唯一的自由是可以在基地內随意走動,所以閑暇時總會到培養區看看那些被抓來改造的孩子們,陪他們說話解悶。

不過去最多的是另一層的培養室,裏面關着因為他一念之差而被迫誕生在這個世上的人魚omega,也是基地目前唯一一個成功的純人工培育實驗體。

楊君竹教他念書寫字,給他講很多關于外面的故事,也教他待人處事的道理,希望小人魚有朝一日離開了實驗基地,能夠像正常人一樣獨立生活。

小人魚滿十八歲時楊君竹聽聞基地準備将他賣掉,心知難以阻攔,于是制定了一個幫助被困omega們出逃的計劃。他知道自己不會落得好下場,只希望能走多少是多少,逃出去後向警方求援,早日曝光這個罪惡的實驗基地。

可惜計劃沒能成功,只逃走了十個不到,兩個當場被射殺,剩下的全都被追捕回來,根本禁不住吓,一審就把楊君竹供出來了。

楊君竹沒能再見小人魚一面,很快被帶到實驗區,經受了為期半年慘無人道的改造實驗,變成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然後被運送到另一處住所繼續關着。

他早已失去求生意志,每天躺在床上,靠各種藥劑和營養液維持生命。

日記最後是楊君竹寫的一封遺書,筆跡不複原來的工整有力,有些地方斷斷續續,像是抖着手艱難寫完的。

“……我這一生做了許多錯事,如今也得到了應有的懲罰。希望這本日記在我死後得見天日,救出那些仍在受苦的可憐孩子們。

願我挂念之人平安百歲。

也願他們永遠不再想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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