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窺光(七)

裴熠目送紀禮從書房離開後,獨自拿起桌上的書重新走到窗邊,不經意間,似是自言自語的說:“定安侯總叫人這麽來去自如,看來是要換一批護院了。”

倚着樹的人影終于動了動,淡青色的外袍映在暮色裏,轉身的時候手裏捏了顆青梅,他嗅了嗅青梅淡淡的果酸說:“還當是侯爺知道我要來特意囑咐下人沒驚擾的,看來又是我自作多情了。”

裴熠見識過這人浪起來的模樣,聽他這般侃也并不理會,只垂眸看着書,又回了桌邊。

片刻後霍閑翻窗跳了進來,他抖了抖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塵,主人在前,他卻并不拿自己當外人。

案桌上擱着一方精致的銅雕瑞獸鹿鶴同春雙飛熏香爐,爐頂上的瑞獸栩栩如生,在淡缈的煙縷中散着一股隐隐約約的酴醾花的味道。

外頭起了風,裴熠扣上書,說:“世子愛翻牆角得毛病的改一改了,容易招來殺生之禍。”

霍閑把玩着手裏的青梅,掀起衣袍坐到裴熠對面,看着他說:“你還關心我的生死?”

“侯府以外,本侯管不着。”裴熠說:“司漠下手向來沒輕重,你若是下次再翻牆進來,被他砍的缺胳膊少腿就只能自認倒黴了。”

“你吓唬我。”霍閑忽然靠了過來,他順着裴熠手裏的書掃了幾眼,說:“孫子兵法,都到了谒都了,還有必要看兵書麽?”

對于他的挑釁,裴熠視若無睹,他說:“你也想看?”

“我可看不懂。”霍閑的手指劃過書頁,停在裴熠拿書的手上,說:“不翻牆怎麽來?”

“是定安侯府的門不夠寬敞,還是世子有半夜翻牆的癖好。”裴熠移開手說:“你這麽快就查到了,我還真是小看了你。”

“已經不快了。”霍閑順勢坐了過去,支着額說:“人明明是你殺的,我差點替你背了鍋,你說這麽大的虧我能吃麽?”

裴熠想起紀禮先前才說的,霍閑近來常去燕貴妃宮裏請安。

他剛要開口,就聽見霍閑先他一步,說:“旁人當然不能了,但你是定安侯啊。”

“定安侯如何?”裴熠側頭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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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閑笑了,他難得見道裴熠這般氣定神閑,當即便說:“定安侯三個字,分量可不輕。”

“不輕是多重?”裴熠忽然就勢靠近:“你不防一次說個清楚。”

“情意這東西,哪裏說得清。”霍閑随即一笑,說:“都道日久見人心,我看人心難測,越久反而越難。”

“紀禮說你奉雁南王的命送貴妃入宮,皇上以燕貴妃思鄉為由遲遲未曾下旨放你回去,谒都都傳雁南世子是個跟他父親一樣只知玩樂的富貴公子,我怎麽倒是覺得是他們眼拙了。”裴熠目不轉睛的盯着他的雙眼,霍閑那雙含笑的桃花眼下藏着的絕不僅僅是看上去那麽無辜。

他像一只僞裝成羊羔的野狼,虎視眈眈的盯着一群自以為是的人,直覺告訴裴熠,一旦惹到他,轉瞬就會被撕的血肉模糊。

“你本可以在雁南安穩的過完一生,從成為雁南使者護送貴妃入京就在你意料之中是不是,你想要做什麽?”裴熠平靜的問。

“這世上,真的有安穩嗎?誰知道災禍幾時落到頭上呢?這話我也想問侯爺,從太後一道懿旨召你回京就在你意料之中吧?侯爺又想要做什麽?”霍閑反問。

他們看着對方,誰也不退縮,像是凜冬深夜孤山裏怒目而視的兇狼,甚至在對峙的短暫裏,誰也沒有多餘的思考,以裴熠異于常人的嗅覺,若非對面是個強勁的對手,恐怕沒幾個能在這樣的目光下得到片刻自在。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外面的風吹落了垂挂在枝頭的青梅,落在地上的的聲響打破積在兩人之間的沉寂。

“不是查到了麽?”裴熠舒張了籠在眉間的猶疑,重新盤腿坐了回去,剛才的一切就像是幻覺,他說:“成安王得罪了誰,巡防營要被拖下水?”

“巡防營出了事,誰受益最大就是誰咯。”霍閑說:“他占了別人的道,自然有人等着看他爬下去,官場向來如此。”

“說的不錯。”裴熠說:“但你不知道一點,多年來巡防營幾乎已經成了齊澄的親兵,即使現在的他是副統領,他也不會将巡防營至于險地。”

“侯爺熟讀史書,難道就沒聽過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這句話,親兵用起來才無後患。”霍閑喝了茶潤了潤嗓子,說:“那丫頭屍體上有毒。”

裴熠問:“什麽毒?”

“你可曾聽過無憂碎?”

這名字倒有些似曾相識,裴熠思索了片刻,忽然想到了秋白曾提到過這個名字,“東都特有的劇毒?”

“沒錯。”霍閑給自己的杯中添了茶水,擡手擦了擦唇角,繼續說:“一條命就這麽悄無聲息的沒了,薩沙成日在府裏跟一群美人尋歡作樂,也不知道那丫頭是擋着他什麽道了。”

“不對。”裴熠忽然打斷他,如果是中毒而亡,那與他知道的也相差太多了。

“你是指有人說巡防營的人親眼見着了?那不難,你可記得,那夜死于你刀下的人。”霍閑說着話,目光又順勢往下落,停在裴熠平時懸刀的腰跡,那處這會兒并無配飾,只有一條衿帶簡單的束着,外袍将他俊美的身形遮住了大半,他勾起眉眼,說:“所以親眼所見也未必真,巡防營的人見着了,但在見到之前,誰知道她是不是已經毒入心脈了,賊喊捉賊的事,這世上還少麽?”

裴熠看着他,那目光像是要把人給看穿,霍閑在這樣的注視下,非但沒有覺得不适,反而道像是享受般的,捏着扇子把玩:“你這樣看着我,叫人誤會。”

“無妨,也沒旁人。”裴熠說:“憑着這點幹系,你就能篤定巡防營和東都與其有所牽連,如果說是嫁禍,也未嘗不可。”

“秋日的月色才更動人,着什麽急,是非都與你不相幹,等時候到了,自然會浮出水面。”

裴熠仍舊看着他,卻怎麽也看不透,索性拿掉他手裏晃眼的折扇,按在桌上,“你侯爺是戰場悍将,喜歡先發制人。”

“大祁有侯爺,戍西只能看着,我父親如今的快活日子,還多虧了侯爺。”霍閑手裏落了空,那把折扇他平日總不離身,是雁南的能工巧匠打出來的,如今被裴熠拿去,他也不惱,反而想起了多年前的舊事:“聽說老侯爺當年也是讓他們望而生畏的悍将。”

高叔稚戰死十多年了,到如今,飛虎将軍的名號已經沒多少人記得了,他不喜歡旁人提起,更不喜歡在此時讓霍閑提起。可有人偏偏挑他逆鱗。

稍加整理了思緒霍閑又說,“史官書中記載,當年飛虎軍率精兵七萬在脈嶺關兵敗于戍西,先帝感念老将軍為國捐軀,臨終前給予侯府一道殊榮,在你們朝廷大臣的眼裏,老定安侯叛國只是有實無名,這麽看來,你回來為了什麽,也就一目了然了。只可惜,他們沒我這麽閑,這麽簡單的道理卻也想不到。”

裴熠沉着臉不說話。

“你生氣了?”霍閑變臉比翻書還快,這麽會兒功夫,又端着那張嬉笑的皮囊出來示人,他說:“不若我也跟你說個秘密。”他忽然靠近,貼着裴熠的側顏耳語道:“她是商隊從黃石坡撿來的賣給了人牙子,輾轉才進了不羨仙的。”

裴熠面上一驚。

黃石坡是大祁到戍西的要塞,那地方黃沙漫天,過了西口便是禿山,寸草不生的,一戶人家都沒有,憑空能撿個活人,倒稀了奇。

“谒都可不止她一個身份來歷不明的人,你不妨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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