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窺光(十)
芷蘭姑姑見太後面上帶着怒色,靜了宮殿便禀退了左右。
太後将手邊的琉璃花盞掀倒在地,那華貴的玉樽頓時碎了一地,挽月跪在地上,吓得花容失色,不敢擡頭。
她從未見過太後發這麽大的脾氣,在她看來,太後一向慈愛,像是沒有什麽事會驚動得了她,如今驟然發怒,挽月自然知道是自己惹的事叫太後知曉了。
外頭的人隔門聽見動靜提聲喊了一句“太後。”
“無事,門口候着。”芷蘭姑姑走到門口朝外頭的人說:“失手碎了個花盞。”
即便她說的輕巧,外頭的宮人們也還是個個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伺候不周會殃及自己。
“你......哀家為你籌謀多年。”太後痛心疾首,那巴掌落了下去。
她捏着自己的颞颥,良久才說“你竟膽大包天,與人私相授受,你是大祁的公主。”
挽月噙着淚,沒有開口,她柔弱的跪在太後身邊,像從前給太後捶腿那樣低着頭,太後望着這個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似乎看到了一點熟悉的感覺。
自從将天熙帝帶回宮的那一日開始,這天下便一步一步的在向她傾倒,趙氏身後沒有可以依靠的門閥,今日趙氏所得的一切皆是她一點一點建立起來的,她不動聲色的将象征着帝王的權利一點點的攬在手裏,她曾經也是一個向往自由的少女,和青梅竹馬的将軍在遼闊的天地間闖蕩,可命運将她拉進這座皇城,直到先帝病逝,她才明白真正的自由是身居高位,是擁有天下的霸權。
她自恃有呂武之才,不甘屈居人下。
太後頹然的阖上眼,疲倦的說:“起來吧。”
挽月嬌嫩的臉上滲着紅印,嘴角挂着一點血跡,那疼痛是她從未受過的,薩沙說東都的馬都是汗血寶馬,帶着一股草原的猛勁兒,跑起來馬踏飛燕,東都的男兒個個都是猛漢,會給心愛的姑娘簪花,帶他們在山野馳騁。
可太後教導他的是女子不得外出,更遑論與男子一同騎馬賞花,他們教她的是那麽不同,她知道無論是定安侯還是成安王,她要嫁的人必定是于太後有用的人,她本是谒都萬千柔弱女子中的一個,命運把她送到哪裏,她便停在哪裏,她原本已認命,可有人卻告訴她,只要她承認了這件事,便從此不必成為他人手中的棋子。
“是。”她咬着牙點頭。
那折子上寫的清楚,死的那個丫頭是撞破了薩沙和挽月身邊的宮女往來,才被滅了口,此事事關大祁顏面,更關乎着東都和大祁的世代交情,此事巡防營的人親眼所見是抵賴不得的,若非死者被查出是戍西的細作,那薩沙便是犯了大祁律條,按大祁律例會關押細審,細審之下,會掀起谒都多少流言無人知曉。
Advertisement
太後的算盤落了空,天熙帝收起折子,掩面輕咳道:“戍人猖狂,竟敢将細作安插到谒都。”
他平素待人溫和,顯少動氣,眼下好容易身體有了好轉的跡象,卻也因這道折子再次郁結,李忠義緊着奉上茶給他舒緩,齊澄跪上前道:“是臣失察,請陛下恕罪。”
身為巡防營的副統領,他對成安王所呈之事毫不知情,高瑜對此瞞得嚴實,天熙帝說:“此次多虧巡防營,才将這些無孔不入的戍西人底細查的清楚。”他只字不提劄折上的其他內容,卻說:“好在秋獵後是三年一次的武魁擢選,若能以此為我大祁招攬将才,相比戍西人也不敢災如此猖狂。”
“聖祖爺當年設立武魁擢選,為的就是要替大祁挑選出戰場的悍将,秋後就是你們施展拳腳的時候。”天熙帝說。他生的清瘦,稍稍用力脖頸上的青筋便會暴出來,這樣的對比讓這位身居高位的君王顯得更加堅毅。
裴熠出了寶月樓,正要回府,卻在皇城門前看見了高瑜,他似乎是刻意在此處等他,裴熠遠遠地打量着他,懷中的折子還發着熱。
城門口有來往的宮人,巡邏的侍衛,還有日夜巡防的禁軍,顯然高瑜比他更清楚皇城的構造,因此垂首背對着他。
“侯爺。”忽然蹿出來的人擋住裴熠的視線。
“關大人。”裴熠見到來人拱手施了個禮。
關津身穿重甲,腰間懸挂着一柄長刀,比裴熠要年長一些,大約是常年在軍中建立的威嚴,他體态雄健,面上不帶笑意,但那雙炯炯有神的眸子卻叫人望上一眼就背後生寒。
他神色不動,一擡首,跟在他身後的人便越過他先行離開。
裴熠與關津的交情止于父輩,高叔稚剛建立飛虎軍的時候,關津曾是飛虎軍前鋒,後來脈嶺關一戰大敗,他援救及時,帶着一支精兵殺出重圍,從死人坑裏搶回了高叔稚的屍身,回京後他便奉命在禁軍辦差,再後來升至禁軍統領,直至現在,但這些早已經是陳年舊事,沒有幾個人還記得。
“關大人有事?”見他遲遲不語,裴熠開口詢問。
關津從前在高叔稚的手邊辦事,小時候裴熠叫他關叔叔,他便自動将身份擡了一倍,但定安侯如今是天熙帝親封的飛星将軍,這麽說起來也算他的半個主子,這樣一來,他倒有些躊躇。
裴熠早就聽說關津只效忠于皇上,向來與朝中同僚關系疏離,眼見他遲遲不語,裴熠便要告辭。
“侯爺留步。”裴熠要掀袍,忽然被人叫住。
關津從前在軍營樣的習慣,他的手搭在刀柄上說:“侯爺明白人,就當關某多言了,功高震主是歷來帝王最忌諱的。”他并未有所明指,可那雙精銳內斂的眸子卻望向城門口那男人的背影。
“多謝大人提點。”裴熠拱手,心中卻泛起了猶疑。
“高将軍心懷大義。”關津說:“侯爺,關某還有要差在身先行告退。”
他穿着甲的背影猶如皇城堅實的盾,在飄搖的風雨裏擋過系數砸過來的刀劍。
裴熠自顧自的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高瑜等了他一盞茶的功夫才等到人,見着他便說:“你跟關統領還有交情?”
禁軍軍紀嚴明,朝中但凡有官職的人,禁軍一向避而遠之,和都離院有所不同,禁軍是握有實權的軍隊。
“我倒是想,關統領是什麽人?”裴熠一句話便挑明了,“不過是看在老侯爺面上多問一句。”
高瑜也曾多次在進宮是遇上關津,任他如何抛枝,關津從不為所動。
“那倒也是。”高瑜笑說:“你能耐不小,膽子也不小,今日在宴上,你其實也有躊躇吧?”
迎面來了幾個巡城的士兵,待他們走遠後裴熠才說:“欺君之罪,王爺覺得呢?”
高瑜一頓,臉色一變,說:“你白白冒了險。”
“既然是冒險,就不算白費。王爺征戰多年,自當知道我們行軍打仗,總是要将兵馬糧草備足了,至于戰場上的風險,既是天時地利,也要講究個人和。”
“谒都太平,哪有我們行軍打仗的人能施展拳腳的地方。”
“怎麽沒有。”裴熠笑道:“皇城才好施展拳腳,武魁人選落定便會去兵部報道,我記得兵部尚書聶通曾就是武魁出生。”
“武魁三年一屆,可做到兵部尚書的只有他一人,還是受過老侯爺的提點緣故。”高瑜忽然側目:“這麽說來,你還算得上是他舊主之後。”
事實上裴熠對聶通所知和關津一樣,他那時太小,又身在谒都,對于軍中人事只知道個大概。
聶通的确在飛虎軍待過,還是高叔稚的副将,他出生武行,有身手有膽識又肯吃苦,高叔稚平素最是敬佩這樣的人,那時候他還是個年級輕輕的少年,高叔稚将他納入盔下,一路提拔,脈嶺關一戰,他在西河渡口帶五十精兵攔截,高叔稚在脈嶺關抗到最後一刻終于等來支援,若非是他在西河渡口帶兵攔截,脈嶺關便不止死去七萬将士,連同關口也會一并丢失。
那一戰他從死人堆裏爬出來,在老侯爺的靈柩前貴了一夜。
“不過........”高瑜說:“人人都要做自己的主,誰甘願一直奉他人為主。”他忽然像是寬慰的說:“你說是不是。”
裴熠不輕不淡的說:“大祁只有一個主人,王爺可要擦亮眼睛,認清了。”
高瑜說:“你為着一道未知的聖旨肯大費周章做這麽多,不惜上冒着被揭穿的風險,就是為了與那樣一個任人擺弄的傀儡皇帝站在一處?你圖什麽?”
“圖名圖利,圖什麽都行。”裴熠說:“若我真的做成了你所想的事情,言官筆下那可就是名垂千古了。”
高瑜忽然笑了:“禹州那樣的地方都能讓你重新拾起飛虎軍,從前倒是我小看你了。”
裴熠并不接話,前頭司漠牽了馬正在等他。
“告辭。”
晚來刮起了風,他的衣袍被吹的鼓起,踏雲不安的地鳴,像是暴雨的前兆,高瑜遠遠地望着他,他在谒都的暮色裏第一次感覺裴熠是一頭會咬人的狼,他用姣好的皮囊遮住了狼身,在人群裏穿梭。
“來日方長。”高瑜攏了攏外衣,他的笑像是被黑暗撕扯過,帶着駭人的陰沉。
作者有話說:
今天簽到有777海星,如果你們順手的話,還是多求點,麽麽噠。第一卷 就這些,第二卷開始啦......
Ps:七夕快樂,隔壁開了本新文,求個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