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劫難(四)
第44章 劫難(四)
裴熠跑了一天,到了這會兒本有些困意,想着去浴堂洗個澡便回來休息,可待他換上一身幹淨的衣裳從浴堂出來的時候,困意也被洗去了大半。
戍西的探子已經深入皇城,這絕非好事,太後與皇上分庭抗禮,他這手握軍權的定安侯首當其沖,雁南世子表裏不一縱橫谒都權貴紙上,一樁縱火案牽扯出順德年間武庫舊案。
這些事,每一件都足以動搖大祁根本,他盤腿坐在榻上,桌上鋪着宣旨,墨香味從硯臺裏飄出來。
他随手翻開父親的手劄,這本手劄裴熠一直放在定安侯府,裏面記載的是高叔稚親手繪的一本兵器譜,許多兵器都是根據他在戰場上實戰經驗下來在原來的基礎上修改的,修改之處則标記了改良之後的優點和适用戰形。
每一張圖上的畫都是高叔稚在屍山血海裏拼出來的,他看着這本手劄,仿佛能看見年輕的将軍在燈下苦思冥想,一點一點回憶那些慘不忍睹的戰場。
高叔稚曾說裴熠注定要成為将軍,可是他自己卻是個天生的将軍。
他無聲的看着空白的宣紙,看向案幾上閃爍的燭火,他擡起手,看見籠在燈火裏自己手上因拿刀而生出的薄繭。
門從外面被人敲響,裴熠以為是修竹回來了,只說了聲進來便也沒有擡頭。
直到人影映在了眼底,也沒聽見修竹的聲音,他擡首看見霍閑正一臉笑意地看着他。
“你這什麽表情?這麽晚你以為是誰?”霍閑在案幾前方繞了幾步,端詳着裴熠,笑着問。
裴熠下意識地掃了一眼窗邊,木窗嚴嚴實實的關着,他并不喜歡仰着頭與人說話,只擡眸看了一眼便又垂首繼續翻着手劄,腳卻勾了把椅子在霍閑旁邊。
裴熠的發梢還未幹透,青絲垂在肩上映上了一層濕濡的痕跡,霍閑觑了一眼,想起那一晚他們被人追殺至藥廬過夜。
裴熠微挑了眉,待霍閑落座了他才合上書,說:“沒誰。”
霍閑看見那手劄一角印着高叔稚的私印,便知道這東西是手工編撰的,他要擡手去翻,裴熠并未阻止。
從前霍閑在季淄的住所見過類似的手劄,但這本相比季淄的那本草圖要詳細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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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淄醉心武學之道,訪宗師,踏名川,少時學了一身本事,改良兵器對他來說也不是難事,霍閑很長一段時間都與他生活在一起,對這些自然也略懂皮毛。
他往後翻了幾頁,幾乎都是适用于不同戰役,能取長補短的精良兵器,傳言中飛虎軍是一支戰無不勝的軍隊,除了自身的功夫和排兵布陣,稱手的兵器也是對戰的關鍵。他們大抵就是用這些改良過的兵器,一次次讓戍西人聞風喪膽的。
“你對兵器也有興趣?”裴熠順着霍閑翻書的手掃了一眼,說:“這可是個手藝活兒。”
“好玩兒的東西我都有興趣。”霍閑幾不可查的看了裴熠一眼,脫口而出:“我不像個手藝人?”
“不像,這東西好玩兒?”裴熠重複這話中有話的一句,看向他翻停的一頁,指着手劄中的圖案說,“這種槍,适合騎兵,自上而下,能輕易的挑了對方的咽喉,槍頭的刃有六個面,槍杆處有暗格,最适合以少對多。”他說到這裏便看了霍閑一眼,“戰場上瞬息萬變,誰的謀略足,誰才是贏家。”
霍閑微微側目,“自然,令尊叫人敬佩。”
他并不是敷衍,季淄同他說起過高叔稚,在他還尚未出生之際,高叔稚就是大祁最有名的戰将,只是再有名的戰将也是人,是人就終有一死。将軍死在戰場是榮耀,可季淄與他說的時候是望着天邊透紅的晚霞,長長的談了一口氣,那時的霍閑便已看懂季淄眼裏流露的惋惜。
“這種兵器只有老手藝人才能鍛造,對于以打鐵為營生的上虞人來說并不難吧?”霍閑說,“縱觀史書記載,兵敗原因無非幾點,用人不當,錯殺良将,此一。糧草不擠,軍士無以果腹,此二。君主聽讒,臨時诏回大軍,此三。另外天時地利人和也尤為重要。”
裴熠一頓,問道:“你說什麽?”
霍閑不言棄其他,繼續道:“說來高老将軍文才武略,他用人定然是十分謹慎的,但再謹慎的人也防不住小人詭計,錯殺良将倒不太可能,可難免被人蒙蔽,此疑點暫且擱下。”霍閑說着便将裴熠手邊的茶水倒了些在硯臺上磨了磨,順手拿起筆沾上點墨在宣紙上勾了個圈。
“至于糧草,大祁自開國以來,便大力提倡農耕,順德年間糧産頗豐,糧草對于飛虎軍來說,定然是充足的,再者,先帝并非昏庸之輩,斷然不會在臨戰之際收兵。脈嶺關地勢險要,易守難攻,且當年脈嶺關一戰正值隆冬時節,無論是天時地利飛虎軍都占盡了,可結局卻是敗的,這是為何?”
霍閑挑起嘴角,他已經将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都赤城坦白了,這便是他說的投誠。毫無保留的潛入這場無聲的暗湧裏,然後站在了裴熠這一邊。
“人和。”裴熠倏的擡起眼。
當年飛虎軍幾乎慘絕,剩下活着的也早已經隐姓埋名過上了普通的生活。
“飛虎軍兵敗脈嶺關後仍在朝中任職,且步步升遷的......”裴熠說:“關津和聶通。”想到他們,裴熠的眸中難掩喜色,這兩個人就像是一個全新的突破口,在裴熠苦尋良久之後終于露出一點鋒芒。
霍閑順着他的話在紙上寫下兩個名字,“武魁遴選在即,他們必定是要伴聖駕左右的,侯爺與他們同朝為官,且武将不比文人,若是有心試探,必不會太難。”說到這裏霍閑閣下筆。
“你這話得罪了多少武将。”裴熠眼眸裏流露出不屑,他雖自幼熟讀詩書禮樂,孔孟之道也銘記于心,但身為禹州軍的将領,他打心裏沒有覺得自己是文人。
霍閑随之一笑,看着他說:“下一次武魁遴選在三年後,紀禮這般苦練下去,定能奪魁。”
“武選落了,還有春闱。”裴熠毫不避諱的說:“他若有心想入朝,何妨文官還是武将。”
“他是想入朝,還是想入禹州軍,侯爺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