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舍生(一)
第54章 舍生(一)
他在這詭異的靜谧裏感到一陣陣恐懼,經過過一座宮殿後,他終于忍不住問道:“小人能為太後盡心是福分,不敢求賞,這位姑姑勞煩指條明路,家中妻兒尚在等小人用飯。”
芝蘭姑姑滅了燈籠裏的光,回頭溫聲說:“太後賞賜不接便是抗旨,你既費心來一趟宮裏,太後他老人家有心,你的妻兒已經在等着了,領了賞便能見着。”
芝蘭姑姑說的這樣溫柔,卻令人惴惴不安。
他是吏部侍郎婁廷玉手下的一名掌固,此次能截獲書信實屬意外,婁廷玉因朝中不少人參本韓顯一事忙的幾日不見人,這封有關韓顯的書信一直在他手裏,眼見日複一日這封信如燙手的山芋,也是鬼迷心竅了妄想憑借此一封信箋升遷,一時糊塗才面呈了太後,此時他早已追悔莫急。
四周的宮人面無表情的伏身往前,他沒有回頭路,只能咬着牙向前,芝蘭姑姑十四歲就進了宮,這宮裏的每一處她閉着眼都記得請,半盞茶的功夫便将人帶到了領賞的院裏。
院裏亮着燈卻沒有人,芝蘭姑姑站在門口說:“我不便進去,就在此處等你領了賞出來帶你去見妻兒。”
他猶豫着要不要推門,可身後的宮人正虎視眈眈的看着他,他鼓動的心跳快要溢出胸口,在一片注視下,推門而入。
芝蘭姑姑眉眼一挑,示意宮人跟進去,那木門“咯吱”一聲關上,這靜谧的夜晚,只有一聲野貓凄厲的慘叫。
太後倚在榻上,那落款處空空如也的書信就在她手旁攤着,燭光明明滅滅,丫鬟進來添了香後又退了出去,片刻後傳來芝蘭姑姑的聲音。
太後微阖的雙眼緩緩睜開,她颔首說:“人送走了?”
芝蘭姑姑身上還裹挾着外頭的風霜,不敢走近,只是隔着簾子應道:“是,領了太後的賞,走的很是高興。”
太後精致的護甲摸向那封信,在殘燈中細細的看了一遍,良久才說:“年節一過,婁廷玉這吏部侍郎的位子怕是坐不住了。”
芝蘭姑姑說:“太後英明,婁廷玉辦差不利,皇上耳根子軟,容不下他,是他咎由自取,太後肯替皇上分憂,也是皇上福氣。”
太後擱下書信,說:“他翅膀硬了,哀家給的福氣他是越來越不稀罕了。這信能傳到哀家這裏,皇上那裏自然也有。柳州發生的事越州絕不能再步後塵。”
芝蘭姑姑應聲退出帳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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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熠在漫天的大雪裏連斬三人,刀鋒上啐着血,黑暗中肅殺過後的血腥味濃重,他已經在這昏天暗地裏與這群人纏鬥了半個多時辰,殺手刀刀致命,修竹在與人的交鋒中已經不知去向,他一人面對着十幾名高手早已身心俱疲。
陰鸷的黑雲壓得皎月無法喘息,樹林間的任何一處都有可能設了伏兵,水路因災塌陷,這是柳州往越州最近的一條道,這些人非打家劫舍的強盜土匪,是一早就埋伏在此處等他的殺手。
裴熠手臂和背上都被割傷,此刻他滾落在大雪覆蓋的草堆裏,憑着敏銳的耳力仔細聽周圍的動靜。
這些一等一的江湖高手身輕如燕羽。裴熠屏息,朔風刀支撐着他大半身體,刀口上的血透過白皚皚的雪滲進泥濘裏。鮮紅欲滴。
數十條斜影在悄無聲息的靠近,他們在尋找這個孤勇的大祁戰将,那劍上抹了毒,他連中多刀,必然在日出之前死于劇毒,但花錢買他命的人要的是他的人頭,所以他們一邊尋找一邊也在等。
輕悄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猶如魑魅魍魉般陰魂不散,林間草木良多,利于躲藏,可對于殺手而言也是一樣,裴熠并不知道哪裏會躲着伺機而動的殺手正嗷嗷待哺的要取他性命。
不斷外湧的血和麻木的傷口讓他的意識越來越輕。
毒藥正在透過傷口侵蝕他的每一寸血肉,若不拼死反擊,待時間一長仍躲不過。他握緊了朔風刀,決定殊死一搏。
裴熠抽刀而起,聞勢而來的殺手一擁而上,剎那間身後天光乍起,黑暗在頃刻間被火把點亮。
裴熠順勢向右側翻滾,漫天的火矢朝他适才的位置齊發,殺手拔劍擊擋,不等追上,便被一刀劃過大腿,當即倒在地上,被火矢紮滿胸口,成了火人。
不斷射擊的火矢将這片林子照的猶如白日,裴熠尚未看清來人是敵是友便感覺身側一陣寒風侵襲。緊接着他被人用力的拉上馬,一股熟悉的氣味撞進他的鼻腔,他被血浸染的後背貼上一片柔軟的胸口。
等他回首看清裹着他策馬狂奔的人,才松開防備,幾不可查的病容上溢出一點笑意,“是你啊。”
裴熠身軀健碩,霍閑從後面抱着他猶如抱着巨物,他摸到裴熠雙手粘膩的血,緊鎖眉頭不敢有一刻怠慢。
他們與火光背道而馳,身後亮起漫天的華彩,刀劍聲如震鼓喧天,馬蹄踏在冰冷的雪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血印。
馬越跑越快,裴熠的意識越來越輕,雪慢慢小了,林間也逐漸開闊,幾聲野獸的吠叫從山頂深處傳來,幾縷昏殘的燈火影影綽綽。
紀禮在驿館前來回踱步,他背後的汗已經滲透了裏衣。
司漠被他來回走動轉的暈頭轉向,忍不住出聲制止:“你能不能歇會兒?”
“歇會兒,表哥生死未蔔,怎麽歇?”紀禮焦急的望着柳州的方向,“我早說要一起去,你們攔我做什麽。”
司漠看着紀禮急的滿頭大汗,想說侯爺讓看住紀禮果然是明智之舉。他正要開口,就聽見外頭傳來馬蹄聲。
紀禮和司漠推門而出,片刻後霍閑策馬趕到。
進了驿館借着微弱的火光,霍閑才看清裴熠早已經面色慘白,唇瓣發紫,只是強大的意識還清醒着。
裴熠傷口處撕裂般的灼燒一直蔓延到全身,冷汗從額上不斷地滲出,他呼吸微促,只有納入鼻間的藥香尚還有感。
離驿館還有一段距離霍閑便喊道:“司漠,叫大夫。”
這聲大夫讓驿館內的人都連夜驚醒,司漠扔了刀,三步并作兩步沖到到隔壁叫了聲“秋白”便揪着人往這邊來。
秋白聞着濃郁的血腥味在屋內見着了裴熠,他翻開衣袍查看裴熠身上的幾處傷口,面色一沉,急聲道:“傷侯爺的劍上啐了毒。”
霍閑大半衣袍還沾着裴熠的血,他看見裴熠背上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周邊暈染着一圈黑色的血已經凝了,便問秋白:“需要什麽?”
秋白探了脈,“待我用銀針逼出毒素,侯爺性命尚且無礙。”
秋白将一幹人趕出房內,便開始施針。
“性命尚且無礙是什麽意思.....他......”紀禮在慌亂中回過神的時候已經候在門口了。
“是啊......他什麽意思?”司漠指着門,有些錯愕的問道。
霍閑猛地轉身,被紀禮拉住:“你幹什麽?”
他緊鎖眉頭,望了一眼緊閉的木門,說:“換件衣裳。”
他胸口染着大片的血,看上去是有些駭人,紀禮松了手放他回屋。
阿京将藥盒緊緊捏在手裏,提心吊膽的垂首。
“給我。”霍閑死氣沉沉的臉上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阿京不敢擡頭看他,這是他第一次忤逆霍閑,他搖頭道:“秋大夫說定安侯性命無礙了,這是你的藥,不給。”
“如今你要做我的主了?”霍閑說:“我若執意不用,它也毫無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