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舍生(二)
第55章 舍生(二)
冬月的雪連綿不斷,兩州交界之地不斷有災民凍死的事情傳到谒都,這一日戶部又呈了折子,戶部主事費冕将柳州的災情所用的一應開支呈奏,他在曹旌手下辦事,上頭又有定安侯壓着,他不敢不勤勉,一連熬了好幾個夜,才将這份折子上的內容核實上奏。
暖殿裏他的額上滲出細密的汗,心裏很是忐忑,不時的用餘光瞥向右側,他沒料到會碰上李璟。
“好個韓顯,貪財貪到了災民身上。”天熙帝看了李璟的折子,怒氣不止,他一動氣,便忍不住重咳了兩聲。
下頭兩人聽了天熙帝的咳聲,齊齊跪下道:“皇上,保重龍體。”
李忠義上了熱茶給天熙帝潤桑,天熙帝擡手叫他們起來回話。
吏部尚書李璟是聖德年間的吏部侍郎,早些年在提拔官員和任用上舉賢任能,後來因為疏忽,遭受過一些官員的非議,但天熙帝念他為朝廷殚精竭慮半生,加之婁廷玉無意尚書之位,便一直留用。
在擔心之餘李璟仍面不改色的應道:“韓顯任免地方官乃吏部之責,臣願領其責。”
李璟的兩鬓已經斑白,他滄桑的面上仍舊有一股不可忽視的風骨。
這風骨落在天熙帝眼裏,成了天熙帝堅固的依靠。
李璟是寒門出生,先帝尚在世之時他便已是吏部侍郎,新帝登基,吏部尚書因病告老還鄉,天熙帝才将這吏部尚書一職交與他,同時也将婁廷玉提到他原先吏部侍郎的位置,可這些年比起尚書,婁廷玉這個吏部侍郎要威風的多。婁廷玉任職戶部的時候,太後還在垂簾聽政,彼時天熙帝還剛滿外傅之年。
天熙帝喝完茶,面上稍稍緩和了一些,看向費冕。
“費卿對此事有何看法?你親歷柳州赈災一事,當對此有所了解。”天熙帝忽然把話遞給費冕。這本不關他的事,可皇上問話,他不能不答,可怎麽答成了難題。
韓顯是婁廷玉提拔的,可婁廷玉明面上是皇上升的吏部侍郎,實則不然,況且眼前還站着吏部尚書,這話怎麽也輪不到他來說,說了便是逾越,出了這扇殿門,李璟會如何想,可要是不說便是違抗君命。
費冕頂着兩個黑眼圈,蹙眉深陷,片刻後,他才上前磕頭,說:“一應赈災事宜皆由曹大人親辦,臣雖然幫襯統計和支調卻謹記曹大人和定安侯吩咐,并未和韓大人有過交涉,因此臣不敢妄下定論,但據臣對往年柳州的稅收的判斷,确實不至于此,韓大人任職柳州确是吏部之責,可斷然不是李大人一人說了算的,既如此,臣以為也不應由李大人一人承擔。”
李璟未料到他年紀輕輕說話辦事竟如此圓滑,不由得側眸多看了他一眼,費冕恭恭敬敬的颔首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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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熙帝沉默片刻,說:“費卿說的也不無道理,此事待定安侯回京再議。”
費冕心中松了口氣,天熙帝對他的這份奏折大加贊賞,除此之外,他還按曹旌教他的,将災後的各項事宜也一并加在奏議之中,曹旌深谙國庫并不多富庶,便想了很多法子,在不虧損國庫的基礎上替災民解決了許多善後事宜。
出了殿,費冕摘下了長翅帽,擡手擦拭額上的虛汗,颔首說:“李大人。”
原戶部尚書蔡闫革了職後,戶部主事也便一同革職,他是原先就同曹旌一起共事的巡官,無論是輩分年齡還是官職大小,他都是後輩。
李璟雖是正三品吏部尚書,卻從不拿官職欺壓後輩,他出生書香門第,年輕時好學,對胸中藏墨的文臣很是敬佩。此前他不知戶部有這般能幹實事的人,方才在殿內聽他奏議便可知若非親歷,這其中許多事情靠書上看,朝堂學,是辦不來的。
李璟在墨香裏泡大的,人看着也格外溫良儒雅,他也微微颔首道:“費大人見解獨到,我倒是漲了不少見識。”
費冕不知這位大人是否如其他人一樣只是心口不一的恭維,當下也不敢揣摩,只能恭恭敬敬的說:“都是定安侯與曹大人商議的,只是借了下官的口呈表皇上。”
李璟不說話,露出淺淡的笑意,兩人出了宮各自回府。
一連幾日的風雪終于停了,大雪将那夜官道上的厮殺一層層覆蓋,融進了泥渣裏,驿館的這隊人馬已經再次駐紮了五日,每一日清晨都能見着紀禮慌慌張張的要闖裴熠的屋,每次都被司漠趕了出來。
白天人多,總不見霍閑的身影,暮色一沉,他便要去詢問秋白裴熠這一天的情況,秋白這次出來帶的藥不多,裴熠所用的藥,量很大,幾日便不夠了,他打發了司漠和紀禮去找一家藥鋪買藥。
裴熠這幾天一直昏昏沉沉的,不時低燒發寒,秋白說這是驅毒後的症狀,正是轉愈的跡象,這一日暖陽罕見的透出了雲層,可霍閑回來的時候已經只有殘留的餘晖了,他聽見屋內的動靜,沒多想便推門而入。
驿館的程設極其簡樸,除了床榻只有一張靠着床榻邊的桌子,他大抵是想喝水,卻不慎将杯子打落了一只,他彎腰去撿,霍閑推開門的瞬間看到的正是這樣一幅畫面。
可是在他聽到推門聲擡頭的瞬間,恍惚中腦袋一空,下一秒他便不由自主的扶住來人。
裴熠神色不佳,病容溢出滿面,他沒照鏡子,還以為自己是所向披靡的飛星将軍,當下便收回手。
霍閑心下一動,替他撿起地上的杯子,重新給倒了杯溫茶,說:“你還真是福大命大,這才幾日就能自給自足了。”
裴熠微蹙着眉,突然想到了什麽,垂眼一掃,看向霍閑,笑的很不真切,說:“不跑了?”
霍閑微微挑眉,他知道裴熠這話是什麽意思,但他卻裝不知道,捉住裴熠的手,将茶遞到他手裏笑說:“侯爺要什麽吩咐就是,哪還用的着自己動手。”
裴熠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梭巡,他抓着霍閑的手順勢一用力,人就這麽被他摟進懷裏,“吩咐就成?”裴熠問:“人也一樣?”
霍閑任由他摟着,掌心開始潮熱,細微的呼吸輕輕起伏,他奪過裴熠掌心的茶杯,送到他唇邊,說:“是呢。”
他的眉眼中始終都有笑意,像是無意的,帶着幾分誘惑,又像是發自內心的歡欣。
他忽遠忽近,恰到好處的撩撥着裴熠的每一根神經,然後又在某一時刻悄悄地避開,他的侵略是一場迂回戰,裴熠是悍将,素來都是速戰速決,可在與霍閑的迂回之中裴熠渾然不覺自己已經陷了進去。
他湊近飲了茶,下唇碰到霍閑的手指,對方微微的手蜷了一下,裴熠便抿唇讓開,他昏睡了多日,在混亂的夢中似乎瞥見一張熟悉的臉,那臉他很熟悉,他以為這就只是夢,一場充滿雜念的夢,然而醒來不過片刻他便見着了夢裏的人,他想或許不全然是夢。
霍閑就像是夜裏的皎月,白的無暇,卻內有乾坤,他與谒都的絕大多數人都不同,他似乎很坦然,坦然的在自己面前暴露明明可以隐藏的一切,可他同時又讓人看不透,他蓄意靠近無有所求,卻會瘋狂的豁出命。
起初裴熠将他這種玩命的靠近當做是一種拉攏,然而當他看見虎骨印的那一刻似乎明白了什麽,然而這種明白在後來在推敲,反而顯得有些自作多情,他就像是自己求而不得的一個夢。這種感覺讓裴熠無端的生出一種焦灼。
他憑着那一點清醒最大範圍的去招架霍閑的挑釁。可霍閑卻似全然不覺,他說“是呢”的時候帶着一種極大的誘惑,那溫順的語氣與他自如的舉止形成了極大的反差,他偶爾輕佻,對裴熠的靠近卻之不恭。
裴熠覺得自己才像是任他來去的玩物,可霍閑的每一次靠近,都讓他将理智抛諸腦後,他深情又薄情,跟裴熠四目相對着。
“你這樣看着。”裴熠擡手捏住他的下巴,說“說的倒像是真的。”
“自然是。”霍閑膚色霜白,很快便起了紅印,他的神情落在裴熠的目光裏莫名讓人看的灼熱。
裴熠仔細的打量着,他自己病容還未退卻,唇上依舊泛着蒼白,卻看出霍閑輕佻的姿容下藏着更深多日未眠的倦意。
“你不信?”霍閑忽然靠近,噴薄的呼吸陡然灑在面頰沿着裴熠的唇傳到他的脖頸側面,近在咫尺的人便吻了上去。
裴熠緊繃的防線只在一瞬間便斷掉了,久違熟悉的味道纏繞在他周身,帶着洶湧複雜的情感,在霍閑煽動的眼神裏他情不自禁地反客為主。
濕濡的吻愈發暧昧,欲望像一把添了油的柴火水越多越旺盛,死裏逃生讓他們都在慶幸,這既是裴熠的重生,亦是霍閑的重生,如果說那一次讓他們生了情,那這一次便是愛,在幾欲從鬼門關踏了一腳之後便滋生出對塵世的眷戀,還有他們自己都還未探查清楚的愛意。
裴熠揉着他白皙的脖子,喘出的氣息愈發的滾燙,霍閑仰起頭,纏綿的氣息在他們唇間來往,昏沉之間裴熠想起自己還是個病人,他那發燙的手掌忽然松開。
紅色的血潮漫上霍閑的面頰,沿着脖頸一直沒入胸口的衣領裏,他吻了霍閑的唇瓣,說:“侯爺今兒大病初愈,且放你一次。”
霍閑望着他。
“雁南,越州。”裴熠說:“你真是為此而來的麽?”
“自然不止。”霍閑說:“再風流也有情,我念情呢。”
裴熠摟得更緊,說:“那還跑什麽?”
左右躲不過去了,霍閑索性坦誠道:“誰又沒跑過呢?”
霍閑這是記着在他府裏中毒那次的事,裴熠一怔,随即笑說:“公平,可往後呢?”裴熠說:“世子可還要一聲不響的就跑。”
“你抓的這麽緊。”霍閑垂首假意掙脫,一語雙關道:“我的腳力哪裏夠。”
“人是在。”裴熠收緊手臂,逼視着他,擡手落在他的心口處,動了動唇說:“心呢?”
“侯爺管的寬,什麽都想要。”霍閑側眸看着他,說:“也不怕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空?”裴熠冷哼了一聲,揉捏他的的腰肢,眯起眼似乎很享受的說:“這世上就沒有本候要不來的。”
霍閑擡頭,親上了他的唇,柔軟相抵,像兩片羽毛輕掃而過,霍閑說:“真給,你敢要麽?”
裴熠胸口震動,他松了手,去屏風後斂了外袍披上,再出來的時候霍閑臉上的紅印已經消了,遠遠看着,又是一副寡淡的冷白。
作者有話說:
抱歉,沒怎麽修改,等過幾天有空了再回頭修。(修文不影響劇情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