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舍生(九)

第62章 舍生(九)

三寶進門的時候,兩人已經規規矩矩的坐在案前喝茶了,只是向來儀表偏偏的霍閑今日外袍卻有些褶皺,唇邊似乎也帶着傷,這讓三寶有一瞬間的疑慮,不過這點疑慮在霍閑擡眼瞥他的那一刻就消睨了。

三寶端着海口那麽大的藥碗,中氣不足的命令道:“師傅讓我看着你喝完。”他的目光時不時的在裴熠身上轉,心裏琢磨着兩人難道是打架了,怎麽看着都有些衣衫不整的。

對于從小在藥罐裏泡到大的霍閑而言,這一碗藥實在是算不得什麽,他連眉都沒皺一下就悶了下去。

三寶收拾了藥碗,看着裴熠說:“你是侯爺?”

裴熠看了他一眼,對于十來歲孩子的心思,他無法洞察,只好說:“怎麽,不像?”

三寶似乎不大信,但今日府上就這麽一個陌生人,他姑且就當沒有找錯,頓了頓,大聲說:“師父要見你,你跟我來。”

裴熠知道三寶口中的師父是雁南來的,見三寶方才的口氣也知道這人應該是頗通醫術的,那日在城門口霍閑便是聽了這個消息才急匆匆回府的。

“見我?”裴熠的視線不知何時又落到霍閑身上,試圖從他那裏得到解釋,然而霍閑也同樣詫異。

“你是侯爺,師父要見侯爺。”三寶說:“那就沒錯,是你。”

裴熠笑了,他起身,霍閑也跟着起,剛走幾步,三寶忽的又轉過聲,目光越過裴熠看向霍閑說:“師父讓你喝了藥好好休息。”三寶指着裴熠,盯着霍閑說:“師父還說不會為難他。”

裴熠唇角含笑,這師徒說話倒是有趣,待三寶跨出了門,裴熠驟然轉頭,沖霍閑笑着說:“我正好也有些事要請教。”

直覺告訴霍閑,他口中的事,并非要緊事。

季缁在世子府後院單獨辟出來的一間藥廬裏謄寫藥經,聽外頭的動靜,便擱了筆。院裏收拾的幹淨,還溢着一股清淡的草藥味,阿京在給曬幹的草藥分門別類,見季缁起身,便自覺地放下手裏的東西退了出去。

他在院門口與裴熠錯身而過的時候瞥了裴熠一眼,四目相對,他迅速的往外去了。

三寶領着人往裏,這間藥廬看着有些眼熟,但裴熠一時想不起來是在哪裏見過,秋白在定安侯府住的這些時日也把自己的住處快變成一間藥鋪了,因此,他對這種味道并不算特別陌生。

院子并不算大,橫亘着一些架子,看上去是為了方便風幹藥材搭的,回廊盡頭有一株綠梅,這個時節開得正盛,霍閑書房瓷瓶裏的那株綠梅大抵是三寶從這裏摘的。

季缁提着衣袍正跨門而出,見着裴熠,燦然一笑。

他身着褐色棉袍,并不多華貴,身形有些佝偻,但卻不顯的老态龍鐘,溝壑縱橫的臉上有着歲月積攢的痕跡,老練而持穩。

裴熠遙遙一見便覺得此人定然不是什麽平庸之輩,他快步上前,露出客套的笑容,“久仰,常聽世子提起季先生,有幸得見。”

裴熠有爵位在身,季缁乃平頭百姓,按照禮制,季缁是要先向他行禮的,但季缁是霍閑的師父,又是年過半旬的長者,裴熠便先一步以長幼之序向他行了禮。

“恩?”顯然季缁有些意外,但他并沒有多問什麽。

“不知先生有何事指教?”裴熠直奔主題,說:“願聞其詳。”

他霸道的時候是高高在上的将軍,但他放下身段,融入世俗裏便成了謙遜的文人雅士。

季缁先是不語,而後才說:“将軍請。”

他管裴熠叫将軍而不是侯爺,這兩者不同,定安侯是祖蔭,将軍則是他用命在戰場是拼殺出來的,季缁低沉的聲音像是一種別樣的肯定。

待裴熠側眸看他的時候,那張面容卻是沉靜無恙的,這讓裴熠想到霍閑在很多時候也是這樣的。直覺讓裴熠感受到來自一個長者什麽都不用做就帶給他的這種壓迫。

季缁似乎是洞察一切的,他那份了然既坦蕩又平靜,或許季缁在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就洞察到了他和霍閑之間的牽連。

想到這裏,裴熠下意識的摸了摸唇角。

這時三寶抑制不住好奇,擡頭看向裴熠,眼底的好奇,全然不作掩飾。

“三寶,沏一壺九曲紅來。”三寶飛快的跑去沏茶了。

屋內簡潔幹淨,就連陳設的家具也多是做擺放藥籍藥典之用。

裴熠看見桌上謄了一半的藥籍,不禁問道:“先生似乎偏愛岐黃之術?”

季缁收了紙筆,擱在一旁得榻上,笑說:“年輕的時候學過些醫術,皮毛而已。”

裴熠只當他是謙虛,掀袍落座,說:“先生何故謙虛。”

季缁看了他一眼,說:“聽說侯爺日前受了重傷,不知可否讓我看看。”

“當然。”裴熠毫不猶豫的伸出手,讓季缁搭上去。

“看來是無恙了。”半晌過後,季缁的眉目緩緩舒展,他有些自嘲的喃喃道:“這些藥啊,倒是能治許多傷病,就是治不好虎骨印。”

裴熠臉上的笑僵住了,他沒有說話,而是有些錯愕。

“怎麽?你不知道?”季缁顯然比他更錯愕,但僅僅一瞬,意識到以霍閑的性格裴熠會錯愕也在意料之中,頓時也就不覺奇怪了。

好像有些什麽東西突然鑽進裴熠的心口,有個他從未問出口,卻一直在悄然期盼的答案好像有一種呼之欲出的跡象,裴熠心慌的厲害,但依舊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随口問:“先生既通岐黃術,又在冬至前趕到谒都。”

秋白說過虎骨印是時間奇毒,每冬至夜臨,心腹之內,如有萬物噬咬。如今冬至剛過不久,他皺了皺眉繼續道:“先生是為此事而來?”

“霍閑幼時遭人暗算。”季缁說:“我是傾盡所學才得出一種能抑住不至毒發的藥,他倒好,還沒聞着味就給了人。”說到此,季缁瞥向裴熠,“我不來,我不來他如今還有命活?”

裴熠原本還不确定,此時懸浮的沉石驟然砸在他心裏,驚聞道:“什麽?”

“好在如今他沒什麽事。”

裴熠說:“先生有什麽需要的盡管開口。”

季缁猶豫了片刻,悶聲說道:“聽阿京說你府上有一名醫,我想或許他能幫得上忙。”

“此事好辦,但我還有一事想問先生。”

“何事?”季缁問。

“虎骨印......”裴熠說:“真如醫書上所言,無藥可醫?”

季缁眉間平靜,這是無數的過往閱歷沉澱出來的平靜,他思索了片刻,說:“既是毒,就有解毒之法,這是下毒者跟解毒者的較量,解不開是所學不夠,對它足夠了解,便就有了穿破它的方法,也是因此才要與其他醫者請教。”

能解,從季缁的言辭中不難看出,但何其難,不言而喻。

作者有話說:

今日雙份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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