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朝辯

第70章 朝辯

谒都冬日總是難得有晴日,不是風雪霏霏就是陰雨綿綿,像今日這樣卻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官員們在殿外已經候了大半個時辰了,外頭天寒地凍,即便旭日高挂,也擋不住刺骨的寒風,殿門緊閉,門口守着的是面無表情的宮人。

裴崇元和趙同安并肩而立,站在一衆文官武将的最前頭。

殿內悄然無聲,仿若無人,可外頭的官員們都不敢大聲喘息,文官武将們是不是擡眸瞥向那扇殿門,彼此都心照不宣,

不多時,殿門被人從裏面打開,走出來的是天熙帝的貼身太監李忠義,他跨門而出,道:“皇上請各位大人殿內議事。”

李忠義朝守門的太監使了個眼色,他們便規規矩矩的讓到兩側,裴崇元和齊世廣走在前頭,其餘人緊随其後。

天熙帝高骞坐在龍椅上,他面色不佳,強撐着精神說:“韓顯一案過去許久,刑部和大理寺審的如何該有個結果了。”

他雖是久病之态,但說這話的時候卻還是透着股帝王的威嚴,令官員們本就因此事惴惴不安的內心又為之一顫。

刑部尚書周逢俍橫跨出列,拜說:“啓奏皇上,柳州知府韓顯在任期間,攬巨財,謀人命,對此他供認不諱,相關案卷大理寺已經呈交刑部複核無疑,此案證據确鑿,只待皇上下旨。”

天熙帝接過李忠義轉呈上來的卷宗,仔仔細細的翻看了一遍,随手又遞給了李忠義,他視線掃過階前的啊一衆官員,說:“他既認了罪,那便就按國法處置了。”

大祁刑法自聖德帝登記便經由三司做了修訂。

昏墨賊殺臯陶之刑。

自古蠱惑人心的不過兩樣,一為錢財二為權術。為此兩樣喪命的不計其數,聖德帝英明,一登基便從根源上杜絕隐患,這才開創了聖德年間的太平盛世。

“慢着。”孟尚說:“回禀皇上,此案主犯韓顯雖已認罪,但這樁案件其中還有不少疑團,不能僅憑周大人一句複核無疑,便草草結案。”

周逢俍凝眉側首,說:“孟大人這話是何意?韓顯他這些年搜刮民脂民膏私自扣下赈災救濟的銀兩,才以至路有餓死殍,樁樁件件哪件是假,這些可都是孟大人你親審的。如何能是草草結案?”

“韓顯的口供閃爍其詞,口不對賬,其中大有問題。”孟尚說:“他所犯之事,死罪難逃,但這些對不上的口供不能因他伏法而就此消睨。”言罷便看向周逢俍,“周大人也不必急于一時,假以時日,大理寺定能結案。”

“假以時日是何時......”周逢俍輕嗤一聲,“若是韓顯一直這般閃爍其詞,便一直将他留着嗎?三年還是五載?柳州那些因他而餓死的病死的百姓又有何辜要等孟大人的假日時日才能得以安息?”說到此處,他的內心升起一股沸騰的正義,提聲道:“若是往後所有罪犯都以此效仿來茍活,大理寺又當如何?”

“你......” 孟尚啞言,周逢俍這番話是踩在柳州那些因韓顯喪命的百姓身上說的,他當着天子和百官的面根本無從辯駁。

“急于一時,孟大人說的像是我有私心,敢問孟大人,韓顯閃爍的是什麽其詞?哪筆賬是口不對賬?”

他這話意有所指,似是有所針對。

宮外對于韓顯賄賂定安侯一事已經有了風聲,周逢俍此時在禦前這般暗指,官員們個個都面上噤若寒蟬,實則為此刻還若無其事的裴熠在內心裏捏了一把冷汗。

裴熠帶着淡淡的冷笑,視線若有若無的在周逢俍和孟尚之間來回梭巡。

天熙帝本想借着周逢俍的話在年關前将韓顯在年關之前就給處置了,豈料孟尚死咬着不放。到了這個節骨眼上,是繞不開定安侯了。

官員們面面相觑,不曾想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在禦前就這般争鋒相對。

天熙帝見兩人你來我往已經争的面紅耳赤這才擡手制止,他躊躇片刻,把視線投向裴熠,“此事由赈災而起,人也是赈災一事後由定安侯帶回來的。”音落看了裴熠一眼,說:“定安侯待如何?”

皇上口開,裴熠才将那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給收了,說:“韓顯在大理寺監牢已不是一兩日,大理寺逼供的刑罰諸位大人都很清楚,這該查的兩位大人肯定都查過了,該吐的他韓顯定然也吐幹淨了,再審下去,怕是也審不出什麽東西了,依臣愚見,周大人想的甚是周到,眼下年關将至,難不成還留着他過年?那因他喪命的柳州百姓要何時才能瞑目?”

周逢俍并未因他這番話而多看他一眼,只覺得盛名在外的定安侯也不過如此,一旦牽扯到自己,也是個毫不顧念他人死活的貪生怕死之徒。

周逢俍正要開口,卻被孟尚搶先了一步,他輕嗤一聲,道:“恐怕定安侯要口不擇言了,聽聞定安侯從柳州将韓顯帶回谒都的途中曾有百姓攔路叫屈喊冤,卻被定安侯手下重傷,怎的到了皇上面前就成了另一番說辭?”

裴熠不由看向周逢俍。孟尚所言,确有此事,只是那叫屈喊冤的并非是普通百姓,而是打着伸冤旗號的流匪,受人所托,目的不過是要讓韓顯死在途中。

知道這件事情的沒幾個人,若不是當時的人走漏的風聲便是韓顯自己說的。

孟尚為人刻板,辦事卻細心周到,他能毫不猶疑的聯想到這上面,說明他自己都沒意識到踩在了別人鋪好的路上,裴熠掃了周逢俍一眼,随即又倏的收回。

這稍縱即逝的一眼恰好被孟尚捕捉。

日前因為那四十萬軍饷他和周逢俍在禦前辯駁了一翻,當時他以尚未從戶部核實為由維護過定安侯,不曾想這兩人竟然如此當面一套背後一套。

“尚未定罪前韓顯也不過只是大祁的普通百姓,我食的是官祿,自然不能袖手旁觀。”裴熠笑了笑說:“如今他已然認罪,這兩件事又怎麽能同日而語。”

他長居軍中,混不吝的樣子說來就來,不等孟尚張口又接着說:“此事皇上自有定奪,可聽孟大人的意思,倒像是我明知韓顯其罪,卻故意多加維護,此案回京後便由大理寺接手,審案期間定安侯府可是連大理寺的門都沒跨過一步。大理寺審不出來,這罪也要算在我定安侯府的頭上嗎?”

此言一出,階前的官員一個個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就連天熙帝也愣了半晌,官員們都知道定安侯是個什麽性子,就連皇上都讓他三分,這孟尚敢在禦前公然叫板,顯然是有備而來,眼看兩人之間暗潮湧動,一個個都打起了十分精神。

孟尚果然也怔住了,許久才反應過來,裴熠這話明面上是将自己撇清,可實際上卻暗指大理寺辦案不力,這麽久都審不出韓顯那是他大理寺無能,是他大理寺卿失職。

“究竟為何遲遲審不出韓顯兩說,我倒是想問問侯爺。”孟尚見他如此撇開自己的幹系,沉聲道:“柳州赈災期間,韓顯曾設席以四十萬兩封口,要求侯爺隐瞞因受災而致死的人口,敢問侯爺,可有此事?”

作者有話說:

昏墨賊殺臯陶之刑:《左傳》有“昏、墨、賊,殺,臯陶之刑也”的記載,據春秋後期晉國大夫叔向的解釋:“己惡而掠人美為昏,貪以敗官為墨,殺人不忌為賊”,犯此三項罪者,均應處死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