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整天沈長策都待在自己院子裏練劍,他心裏郁憤,劍意也表現出幾分。蘇弄晴來找他的時候都被他的樣子吓了一跳。

兩人在屋前的臺階坐下休息,蘇弄晴從懷中拿出一塊手帕,遞給沈長策,“師兄,瞧你滿頭大汗的,擦一擦吧。”

沈長策接過了手帕,卻沒有動,問道:“師妹來找我有事嗎?”

蘇弄晴猶豫片刻,道:“都是因為我,讓師父與師兄鬧得不愉快。”

沈長策見蘇弄晴滿眼的不安,心裏不自覺的就軟了幾分,想她一個姑娘家,背井離鄉同自己來這浮玉山,遇見沈無春這樣的冷漠的師父,也算受了不少委屈。

“不是的,” 沈長策道:“師父一貫對我不滿,同師妹無關。”

蘇弄晴搖搖頭,“師兄不必安慰我,我知道都是我不好。我只求你與師父多年師徒情分,不要因為我而生分了。”

沈長策自嘲的笑了笑,“師徒情分。”

蘇弄晴不懂沈長策話裏的意思,沈長策看着她,難得有些想要傾訴的意思。

“其實我與師父并不只是師徒的關系。” 沈長策低下頭,“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只有十歲出頭,他把我從乞丐堆裏撿回來,給我吃穿,教我練劍。”

蘇弄晴撐着頭看沈長策,聽他慢慢講述這十年來的一切,他對沈無春的感激,他對沈無春的愛戀,還有他對沈無春的野心。

蘇弄晴不是不能理解,沈無春那樣谪仙一般的人物,誰能不愛呢?偏是将仙人拉入凡塵之事最叫人着迷,越是求不得,越是放不下,若是她日後得了勢,或許也會尋一個沈無春這樣的人。

沈長策本以為蘇弄晴會覺得他與沈無春的事情背棄倫理,擡眼卻見蘇弄晴笑着看他,眼中有些促狹的意思,“原來我不該叫你師兄,該叫你師娘呀。”

沈長策一愣,覺得好笑的同時心裏一松,也感激蘇弄晴這般寬慰他的好意。

梅林外,沈無春拎着一盒點心來找沈長策,他走到院門口,聽見裏面男女的談話聲。沈長策的聲音清晰的落在沈無春耳中,他說,“若他有你一半善解人意就好了。”

沈無春止住腳步,看着梅林中的有說有笑的蘇弄晴與沈長策。喜歡一個人是因為什麽呢?沈無春覺得,是因為兩個人相處的時候很愉快。他看着沈長策與蘇弄晴,就想到他與傅鸠,他一想到傅鸠,心裏有個地方就很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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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無春沒有進去,将食盒放在院門口便走了。沈長策送蘇弄晴出來的時候看見石頭邊的食盒。這食盒若是啞姑送的,他不會只扔在這裏,那想必是沈無春拿來的。

沈長策抿了抿嘴,心裏稍微舒服了點。

蘇弄晴打開食盒,道:“這是師父送來的?是師父親手做的嗎?”

沈長策聽見蘇弄晴的話,搖了搖頭,道:“怎麽可能,師父十指不沾陽春水,他哪裏會下廚啊。”

沈長策看着食盒裏的點心,想一想,又覺得沈無春敷衍,拿些點心就想打發他。

他越發賭氣,将食盒蓋上,不再看了。

傍晚時分,沈長策來到崖邊練劍,沈無春坐在亭中,面前放了一張琴。沈長策看見沈無春,腳步略微頓了頓,他猶豫片刻,沒有同沈無春說話,徑自去練劍了。

天空中飄着雪,黑夜裏,雪花似乎泛着瑩瑩的光。沈無春一身白衣坐在亭中,周身氣質清雅閑散。他貫握長劍的手而今在撥弄琴弦,慢條斯理的,不像在正經撫琴,倒像是沉浸在某種回憶中。

沈無春不會撫琴,在他人生的前十八年,除了練劍沒有別的。傅鸠倒是會彈琴,他會的東西很多,劍法刀法,輕功拳腳,甚至樂理詩書,都有涉獵。沈無春不止一次的覺得,傅鸠簡直是上天賜給人間的寶物。

長劍發出 “铮” 的一聲,沈無春回過神,看向雪地裏的沈長策。沈長策手握着劍,目光沉沉的看着他,“師父覺得,我這一招練得怎麽樣?”

沈無春實話實說,“我沒有看你。”

沈長策出言嘲諷,“怎麽,師父不在意我的劍法高低了?”

相比于沈長策滿眼憤憤的樣子,沈無春淡然的多,“一個招式而已,你進不了第五重,也退不回第三重。”

沈長策咬牙,喊道:“沈無春!你知不知道你說話很氣人!”

沈無春撫琴的動作一愣,他看着沈長策,竟然笑了,道:“有人跟我說過,我說話很氣人。”

沈無春低垂着頭,眉眼含笑,他背後是萬丈懸崖,他是黑暗背景中唯一的一抹白色,笑意清淺。

沈長策幾乎看愣住了,那一瞬間他覺得沈無春無比真實,又離他無比遙遠。他忽然快步走進亭中,走到沈無春身邊。

沈無春擡頭看了他一眼,用眼神問他要做什麽。沈長策不知道,他就只是下意識的想走到沈無春身邊。

見沈長策不說話,沈無春看着他,問道:“你還喜歡我嗎?”

猝不及防聽到沈無春這樣的問話,沈長策愣住了,半晌他道:“當然。”

沈無春挑眉,他雙手落在琴弦上,問道:“你喜歡我什麽?”

沈長策看着沈無春,他喜歡沈無春一身白衣恍若仙人,喜歡沈無春高高在上不染纖塵,更喜歡擁他入懷時的成就感。沈長策沒有回答,轉而問道:“你問這個幹什麽?”

他不想說,沈無春也不勉強,只道:“沒什麽。”

沈長策在沈無春身邊盤腿坐下,“那天在藏經樓 ······” 沈長策觀察沈無春的神色,“那副畫上的人是誰?他對你很重要嗎?”

沈無春沉默了很久,他不知道該以何種方式介紹傅鸠,說朋友太單薄,說徒弟未免可笑,說故人又顯得疏離。斟酌又斟酌,沉默又沉默,最後,他只能道,“他對我很重要。”

沈長策張了張口,“那我呢?我對你也很重要嗎?”

沈無春看向沈長策,微微有些驚訝,他伸出手,撫了撫沈長策的鬓角,輕輕笑道:“當然,你對我也很重要。”

沈長策渾身繃緊的弦一下子松了下來,他俯下身,輕輕靠在沈無春的膝邊,道:“師父,你今天晚上很溫柔。”

“是嗎?” 沈無春輕輕挑起琴弦,他看着浮玉山滿山的紅梅白雪,聲音輕忽缥缈,“這個冬天真是漫長,我迫不及待的想要春天到來啦。”

自那一晚之後,沈長策與沈無春算是和好如初,蘇弄晴依舊在沈長策身邊一同練劍,日子波瀾不驚。那一日雪後初晴,浮玉山罕見的來了客人。

為首的是個年輕人,一身利落短打,腰間佩着長劍,腰帶上繡着對稱的兩只鸾鳥。這是武林盟的人。

來人叫陳連,是武林盟主燕無歇的弟子。他來到浮玉山,态度很是恭敬,說話客客氣氣的,啞姑請他在正廳稍做片刻,自己去叫沈無春。

另有一撥人,為首的是個女子,那女子生的漂亮,眉頭高高的挑着,有些刻薄的意思。

她是臨江山莊的人,名叫王含巧, 是蘇弄晴的大師姐,來找蘇弄晴的。她與武林盟同路,見陳連在正廳坐着,她也在正廳坐下。她算是沾了武林盟的光,不然見不到沈無春。

少頃,沈無春從後面走出來。見他走出來,陳連忙起身道:“武林盟門下弟子陳連見過沈大俠。”

沈無春淡淡的掃了他一眼,道:“不必多禮。”

沈無春在上首坐下,陳連拿出一個匣子,道:“奉家師之命,來給沈大俠送明年春天武林大會的令牌。”

沈長策接過匣子,打開一看,一張灑金的請帖,兩枚青色的令牌。

陳連看了看蘇弄晴,道:“師父聽聞沈大俠新收一位弟子,便也邀請蘇姑娘一同參與武林大會,故而自作主張送了兩枚令牌來。”

沈無春意味不明道:“你師父倒是消息靈通。”

陳連拱手再拜,道:“随我一同前來的一位弟子因為前兩日大雪封山的緣故在山中摔斷了腿,不知可否在貴山修養幾天?”

沈無春點頭,命啞姑将他們安置了。

他目光一瞥,瞧見另一邊坐着的粉衣女子,問道:“她也是你們武林盟的人?”

王含巧忙站起身,道:“在下乃是臨江山莊大弟子,奉莊主之命來看我家大小姐。”

沈無春應了一聲,看向蘇弄晴道:“來找你的。”

蘇弄晴低聲應了。

王含巧借了武林盟的光見到沈無春,自然想多說幾句,可還不等她說話,沈無春便起身過後頭去了。

可憐王含巧剛擺出一副楚楚動人的樣子,竟沒人搭理她了。

陳連領着武林盟的人去了,沈無春将沈長策叫去後面,王含巧兀自恨恨的站了一會兒,看向蘇弄晴,道:“大小姐,還不過來,非得師姐請你嗎?”

蘇弄晴斂眉低眸,走到王含巧面前,叫了一聲,“大師姐。”

王含巧剜了她一眼,“你倒有能耐,真讓折梅劍收你為徒了。”

蘇弄晴不言語,王含巧讓其他的弟子出去守着,屋內只剩下自己和蘇弄晴。

“折梅劍法呢?” 王含巧問道:“沈無春既然收了你為徒,自然會把劍法給你了。”

蘇弄晴抿了抿嘴,道:“師父讓我接着練我的家傳武功,并未給我折梅劍法。”

“他不給你,你就不會要?” 王含巧打量着蘇弄晴,“況且還有那沈少俠,他不是對你言聽計從嗎?難道你就沒有從他身上下下功夫?”

蘇弄晴嗫嚅兩句,道:“折梅劍法是師父的獨門武功,洩露折梅劍法等同背叛師門。”

“這麽說,你拿到折梅劍法了?” 王含巧嗤笑一聲,“咱們大小姐真是攀了高枝兒了,仗着有折梅劍做師父,便不把咱們放在眼裏了。”

王含笑忽然捏住蘇弄晴的臉,迫她擡起頭,一雙眉毛飛得老高,這讓她越發顯得刻薄,“還真當自己是個什麽東西了!你信不信我回去告訴莊主,莊主必然不會輕饒了你!”

王含巧口中的莊主,就是蘇弄晴的親生父親。而她面前的這位大師姐,她母親的嫡傳弟子,也是她父親的情人。

蘇弄晴閉了閉眼,雙手哆嗦着拿出折梅劍法,道:“折梅劍法在這裏。”

王含巧一把奪過折梅劍法,翻看起來。

王含巧越看越滿意,她将折梅劍法塞進懷裏後,看向蘇弄晴,“好小姐,你總算有點用處,等我回去禀告莊主,莊主必然會高興的。”

蘇弄晴低着頭,輕聲道:“劍法外洩,師父不會輕饒我的。”

王含巧才不在意她的死活,“好姑娘,你這般聰明伶俐,定會有脫身的法子。”

王含巧拿到了劍譜,也不敢多留,當下就領着人走了,也未支會啞姑一聲。

人都走了,蘇弄晴擡起頭,看着王含巧的身影漸漸遠去,輕聲道:“師姐,一路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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