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入夜,沈無春站在窗前,從銅雀臺上望下去,俯瞰繁華的洛陽城。
夏王孫已經離開了,沈無春手頭要做的事情都已經完成,眼下,他在等一個人。
房間裏暗香悄無聲息的彌漫,當金奪燕想故技重施給沈無春下藥的時候,沈無春的劍已經落在了金奪燕脖子上。
金奪燕不尴不尬的笑了兩聲,他面前,沈無春卻直接收了劍。
“不知道沈大俠找我所為何事啊?”
沈無春看向他,道:“上次你說,不能将破解夢赦窟的辦法教給我。那我雇你做一件事,可以嗎?”
金奪燕謹慎的問道:“你想要我偷什麽?”
“傅鸠。” 沈無春直直的看向金奪燕,“你将傅鸠偷出來,多少錢我都可以出。”
金奪燕卻笑了,“沈大俠,你莫為難我。傅鸠手上有《玉竭山頃》,人人趨之若鹜。我前腳将他帶出來,怕不是後腳就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沈無春想說些什麽,金奪燕卻出奇的堅定,道:“沈大俠,莫說我了,就是您,在武林衆人圍攻之下,能全身而退嗎?”
沈無春不說話了,他想起十多年前,武林衆人第一次圍攻傅鸠。成百上千的人圍在劍湖周圍。而傅鸠懶散的坐在湖心小築裏,他什麽都沒有做,只拿出了一本空白的書。
那些人以為那就是《玉竭山頃》,争相搶奪起來。傅鸠在湖心小築彈琴,湖岸邊一陣陣的刀劍殺伐之聲,一曲琴了,劍湖的水都被染成了血色
那是沈無春第一次有頭皮發麻的感覺,湖心小築的白色帷幔随風擺動,小築之外,血流成河。
沈無春沉默了很久,金奪燕看着他,道:“沈大俠,您這個活兒,我是真的接不了。”
沈無春沉吟片刻,“那麽,你能不能再将我帶進夢赦窟?”
金奪燕十分驚訝,“你要進夢赦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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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無春點點頭,“既然你不能将傅鸠帶出來,那你就帶我進去好了。”
金奪燕眼珠子轉起來,“這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被武林盟發現了,我可是會有大麻煩的。”
沈無春微微皺眉,“可你把我帶進去過。” 沈無春略想想,明白過來,“傅鸠給了你什麽報酬?”
金奪燕不瞞他,“他給了我《玉竭山頃》中的《流螢》卷。”
《流螢》是《玉竭山頃》中的一種輕功,所謂身似流螢,缥缈無蹤。
沈無春抿了抿嘴,他也有輕功功法,但都比不上《流螢》。
“你想要什麽?” 沈無春直接問他,“只要我能拿得出來。”
金奪燕心裏竊喜,沈無春是一點也不會談判,這麽快就把自己的底牌亮出來。
“我要的東西,說珍貴也珍貴,說不值一提也确實不值一提。” 金奪燕道:“我有一個客人,要我偷一件你的衣服。”
沈無春眼中有些驚訝,“我的衣服?”
金奪燕說起來還有些難以啓齒,“一雙羅襪。”
他不知道沈無春懂不懂,沈無春這個人,姿容絕代,高高在上的如同谪仙人,不知道多少人暗地裏觊觎他那一身素淡的白。要沈無春的一雙羅襪,聽起來就知道不能做什麽正經事兒。
沈無春問道:“是誰要的?”
金奪燕搖頭,“這我不能告訴你。”
沈無春思量片刻,道:“可以。”
說罷,沈無春回身自衣櫃中取了衣物,遞給金奪燕,“現在,你可以帶我去夢赦窟了嗎?”
金奪燕一邊咂舌,一邊收起衣物,道:“現在就走?”
沈無春點頭。
“那好吧。” 金奪燕推開窗戶,旋身隐進夜色裏,沈無春跟在他身後,雖不比金奪燕輕靈,卻氣息綿長,源源不絕。
一輪彎月挂在西樓的屋檐上,沈無春看着仿佛近在咫尺的月亮,忽然想起來一些往事。
那時他們兩個從夏王孫那裏離開,跑到陽雀樓的屋頂上。陽雀樓很高,下弦月好像就在他們身後,明亮之中透出些寒涼。
沈無春看從夏王孫那裏順出來的江湖八卦,他這個人滿心撲在劍上,踏入中原武林這麽些年,怕是從不知道江湖還有這麽熱鬧的時候。
傅鸠仰躺在屋脊上,翹着腿,看月亮。夜風吹起他的衣擺,墨色的牡丹飄飄搖搖。
沈無春的表情素來寡淡,但傅鸠卻可以通過他的眼睛分辨他的情緒。好比他現在,雖然面色平靜,但是眼睛亮亮的,有些好奇,還透着些小驚訝,像是剛剛接觸世界的小娃娃,看什麽都興致勃勃的。
某種意義上,這些東西确實為沈無春打開了一個新世界。
傅鸠問他:“是不是很有意思?”
沈無春點點頭,傅鸠又開口,道:“這不比你那枯燥的劍譜有意思?你偶爾也看看這些世事人情,不要總想着練劍。”
沈無春從那幾頁紙裏擡起頭,看着傅鸠,搖了搖頭,“我喜歡練劍,我們這一派追求的便是最高深精妙的劍法。”
傅鸠嗤笑,“你難道沒聽過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嗎?《折梅劍法》稱得上絕世無雙了,還不是敗在我的劍下。”
傅鸠聲調懶懶散散的,“這世上哪有什麽最精妙的劍法。”
沈無春想了想,道:“找不到最精妙的劍法,能更上一層樓也是好的。我如今的武功,便比我初入江湖之時厲害很多。”
傅鸠睨了他一眼,“那是因為你身邊有了我。”
傅鸠忽然坐起來,捏着沈無春的下巴讓他看着自己,“別找什麽更精妙的劍法了,多看看我吧。有我在你身邊陪你練劍,不比那幾本破劍譜有用?”
沈無春就着這個姿勢思考了一會兒,道:“我要你,也要劍譜。”
傅鸠眼裏有些失望,他放開沈無春,道:“貪心不足。”
傅鸠又躺了回去,看懸在天上的月亮,這月亮就和沈無春一樣,看着近在咫尺,其實遙不可及。
沈無春回頭看傅鸠,“你不開心嗎?”
傅鸠懶散的應了一聲,沈無春不是很有誠意的哄道:“別不開心了。”
傅鸠看了會兒月亮,又看沈無春,“那親一個。”
沈無春就俯下身去,親了親傅鸠的嘴唇。不等他起身,傅鸠一下子拽住了他,翻身将他壓在了身下。
沈無春去看傅鸠,傅鸠眼裏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情霧,他舔了舔沈無春的耳垂,在他耳邊說了什麽。
沈無春皺起眉,道:“我不要,太硌得慌了。”
傅鸠不老實的蹭來蹭去,很不高興的樣子,“好師父,又不勞你動作,怎麽這麽嬌氣,躺着也嫌硌得慌。”
沈無春過後又說了什麽,但是聽不分明了。
那一輪明月挂在兩個人頭頂,與如今沈無春眼中的月亮,何其相似。
沈無春斂下心神,跟在金奪燕身後,往夢赦窟的方向去。
不多時,兩人便到了那一塊空地。這裏原來是一間寺廟,後來荒廢了下來,被燕無歇改成了夢赦窟。方圓幾裏,除了幾間半坍塌的房屋,就只有一棵大槐樹和一口枯井。
金奪燕蒙上沈無春的眼睛,帶着他一同跳進井裏。不知道過了多久,兩個人停了下來,沈無春将蒙眼的布摘下。
入目是一道長長的石橋,石橋兩邊是幽暗的潭水,過了石橋,便是傅鸠所在的石洞了。
沈無春踏上石橋,他一身白衣,走到漆黑的石橋上。前後都黑黝黝的,只有他,仿佛混沌之中的一抹光。金奪燕只看了他一眼,就覺得手腳酥麻,立時不敢看了。
沈無春走過石橋,走到石洞前。他往裏看去,石洞很大,石壁上鑲嵌了許多盞燈,整個石洞十分明亮。靠近牆邊一側,是一張寬大的石床,上頭鋪着柔軟雪白的皮草,上回沈無春來的時候已經體驗過了。
一旁有一口泉眼,咕嚕咕嚕冒着清水,散發着寒氣。幾張大架子立在一旁,上頭有美酒熏肉果脯。而另一邊,則是慢慢一整面牆的藏書。大約是顧忌傅鸠,那些書裏大多是一些詩文游記,沒有一本武學秘籍。
這裏一點都不像個囚牢。沈無春想,看向傅鸠與燕無歇結拜為兄弟還是有點作用的。
傅鸠站在書案後面,一只手挽袖,一只手執筆。寬大的繡滿了墨色牡丹的長袍罩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挺拔消瘦的輪廓。他看起來可真像個如玉公子,在臨湖小樓裏,倚風描畫,姿儀英秀。
沈無春倚着石牆,這樣一個人,哪怕他筆下正畫着月下樓頂交頸纏綿的春宮畫,也是賞心悅目的。
傅鸠放下筆,将畫吹幹,折起來放進了一旁的一個箱子裏。那箱子裏,裏頭有半箱子紙。
總不能都是他倆的春畫兒吧,沈無春抿了抿嘴,想上前去看看。傅鸠卻一擡手,将箱子合上了。
傅鸠擡起眼,看着沈無春,一雙眸子,昳麗又無辜。
“你很介意我畫這些東西嗎?” 傅鸠問道。
沈無春其實無所謂,但是畫半箱子春宮畫兒,這也不是正常人能做出來的事吧。
“你是怕我把這些拿給別人看?” 傅鸠袖着手,墨色的長發邊是一張蒼白的臉,“沈大俠是覺得同我這個魔頭不清不楚的,有礙你的清白嗎?”
沈無春抿了抿唇,“我沒這麽想。”
傅鸠只是笑,透着一股子嘲弄。
他們兩個總是不能好好說話,沈無春想說的話太多,卻是個笨嘴拙舌說不明白的。傅鸠壓根不想聽他說話,他自己說話的時候又總是夾槍帶棒的。
沈無春心裏想,或許應該傳信,那總不會吵起來。但他又一想,當面說話他尚且猜不透傅鸠在想什麽,若是傳信恐怕更想不明白了。
兩個人沒有辦法心平氣和的聊天,便只好做些別的。
于是上床。
石洞裏沒有白天黑夜之分,只要蠟燭不停息,便一直都是明亮的。石床邊的帷幔被放下來,柔順的落在雪白的皮子上,床上的情事一直要到傅鸠盡興了才算完。
喘息聲漸平,傅鸠揮開帷幔從床上下來,自顧自的倒水喝。床榻裏面,沈無春半截身子埋在柔軟的皮草裏,露出大半個赤裸的脊背。白皙的肩背之上布滿了暧昧的,纏綿的紅痕,一直蜿蜒到消失在被子裏的腰窩。
“我要喝水。” 沈無春啞着嗓子道。
赤着上身的傅鸠看了他一眼,倒了杯水回去。
沈無春喝完了水,依舊躺回去。傅鸠也在石床上躺下來,枕着手,看着帳子頂。
他沒有問沈無春什麽時候走,沈無春早晚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