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大約是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蠟燭都燃盡了,石洞裏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石床上,沈無春兀自沉睡着,他身邊躺着傅鸠。傅鸠側着身子,指尖懸在沈無春眉眼之間。

沈無春生的極美,傅鸠想起當年他與沈無春過洛陽,牡丹薄瓣朵朵,姚黃魏紫,傾國傾城。而沈無春站在牡丹花叢裏,如洛神出水,一眼驚鴻。

他那麽美,卻又那麽冷,好像一身骨血都是堅冰寒雪塑成的,叫人暖不化,放不下。

傅鸠眼眸深深,指尖從沈無春的臉頰滑到了沈無春的脖頸,他摩挲着那細膩的頸子,如同将沈無春整個人禁锢在一掌之間。

沈無春濃密的眼睫顫動幾下,睜開了眼睛。

傅鸠就那麽看着他,不說話也不笑。

“你想掐死我嗎?” 沈無春聲音有些啞,大約是昨天傷到了喉嚨,吞咽有些費勁。

傅鸠笑了,眉眼染上一種妖異,“是啊,我想殺了你。”

“為什麽?” 沈無春看着他的眼睛。

傅鸠看着他,“因為你背叛了我,因為一本可笑的秘籍背叛了我。”

沈無春一下子說不出話了,他看着傅鸠的眼睛,嘴巴張了又合。

“我沒有。”

離開無極宮後,傅鸠與沈無春來到中原武林,沈無春再次踏足峨眉,青巒師太已經不是他的對手了。之後,他們走過了很多地方,同許多人比武,從大漠到江南,從南疆到北海。他們當然也有過争吵,不知道因為什麽吵起來,又莫名其妙的和好。

最後一次争吵,算不得是他們最兇的一次。可是那一次,傅鸠走了,走的很決絕,頭也不回。

沈無春讨厭這種被留在原地看人背影的感覺,于是他也憤憤的轉過身,回了浮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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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久,他又聽到傅鸠的消息,傅鸠潛進少林,偷走了少林六十四種武功秘籍,天下嘩然。

這還不算完,緊接着傅鸠又潛進各大門派,偷學各種武功。秘籍被偷的門派派人追殺傅鸠,只有零星幾個人活着回來,同時帶回來一個消息。傅鸠将所有的武林秘籍融會貫通,創造出了《玉竭山頃》。

大約從這個時候起,整個武林的人開始追殺傅鸠,不管是為了尋回自己秘籍,還是為了那本絕世武功《玉竭山頃》。

沈無春下了山,去找傅鸠。但是傅鸠不願意見他,每次他循着傅鸠的蹤跡找過去,只剩下遍地屍體,血流成河。

那一年深秋,燕無歇來找他。彼時武林衆人為了圍剿傅鸠,推選燕無歇為武林盟主,統率大局。

燕無歇到的時候,沈無春隐隐有種山雨欲來的感覺。

“你能找到他嗎?” 燕無歇站在長廊上,遠望湖中秋水。

沈無春看了看他,燕無歇繼續道:“找到他,讓他交出《玉竭山頃》,然後帶着他離開吧。”

“傅鸠不聽我的。” 沈無春垂下眼睛。

“他不聽你的,還能聽誰的?” 燕無歇告訴他,“重陽之日各大門派齊聚,開始對傅鸠進行規模最大的一次圍剿。”

沈無春抿了抿嘴,“他們未必打得過傅鸠。”

“他們一定打得過傅鸠,” 燕無歇面色嚴肅下來,“傅鸠再厲害,他也只是一個人,而我們這邊是千軍萬馬。沈無春,你明白嗎?這不是一場對決,這是一場戰争。”

一個人可以贏得一場戰争嗎?沈無春心裏發緊。

燕無歇走後,沈無春就背上劍,去尋傅鸠。

他在一座湖邊小樓裏找到了傅鸠。湖岸邊有一座觀景臺,露天的平臺圍着欄杆,下面是平靜的湖水。

觀景臺上有一張琴桌,啞姑在那裏焚香撫琴。她面前有一張長榻,傅鸠歪在長榻上,一只手撐着頭,一只手拎着酒杯搭在膝上。滿繡墨色牡丹的長袍鋪滿了長榻,他坐在繁花之間,周身一派慵懶之意,像個醉生夢死的纨绔子弟。

傅鸠撩起眼皮子看了眼走過來的沈無春,呼吸沉重了片刻。

沈無春先開的口,“跟我走吧。”

傅鸠勾起一抹笑,“去哪兒?”

“回大漠,” 沈無春道:“你不是一直想回去嗎?”

“大漠,” 傅鸠晃悠着酒杯,“大漠不像浮玉山,師父怕是住不慣。”

沈無春眉頭微皺,他不想跟傅鸠說這些有的沒的,只道:“你把《玉竭山頃》給他們,然後跟我走。”

傅鸠微頓,擡起眼,眸中寒意重重,“原來師父來找我,真的是為了《玉竭山頃》。也是,師父畢生追求精妙的武功,怎會不為《玉竭山頃》動心呢?”

沈無春要煩死了,傅鸠到底能不能好好說話。

“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傅鸠看着沈無春,“我如果不跟你走呢?”

沈無春咬着牙,“我是你師父,你得聽我的!”

傅鸠笑了,“師父?”

他擡起眼,直直的盯着沈無春,“當年月湖邊你以一招之差勝了我,但是現在,你還贏得了我嗎?”

沈無春眼睛一下子睜大,傅鸠慢條斯理站起來,抽出一旁的長劍,那柄劍上,還篆刻着無春二字。

“如果你贏了我,那我就把《玉竭山頃》給你。” 傅鸠長劍對着沈無春,聲音裏帶着狠意,“但如果你輸了,那我就廢去你一身武功,你此生不能再練劍!”

沈無春緊緊的抿着嘴,看着傅鸠,他心裏湧現出一股無法抑制的委屈,連帶着喉嚨都有些鈍痛。

他不說話,也抽出了劍。

像以前每次切磋一樣,他們拿着劍,相對而立。但是這一次,不會再有誰對誰說,“我知道這招怎麽解了,你再同我推演一遍。”

啞姑抱着琴退回了小樓裏,她很幸運,得以成為這兩個最厲害的劍客之間對決的見證者。

沈無春與傅鸠的劍都很快,甚至有些劍招如出一轍,啞姑看不清他們之間的過招,只覺得兩個人如此相似,漫天劍影裏,一黑一白兩抹身影幾乎要融為一體。

平靜的湖水掀起軒然大波,湖岸邊的樹林被一陣強勁的風刮過,枝頭殘存的葉子頃刻間蕩然無存。啞姑悄悄探出頭,卻被劍氣卷起的風刃割斷琴弦。

他們這一場打了很久,日頭西沉,兩個人的戰局從湖中心轉到觀景臺。啞姑看見了沈無春,他穿着的白衣沁着血色,尤為明顯。他雖然站着,但是僵直的像一根木頭,已經到了力竭之時。

傅鸠持着劍,站在他不遠處。

“你輸了。” 傅鸠道。他穿的是黑衣,血色不明顯,但是啞姑肯定,他沒有在沈無春手上讨到多少好處。

“還沒有。” 沈無春聲音很輕,他握緊手中劍,看向傅鸠,“你今天必須跟我走。”

傅鸠扯出一抹笑,手中長劍反射泠泠的寒光。他擡起劍,卻聽見身後琴弦 “铮” 的一聲斷裂,發出警示的聲音。

傅鸠下意識的揮劍斬去,十三枚一寸長的暗器打在傅鸠的劍上,餘下通通沒入傅鸠體內。他轉身看去,九位一流高手自四面而起,沖着傅鸠成圍攻之勢。

埋伏着的圍攻的人如同螞蟻一般迅速爬滿了湖邊,誅殺傅鸠的聲音響徹寂靜的湖岸。那九位高手就趁着傅鸠與沈無春兩敗俱傷的空檔,合力沖傅鸠出手,勢要就地誅殺傅鸠。

沈無春被這般變故驚住了,他看着不遠處的傅鸠,想上前去幫他。可是身後人潮洶湧,他被誰撞了一下,匕首刺入皮肉的聲音要比痛感來的更早。他低頭去看,腰間已經被大片大片的血染紅。

“傅鸠 ···” 沈無春的聲音淹沒在人群中,他最後看他一眼,傅鸠雙手被縛,狼狽的跪在地上。

“你出賣我。” 傅鸠用那雙含着血淚的眼睛望向沈無春。

“我沒有。” 沈無春已經站不住,委頓在地,“我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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