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師哥,我好冷,又好熱…………

“那個, 棉棉……你……”

鹿小小斟酌着字句,卻只能叫出她的名字。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呆立的女孩兒,想伸手, 抻抻她的衣服。

文棉卻是後退一步,躲過了。

眼睛一直望着地上、屏幕碎掉的玻璃片, 片刻都沒有離開。

祝希堯也上前一步,站到了她的正對面。

男生微微曲了膝蓋, 與她平視着,輕聲開口:“棉棉?”

說完,又和鹿小小對視了一眼,

之後才艱難地問:“你……怎麽了?”

他覺得, 文棉應該是沒有看明白什麽的。

他們倆都覺得, 這個聽不懂人講話、與整個世界格格不入的自閉的姑娘, 應該是看不出什麽的。

但他們忘了。

越是無法與這個世界鏈接的人, 越會拼了命地用盡所有的方式,與這個世界取得聯系。

就像一個被困在水裏幾乎快要溺斃的人,即便是一根稻草, 也要死死地抓住。

文字, 就是文棉的那一根稻草。

那些所有聽不懂也看不明白的事,只要放到文字裏,就變成她擅長的領域。

Advertisement

所以她看懂了, 每一個字都看懂了。

她知道媽媽得了絕症。

陳俊說,要不了多久, 媽媽就會死掉。

她也知道了,自己被一個陌生人賣給了另一個陌生人做新娘。

原來,不只是書裏寫過的,那些被強行拐走, 或是因為家裏太窮、重男輕女,被父母賣掉的,才會成為被賣給壞人。

壞人,是不會把“我是壞人”寫在臉上的。

善意與熟悉,才往往是遮掩罪行的利器。

“棉棉。”祝希堯見她一直不說話,又牽起她的胳膊,柔聲問她:“到底怎麽了,你和希堯哥說句話。”

可是,衣衫單薄的姑娘……

卻忽然狠狠把他甩開。

然後,沖進了漫天傾盆的雨裏。

“棉棉!”

“棉棉!你去哪兒!”

“棉棉,你回來!”

身後傳來祝希堯和鹿小小的呼喊。

到最後,變成聲嘶力竭的哭聲。

淹沒在巨大的雨聲裏、耳邊呼呼的風聲裏。

大雨遮住了視線,她眼睛都睜不開。從長長的走廊,跑到木制的棧道,一路橫沖直撞。

甚至好幾次都撞上湖邊的護欄。

最後一次撞的狠了,半邊身子都是麻的。胳膊一陣火辣辣的疼,鼻子裏、嘴巴裏都是濕漉漉的木頭味道。

急切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還有男人不規律的喘息聲。

她擦擦被雨水淋濕的睫毛,等不及看清來人的樣子,就被緊緊地按到了懷裏。

潮濕、冰涼,一如這一場大雨。還有那人衣服深處,透出來的一絲溫熱。

像是在雨裏跋涉了很久……比她還要久。

這是文棉第一次從這個人身上,聞到這麽純粹的味道。

香水被沖淡了,煙味也消散了。

從他的身上唯一能聞到的,就是濕乎乎的水汽,還有他衣服上殘留的皂莢香。

男人什麽話都沒有說,但文棉知道,他是什麽都知道了。

不需要小心翼翼的試探,也不需要開口詢問。她的任何一個眼神、一個動作,賀懷就能将她的心思猜出大半。

女孩緩緩擡手,回抱在他的腰間,手指緊緊地揪着他身上的衣服。

随後趕來的鹿小小,撲通一聲坐到了地上,揪着她的裙子大聲哭出來:“棉棉!你要吓死我嗎……你跑什麽啊!我都要擔心死了,我還以為你要跳湖呢……嗚……你吓死我了啊……”

祝希堯沉默着走近了,舉着一把黑傘,撐到兩位姑娘的頭頂。

文棉卻對随後趕來的兩人,充耳不聞。

只是抱着賀懷的胳膊,更緊了。

十一月的深秋時候,淋了這一場滂沱大雨,她凍得整個身子都在顫顫的抖。

賀懷脫了外套,蓋在她身上。

手臂剛剛下移,準備蹲下身把她抱起來,女孩卻像只受驚的小獸一樣,揪着他的小手摳的更用力了。

本就僵硬的身子,也繃得更緊了。

她很沒有安全感。

像是在朝全世界對抗。

賀懷低頭看了一眼坐在地上哭的鹿小小,從剛才起就一直緊抿的唇,終于松了松,說:“小小,別哭了。起來。”

說完,又示意一旁的祝希堯:“把小小扶起來,先過去避雨。傘給我。”

祝希堯就依言照做,帶着鹿小小回了剛才避雨的回廊。

等到他們都走了,賀懷這才擡手,在她的背上一下又一下地撫過。

就像是安撫某種受驚的小動物,無聲而又輕柔。

上衣的下擺處,勾着的小手越來越用力,将他死死地拽着。

在鋪天蓋地的雨聲裏,終于從胸口的位置,傳來低低的抽泣。

早已被雨水沾濕的地方,傳來一股淺淺的熱流。

賀懷吐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指尖一下下地揉着女孩的頭發,柔聲問:“棉棉是因為媽媽的病,才覺得難過是嗎?”

紮在懷裏毛茸茸的腦袋,幅度小小地晃了晃。

賀懷就動作輕柔地在她頭頂拍了拍。

“別難過,媽媽那麽愛你,她不會抛棄你的。”

“可是……”

文棉冷靜了好久,之後才終于顫着聲音開口。

說到一半,又哽咽起來,再也吐不出一個字。

悶悶的抽噎聲,響在漫天的雨裏。

像是要哭到地老天荒。

“陳俊說,嗝,說媽媽,快要死,了……”

“媽媽得了癌,症……她,不治,了。”

她努力了好久,才把一句話完整說完。

賀懷手指尖在小姑娘的眼角輕柔擦過,輕輕勾弄着她淩亂貼在前額的劉海,耐心地說:“這件事,師哥和師父師娘他們說過了,他們其實早就知道了。邱香也知道……”

文棉抽噎着擡頭,疑惑地問:“邱香姐姐也知道嗎?”

賀懷點點頭:“邱香的職業……是專門陪一些需要陪同的人。她有一次陪的就是你媽媽。”

在今年九月,文棉的媽媽覺得身體不舒服,就一個人去了醫院。

醫生一臉凝重,讓她再做一次檢查。

“可能是腫瘤……不能完全确定。我給你開幾項檢查,等檢查結果出來了,咱們再看。”

當時醫生這樣說。

文棉的媽媽就失魂落魄地去做了這個檢查。

七天之後,結果确定:腫瘤,惡性。

賀懷回憶着,緩緩地和文棉說。

“當時,邱香接到了你媽媽預約的陪同看病。但邱香因為有事,沒能履行這一單,所以拜托朋友陪着你媽媽,一起去醫院拿的結果。”

所以後來媽媽才又約了邱香,全天陪着文棉。

那個時候,邱香還不知道文棉媽媽的病情。

直到前幾天,就是上個周六,文棉在賀懷的辦公室做幹預。

那一天,邱香說她有事不能陪文棉了,其實是跟着文棉的媽媽去醫院做了癌症的定期檢查。

“你也早就知道嗎……”

文棉輕聲問。

賀懷搖頭:“邱香要對客戶的信息保密。你媽媽不想讓我知道,也不想讓你知道。所以邱香誰都沒告訴。她也很內疚,早上哭了很久,托我給你道歉。”

文棉擦擦眼睛,沒有說話。

但情緒總算穩定了很多。

賀懷唇角勾起微微的笑,指尖順着小姑娘的劉海,一路撫到鬓邊,說:

“別信陳俊說的話,陳俊是個騙子。師父師娘已經勸說媽媽重新治療了。我是來帶你回家的。媽媽今天辦理的住院手續,師父師娘都在病房陪着,棉棉只要去了醫院就能看到媽媽了。”

今天原本是接到警方的消息,告訴他說案件有進展了,通知他下午過去一趟。

他爸媽又在醫院為文棉媽媽辦理住院手續,又和他謊稱不在南京,沒辦法幫他去一趟警局。

科研室那邊又說出現了數據的計算錯誤。

由于研究人員昨晚操作失誤,致使前面的實驗功虧一篑。

一大早就被各種負面消息震醒。

又加上昨天晚上……他因為酒精上頭,一時沖動,問了文棉那幅畫中畫的事。

而文棉緊張、逃避的反應,更讓他覺得憋悶……

他幹脆給鹿小小賀文棉發了條消息,就直接買了最早一班的飛機,飛往南京。

在飛機上的三個小時,他關了手機,強迫自己什麽都不看、也不想。

這是他第二次回避一件事,回避的這麽徹底。

上一次,還是四年前,小姑娘那個突如其來的吻。

卻沒想到,這一次釀成了更大的錯。

因為大衆對這一事件的關注度,致使警方壓力很大。

他們給文棉的媽媽打了電話,說案件已經偵查結束,幕後的人也已經抓到、證據很全。問能不能在網絡公開案件的具體通報。

當時文棉的媽媽馬上就要去做全身檢查,沒有仔細聽,只說了句:“都可以,你們看着做就好,謝謝警察同志。”

随後便挂了電話,被推進了檢查室。

賀懷下飛機之後,一打開手機,就是鋪天蓋地的消息。

他的師爺爺、爸、媽,還有邱香,全都在給他發消息,要他看好棉棉,不要讓她看手機,也不要看pad。

可是,賀懷早已站在了南京的祿口機場,根本就和文棉沒有任何聯系。

他急匆匆地給鹿小小發了條短信,就去辦理了最近一班飛機的登記手續。

普通經濟艙已經沒了座位,他就定了商務艙。

從南京祿口機場起飛,到麗江的三義機場降落,又是三個多小時。

等下了飛機,電話打給鹿小小,耳機響起對面東西碎裂的聲音,他就知道……太遲了。

接着,就又聽到鹿小小撕心裂肺的呼喊。

“棉棉,你去哪啊……”

“棉棉,你回來!”

是他這一輩子聽過最疼,也最害怕的話。

比刮骨挖心,還疼。

那一年,失去阮阮……也不過如此。

他叫了出租車,卻屢屢因為暴雨太過危險而被拒絕。他幹脆自己租了輛車,逆着風、逆着雨,逆着水流,一路走在泥濘的路上,朝着山間開去。

終于在雨裏,見到了胳膊和額頭都被擦傷、呆呆站在湖邊的姑娘。

盡管知道,連自.殺是什麽都不知道的她,絕不可能是要跳湖。

那一刻,他還是失控了。

沒有人知道,把文棉扯進懷裏的那一刻,他的心跳有多快。

快到……仿佛下一秒就要崩壞停滞。

直到現在,還心有餘悸。

“師哥……我好冷……”

女孩淺淺的呢喃将賀懷的思緒拉回到現實。

接着,又捉起他的手,貼上她滾燙的額頭:“但是……這裏,又好熱……”

幾乎将人灼燒的溫度,讓賀懷手指一僵。

他忙把傘送到文棉手上,引着她的手握住。

“你發燒了。”他說,“乖,舉好傘。師哥帶你回去。”

而後,便曲了雙膝,雙手把女孩橫抱進了懷裏。

朝着出口走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