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這是,他的女孩
後來, 俞詩清給文棉解釋清楚了。
她和賀懷在劍橋是同門,這次是受賀懷所托,專門過來幫她做幹預的。
她有男朋友, 從大學時期就在一起了,到現在已經10年長跑。最近在籌備着回國結婚, 順便就和老公在國內定居下來。
作為這次幹預的交換,賀懷答應她, 會幫她引薦,進入市級人才引進的備選池。
當然,至于能不能評上, 還是要看她家底夠不夠硬。
文棉聽了解釋, 勉為其難地哼了兩聲, 和他們拼了一桌一起吃飯。
晚上, 文棉一個人回到家裏。
家裏冷冷清清的, 但收拾的分外幹淨。
自從媽媽生病住院,鹿小小就幫他安排了阿姨,負責每周一次的衛生打掃。
雖然媽媽不在家裏, 但文棉今天很開心。
因為晚上師娘給她發了消息, 說媽媽這周的檢查結果出來了,說腫瘤沒有再擴散,目前病情穩定住了, 接下來,就要精準打擊, 一點一點把身體裏的腫瘤給消滅。
師娘還說,只要媽媽繼續配合治療,好起來的幾率會很大!
文棉心裏一塊石頭放下,高興的在浴室裏一邊洗澡一邊哼歌。
小姑娘從滿是水汽的浴室出來, 換上一身皂莢香味的厚睡衣。
“滴”一聲把空調打開。
呼呼的暖風,就吹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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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牆上的挂鐘指向晚上的九點鐘。
文棉踩着“擦擦”的棉拖鞋,從包裏摸出錄音筆,然後抱着她的pad,爬上了軟軟的小床。
她熟練地插上錄音筆的耳機,然後按了播放鍵。
然後,認真地抱着pad默寫他們在耳機裏講過的話。
暖風卷起她的床上的簾布,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只有觸控筆敲在屏幕上的“噠噠”聲,清脆又好聽。
[這不是你在倫敦的時候,裝在錢包裏的那個?你該不會……]
[你瘋了吧……只要被有心人發現,就能吊銷你的從醫資格……]
[她什麽都不懂,對你産生移情,誤以為這是愛情……]
文棉看着自己寫出來的對話,又去搜了一下移情。
[移情,是存在于心裏咨詢者與來訪者之間的一種強烈情感。常見表現為:依戀、戀愛或者雙面情感。](*注
文棉眨眨眼,目光落在“依戀”和“戀愛”這幾個字上。
然後輕輕地,在這裏打了兩個圈。
菜單緩緩下拉,她把整個百科都看完,又看到一篇相關內容的推文:《為什麽移情不是愛情,也不是真的》
點開之後,看到的是洋洋灑灑一篇分析,旁征博引,這個人說、那個人講。
最可怕的一句,莫過于一位名叫Dorothea Lack的心理學家講的話:
“病人這種愛的感情,通常不是基于對咨詢師真實的認知。病人其實對咨詢師一無所知,這一切都是病人自己的幻想。”(*注
文棉眨眨眼,平靜地關了網頁。
白底黑字的備忘錄,就又顯示到了屏幕的最上邊。
女孩的指尖,輕輕碰觸在一個個圓潤的字體。
清澈又明亮的眼睛裏,蕩起一圈又一圈喜悅的波。
她知道了,為什麽當初自己僅僅在師哥的唇角親了一下,他就那樣急匆匆地跑了。
也知道了,為什麽四年過後再見面,師哥依舊是那個時時哄着她、無條件對她好,還一心要幫她治病的師哥。
這從來都不是因為“師哥師妹”這個關系的捆綁,也不是來自道德或者別的什麽的壓力,而是因為單純的喜歡。
師哥,喜歡她。
從四年前,她對師哥懵懂的依戀、想要親近的時候,那個人就已經在默默地喜歡着她了。
這樣的認知,讓她從床上一蹦而起。
然後,在區區一米二的小床上,像只咬尾的小貓一樣,蹦跳着,開心地轉起圈圈來。
師哥喜歡她!
師哥是喜歡她的!
她也好喜歡師哥呀!
文棉一晚上都沒怎麽睡。
她原本是想要給賀懷打電話的,要告訴他,從他四年前離開的那一刻,她就一直在想他。
她畫了好多的畫,每一幅的人像裏,都有他的影子。
她還想告訴他,真的、假的,都沒有關系。
可是她太笨了,好多事情她連面對面都講不清楚,電話裏就更加講不清楚了。
于是,小姑娘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一直折騰到淩晨兩點都沒有睡着,幹脆又從床上爬起來,旋開書桌上的小臺燈,為賀懷寫了一封長長的信。
到現在,早上的七點鐘,她已經洗漱完畢,并且穿戴好,準備要出門了。
這不是她第一次自己打車出門,所以流程還算熟悉。
路線她已經提前查過了,從她家到賀懷的研究所,只需要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很快就能到。
雖然和賀懷約的是八點半,賀懷開車過來接她。
但她總想快一點見到他,再快一點。
小姑娘站在門口,理一理身上的小裙子,又抓一抓自己的小馬尾,确定沒有問題了。
小聲嘀咕着:“鑰匙……pad、觸控筆、手機……充電線、紙巾……媽媽的衣服和書。”
仔仔細細把包裏東西又檢查過一遍,就拎着小挎包,進了樓道。
門“啪”一聲關上。
打車軟件顯示,距離出租車過來還有兩分鐘。
賀懷接到文棉的消息,說她正在往研究所那邊走的時候,還在芳婆家的早餐店吃烏飯團。
他險些被米飯給嗆住。
棉小喵:[師哥,我出發去找你了。]
他對着手機時間看了幾遍,确定現在才剛七點過五分鐘,不是八點過五分,這才回複:
[已經出門了?還是準備出門?]
[在出租車上。]
賀懷:!
連忙把剩下的半口塞完,又噸噸噸喝完了一整杯豆漿。
一邊對着手機打字:[到哪了?吃早餐了嗎?]
一邊和店員交代:“再來一個烏米飯團,一杯豆漿。打包。”
剛說完,手機那頭立刻傳來簡訊:[我忘記吃了。]
賀懷:……
他就知道。
“還有多久到?我這邊還要至少20分鐘。要不,我先和門衛說一聲,你去門衛那邊等一下。”
棉小喵:[不用。地圖說,我還有23分鐘到。]
賀懷看看屏幕上滾動的取餐號,還有8個才到他。
至少得等個□□分鐘吧。
從他這邊開車到單位倒是不會堵車,10分鐘就能到。
小丫頭這是掐着時間來的吧。
不過說起來,這還是他和文棉再見面以來,第一次這麽積極地要做幹預。
果然,還是媽媽的事情讓小朋友急着長大了啊。
心裏正想着,手機又傳來一條消息:[我計算過的,這個時間,剛剛好。]
小姑娘胸有成竹、一臉驕傲的樣子,隔着屏幕都能看出來。
賀懷唇角一彎,“嗤”一聲笑出來。
賀懷拿了早飯,一路驅車去往研究所。
剛到門口,就見着一輛出租車,在他前面停了下來。
他跟着出租停到門口,剛一下去,就看見提着小挎包、一身粉白的小姑娘,正從車上跳下來。
見到他過去,小丫頭張開胳膊,跌跌撞撞地跑過來。
下一秒,撲着跳進他懷裏。
賀懷下意識地托住她的腰,等反應過來時,已經牢牢地把人抱在了懷裏。
小姑娘新換了一套衣服,毛茸茸的外套摸在手上又柔又軟。
呼吸間都是她身上那股香甜的味。
“幹什麽呢,嗯?大早上這麽出其不意,是為了朝師哥撒嬌啊?”
賀懷一聲輕笑,順着她的背往下順順毛。
明明昨天還氣得像只小河豚一樣,整個人都要鼓起來。
小姑娘把腦袋埋在他的頸間,小聲地說:“師哥,棉棉好想你。”
明明昨天才見過面,明明在昨天之前,已經一個星期沒有見過。
卻偏偏在今天說,“好想你”。
賀懷一聲氣聲的輕笑,在小丫頭背上輕柔地拍了拍,說:“文小棉,師哥也想你。”
是闊別了四年之後,遲到的,想你。
賀懷讓文棉坐在副駕駛上,和他一塊去停車場泊了車。
之後,兩人一前一後地進了研究所的辦公大樓。
“來這麽早,和俞詩清約的九點半,這才八點不到,還有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呢。”
男人身長腿長,慢悠悠地跟着文棉的節奏,在臺階上邁着碎步子往上走。
文棉看着他垂在兩側寬寬大大的手掌,伸手在他掌心戳一戳。
抿抿嘴唇,小聲地叫:“師哥。”
小姑娘皮膚白白嫩嫩,十指不沾陽春水,指尖一點胭脂一樣的紅。
落在男人粗糙、帶着薄繭的手掌,更是對比強烈。
“怎麽了?”
賀懷逗弄得五指一收,就把小朋友的手指給攥緊了手心。
一秒過後,又放開。
卻在松開的剎那,軟軟的、泛着濕氣的小手順着手掌心攀上來。
然後,笨拙地握住。
擡頭,撞上小丫頭泛着笑意的眸。
眸子裏,是一片清澈的海。
賀懷下意識地将她牽起,大手小手緊緊地交錯,手心手背交融着淺褐與白。
他們就這樣手牽着手,一口氣走上了三樓。
正是早上最安靜的時候。
整個辦公樓裏,長長的走廊與寬寬的樓梯上,空無一人。
賀懷拿了鑰匙開門,這才把小丫頭的手松開,朝她努努嘴,說:“進去吧。”
然後拔了鑰匙關門。
再回頭時,文棉已經半跪到了座椅上,正從包裏翻找着什麽。
“怎麽了,是什麽東西沒帶嗎?師哥看看辦公室有沒有。”
他說。
下一秒,小姑娘從包裏抽出一張折好的紙頁,一臉期待地塞到了他懷裏。
“這是什麽……?”賀懷狐疑地把紙打開,“新畫的畫?怎麽還給折起……”
說到一半,便失了聲音。
因為他看見,這是一封信。
字跡歪歪扭扭,卻能看出,一筆一畫都寫的無比認真。
是文棉的親筆。
寫給他的……親筆。
親愛的師哥,
你(劃掉)見字好!
棉棉有許多話想要和你說。但棉棉腦袋,不好,說話笨,只好寫下來。
師哥與俞姐姐說的話,我都聽懂了。
師哥沒有不喜歡我,師哥的錢包裏還有我的照片。
棉棉很開心!
棉棉的畫裏也有師哥。
畫廊的畫裏有,博物館的畫裏也有,拍賣的那一幅,也有很多,很多個師哥。
……
十六開的紙,小姑娘密密麻麻寫了一整頁。
每一個字抛開來,都是這四年裏的思念和對他深深的喜歡。
是一個身患自閉的女孩,熾熱而直白的告白。
賀懷手指輕輕觸在信的最後兩行,眼眶微微泛紅。
[棉棉也很喜歡師哥,師哥不要再走掉了好不好。我以後都聽師哥的話,不做師哥的病人。
移情,棉棉不在意,師哥也不要在意。我們是真的,我我們都是真的。]
他收了信紙,碰在她的鬓邊的手都在微微得發抖。
“棉棉……”他深深深地吸了口氣,才讓聲音變得正常:“對不起……這些話,不該讓你先說。應該師哥來說的。”
從那一天,朋友興奮地告訴他,那幅畫裏的油墨,刷了足足一百多層。畫裏的初稿,也是一個男人。
他就知道了……
一百多層的油墨,兩個星期一層,哪怕是一直不停歇地一直畫,也要一千四百天。
可哪怕四年整,也才一千四百六十天。
他的女孩,從他離開的那一刻起,就在一刻不停地思念着他,并把這所有的思念,都藏進了這幅看起平平無常的畫裏。
是要多深刻和執拗的喜歡,才能做到那樣的程度?
俞詩清說他是個瘋子……
他也以為……四年以前,自己僅是為了一個虛無飄渺的、名叫“治好她,然後娶她”的理想,就花了半個多月的時間整理各類論文,熬了無數個通宵,與劍橋的教授通上話并迅速拿到教授親手下發的offer,已經瘋了。
卻沒想到,眼前的這個,看似柔弱、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才是真的,徹頭徹尾的“瘋”。
而現在,比他矮了半截的小姑娘,正半跪在座椅上,雙臂環在他的腰間,整個人都埋進他的懷裏。
“師哥,賀懷……我們談戀愛吧。”她說。
賀懷垂在身側的手指緩緩縮進掌心,又漸漸捏成拳。
“棉棉……不行,現在還不行……”
他閉了閉眼,艱難地說。
“你是不是怕被別人發現,你會被吊銷醫師執照……”
女孩問他。
他想說,不是……
他從來不怕這些明文規定……他只是,過不去自己心裏的坎。
下一刻,這所有的話卻都被堵在了喉嚨裏。
因為……
他聽見小姑娘攀上他的耳邊,用氣聲說:“那,我們偷偷的,好不好?”
轟。
腦海中一聲風暴般的聲響,引起耳朵裏的陣陣轟鳴。
他後知後覺……
是那一道名為“理智”的高牆,盡數崩塌的聲音。
成片的磚瓦落下,碾成泥沙。
這沙迷住了眼,遮住了耳。令他目不能視,耳不能聞。
只剩鼻尖裏飄來的、陣陣清香。
那是,他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