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你在人間,就是星火
2月10日除夕夜, 文棉和媽媽在病房裏看春晚。
明天就要過年了。
原本就人不太多的醫院,顯得更加空曠了。
所幸文棉和媽媽已經習慣了。哪裏有彼此,哪裏就是家。
就算在醫院裏過春節, 也不會覺得有多孤單的感覺。
剛到八點多,春晚才開始一小會。
屏幕裏, 小岳岳擺着手臂唱歌:“翻過了一座山,越過了一道彎, 撩動白雲藍天藍……”
歡快的節奏,把整個病房都染上了幾分喜慶。
文棉和媽媽一起窩在病床上,吃着草莓嗑瓜子。
今天白天, 賀懷的媽媽過來特意幫他們在房間裏噴了些香水。
從包裏掏出來的時候, 才發現她錯拿了賀懷的那瓶。
現在, 房間裏的消毒水味都被掩住, 取而代之的, 全是賀懷的味道。
有種賀懷就在房間裏的錯覺。
十點過兩分的時候,文棉的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一串陌生的電話號碼。但文棉知道, 是賀懷打來的。
倪繡裀好奇地看向文棉的手機:“有電話?”
文棉點頭:“是師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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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繡裀連忙把電視音量調小, 說:“那快接吧。”
文棉擦擦手上的塵屑,按了外放接聽鍵:“師哥。”
“嗯,師娘包了餃子, 讓師哥送來給你和媽媽。棉棉方便出來接一下嗎?”
文棉轉頭看看媽媽。
倪繡裀就立刻把話接了過去:“懷懷啊,你送餃子怎麽不進來啊?”
賀懷帶着笑意的聲音, 從電話裏傳來:“姨,我媽說了,沒有除夕夜走親拜年的,讓我把餃子送到就趕緊回去了。等明天我們再過來。”
倪繡裀:“你媽媽就是規矩多。那行, 那我讓棉棉出去拿餃子。”
賀懷:“嗯,棉棉,來6樓電梯口。”
文棉就立刻應了,直接從病床跳下去,踩上毛茸茸的拖鞋就往外跑。
“棉棉,你慢一點。外面涼,你套件外套?”
倪繡裀在她身後叮囑,但小姑娘已經出門了。
雖然說在電梯口見面,但文棉才走了幾步,就見到了迎面走過來的賀懷。
男人穿了一件黑色trench短風衣。
內搭着同樣暗色系的針織毛衣和西褲,顯得身型更加的修長完美。
文棉把食盒接到手裏,忍不住仰了下颌望着他:“師哥今天,很好看。”
賀懷彎彎唇角,摸摸她的頭發:“今天家裏聚會,人多。就穿的好一點。”
然後指指保溫桶,說:“餃子還熱着,正好吃。棉棉,回去和媽媽吃餃子吧。”
文棉的唇角立刻壓下來:“師哥,要回去了嗎?”
她有一點不太開心。
自從上一次和媽媽一起簽訂了協議,賀懷就又晝夜地忙了起來。
雖然着期間她也去過研究所裏做數據監測和幹預治療,但每次接待她的人都是俞詩清……賀懷經常不在所裏。
俞詩清說他去親自選購和檢查儀器了。
文棉明知道師哥做這些都是為了她,但還是止不住心裏的失落。
“餃子冷了就不好吃了。已經十點多了,倪姨最近治療很耗神,你們都早點睡。明天師哥就和師父師娘都過來了。”
小姑娘依舊提着食盒,不說話。
賀懷被她逗笑了,微微彎腰,捏上她肉乎乎的臉頰:“我們小棉棉,今天怎麽了?”
文棉:“她不開心。”
小姑娘挑明了是想撒嬌,賀懷就配合地問:“那棉棉要怎麽樣才能開心?”
文棉直接擡了下颌,指指自己。
賀懷看懂了。
翻譯成喵語,大概就是:魚唇的人類,還不快來親親我?
尤其是,小丫頭今天又穿了嫩黃色的那件毛絨睡衣。厚厚的、鼓鼓的。
這會提着食盒,像極了一只肉嘟嘟的大橘。
賀懷彎了唇角,撫撫她鬓邊的發。
俯身在她耳根落下清淺的一吻:“好了,回去吧。別讓媽媽就等了,嗯?”
小姑娘依然原地站着,遲遲不願意動。
賀懷無奈嘆氣:“乖。”
之後,又把她送到病房門口。
小丫頭亦步亦趨地在身後跟着,又不情不願地推門回去。
賀懷同她揮揮手:“明天見?”
文棉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應了聲:“好……”
賀懷食言了。
他大年初一沒和師父師娘過來,說是過去接待英國來的老師,沒有時間過來。
初二也沒來。
初三,初四,初五……
等到法定節假日都過去了,文棉也沒能把人等來。
倒是初七的上午,接到一封鹿小小轉給她的郵件。
接着,便是一條又一條的微信消息:
[棉棉你看一下,賀哥的研究所準備在3月1號幫你做修複手術。承接的醫院在新街口。我們需要提前七天過去住院,做術前檢查。我問了一下俞詩清姐姐,她說我們在2月22號之前住院就可以。]
[我幫你把2月22號到整個三月底的課程都往後調了。]
[你看一下,什麽時候需要回去收拾東西?我到時候過來找你。]
文棉看着手機上的消息,大片大片的文字,讓人頭疼。
幹脆舉起手機,遞給了媽媽。
媽媽溫和地笑笑,摸着她的背,讓她安心:“小小已經和媽媽說過了,等2月21號媽媽就陪你回家收拾東西,送你去醫院。”
文棉聽話地點了點頭。
這件事就這樣定了下來。
雖說手術時間定在了3月1號,還有半個多月的時間。
但這半個多月也是過的飛快。
各項身體檢查輪番着來,還有大腦活躍度掃描、精準神經元定位,以及設定納米機器人的定向治療程序。
期間賀懷也有過來過,但都是匆匆看一看數據,又問過一些問題之後,就又匆匆離開了。連一句私話都來不及說。
文棉知道,師哥很忙。
在看見男人眼底的烏青,聞到他身上越來越重的煙味之後,就知道了。
今天是2月28號。
明天就要手術了。
媽媽還在鼓樓的醫院住院。她本來是想到文棉這裏的,但被師娘攔住了。
所以現在守在文棉旁邊的,就變成了鹿小小和師娘兩個人。
從晚飯過後到現在,已經兩個小時過去,躺在病床上的小姑娘沒有講過一句話。
雖然自閉症的孩子原本就不愛講話,但一般都是有自己的事情做,而不是像文棉現在這樣……只是呆呆的發愣,除了手指無意識地勾着被角動一動,其他地方都像個雕塑一樣。
祝晚虹和鹿小小對視一眼,試探着問:“棉棉,怎麽了?是不是覺得緊張?”
女孩咬咬嘴唇,不說話。
祝晚虹再接再厲,繼續勸她:“師哥這個項目從研究生的時候就開始了,這是個已經做了七年的項目,已經很成熟了。棉棉,不會有問題的。再說,還有師娘把關呢,不只師娘,你媽媽、你師父,都了解過了。肯定不會出事的,不然也不會同意你來做手術啊。”
鹿小小忍不住出聲提醒:“阿姨,您說的太多太快了……棉棉她可能聽不明白。您別着急,慢一點和她說。”
祝晚虹一拍腦袋:“我這一急,都忘了……”
……
兩人說着話,一直閉口不言的小姑娘,卻忽然在這個時候開了口。
“師娘……”女孩遲疑地叫了一聲。
祝晚虹連忙湊到她面前:“師娘在呢。寶貝,你說。”
“師哥呢……棉棉想要師哥過來……”
祝晚虹連忙掏出手機來撥電話:“你等下,師娘馬上就給師哥打電話。”
“喂,懷懷啊。嗯,我和小小那孩子都在病房陪棉棉呢。”
“你在哪呢?”
“還忙呢?棉棉找你呢。”
”嗯,好的。那你快點過來吧。“
……
賀懷來的很快。
幾乎是祝晚虹剛挂電話,房門外就響起了急匆匆的腳步聲。
男人依然穿着寬松的白大褂,身上混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進門之後,便徑直往床邊走。
“怎麽了?”賀懷問。
鹿小小連忙給他讓位置:“賀哥,你坐。”
賀懷沒有和她客氣,直接把椅子拽到文棉旁邊,緊挨着她坐下了。
“棉棉已經兩個小時沒怎麽動,也沒說話了。我和祝姨都怕她這個狀态會影響明天的手術……”鹿小小壓低聲音解釋。
賀懷擡頭,果然看見自家母親摸着胸口的十字,也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
他連忙出聲安慰:“沒事,數據都監測大半年了,一直都有評估。就一天休息不好,影響不了手術。媽,小小,你們先去隔壁坐坐。隔壁病房沒人。我和她說會話,等好了再叫你們。”
祝晚虹摸摸文棉肩頭披散的發,說:“師娘和小小先出去,讓師哥陪你。”
女孩輕輕點頭。
兩人就輕手輕腳地出去了。
等到房間的門咔噠一聲關上,賀懷擡手摸上文棉的臉頰,低聲問她:“是不是害怕了?”
文棉搖搖頭,又點點頭,小聲地說:“一點點。”
“是怕師哥沒有辦法治好你嗎?”賀懷問。
女孩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顫顫地叫了一聲:“師哥……”
“嗯。”
“如果治不好,我們是不是就不可以在一起?”
不是害怕沒有辦法治不好,而是害怕……如果治不好,是不是就一直不能在一起了。
“我的病會遺傳……以後不能有寶寶。不會有人想娶。”
“師哥,我害怕……”
說話時,她一直低着頭,連看都不敢看賀懷一眼。
男人撫着她臉頰的手,卻緩緩地下移。
溫熱幹燥的味道,混着薄繭,滑到她的頸間。
摩挲着,将她下颌輕柔地擡起。
下一刻,男人的氣息乍然近了……
她近乎本能地閉了眼。
在一片黑暗裏,一切都像是停滞了。
唯有唇上的溫熱。
濕軟的吮吸。
勾着她。
溫柔沉溺。
等到一吻結束,賀懷輕柔地把她放開。
文棉近乎本能地朝他傾身,把整個人都窩進男人懷裏。
賀懷就安靜地環着她。
手指一下下地撫着她柔長的發。
“是不是又亂看了什麽東西?”
文棉點點頭:“看了陳俊那個視頻……”
在麗江的那個暴雨天,視頻裏黑底白字的話,落進她的眼裏,只剩下關于媽媽的病和那兩人做過的惡。
現在再看過一遍,才發現……還有那麽多她當時沒有注意的事。
很多她之前沒有在意過的……無奈又現實的細節。
“別聽陳俊那種渣子的話。”賀懷說:“惡人的觀念和認知都不值得學習。”
“棉棉,這世間有各種類型的女孩,她們的追求都不一樣。有人向往結婚,也有人渴望生子。有人追求事業,也有人甘于奉獻。”
“不管是什麽樣的理想,都是理想。”
“理想沒有對錯,也沒有高下之分。理想就是理想。每個人都一樣,都在奮力地活着。”
“棉棉,你有自己的人生,有你存在的意義。這些意義不是任何一個缺點能否定的,也不是任何一個人能判定的。你就是你。”
“在師哥的眼裏,棉棉是一個獨立的、有自由意志也有悲歡喜樂的人……”
牆上的時鐘噠噠地響着。
分針繞着轉盤轉過一圈又一圈。
賀懷一直把文棉抱在懷裏……
輕輕地、緩緩地在她耳邊絮叨。
文棉有些聽懂了,有些又沒聽懂。
但有一句她記住了。
他說:“棉棉,你在人間,就是星火。”
存在,炙熱,而後消亡。
她想,每個人走過這世間,都是這樣的一粒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