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範仲淹這個人真的可以稱的上是一代奇才。
文能治理天下,武能安/邦定/國。
當然了,這個武指的不是他的功夫有多好而是他在戰争上的才能。與那種只能在口頭上誇誇其談的人不同,範仲淹是一個真正的狠人。
在戍邊西北的這大半年中,他不但積極修建各種防禦工事,更重要的是他還動手改革了軍隊的舊制,采用了“精兵.強兵”的路線。這極大縮減了宋軍的臃腫,使其行動力大曾。除此之外他還慧眼識珠的提拔了許多年輕的傑出将領,像狄青、郭逵、種世衡等都是這個時候破格提拔起來的。而也就是因為其前期充足的準備,所以當李元昊率領所謂的十萬大軍攻宋時,迎接他的不是節節勝利,而是迎頭一擊。
兩國在邊境處交手,宋軍取得了小勝。
再之後,戰争的情形就一直對大宋有利,八月,範仲淹派兵奪回因上次的三口川戰敗而失去的金明寨和萬安城。九月,範仲淹遣将軍任福破白豹城,迫使入侵陝西的西夏軍撤兵,十月,又派狄青攻取蘆子平、種世衡攻破青澗城。十一月,遣朱觀等襲破西夏洪州界郭壁等十餘寨。【注1】
可以說在宋夏兩國第二次交鋒的前半程,素來在軍事上孱弱的大宋居然出乎意料的取得了夢幻般的開局。消息傳到汴京,別人且不說,作為大宋的主人,趙祯簡直是快樂的不得了,那些天他幾乎連做夢都能笑出聲來,但有一句話老話說得好,人不能太高興,否則就容易飄。
趙祯就有點這個意思,特別是他的周邊有一群人不停捧着、鼓動着,讓他飄的時候。
是的!
眼看宋軍節節勝利,這些人居然萌生了乘勝追擊.反攻西夏的想法。
這是一個多麽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李元昊已經幾乎把所有的兵力都帶出來了,那麽現在作為大本營的老巢,定然是最虛弱的時候,如果能在這個時候成功“推家”,那不直接就是一勞永逸,建立千秋之功了?
一戰而滅西夏。
這個誘惑對于趙祯來講不可謂不大了。
但是這個聽起來就無比美妙的提議,卻遭到了正在前線禦敵的範仲淹極強烈的反對。
他的理由也很充分:一,別看現在西夏節節敗退,情形看似不妙,但實際上李元昊手中最精銳的那幾萬騎兵根本沒怎麽傷筋動骨。二,咱們現在采取的路線是消耗防禦戰為主,小規模出擊為輔。西夏國力微弱,只要把他們拖進戰争的泥潭中,時間一長,他們自己就受不住了。
總而言之一句話:官家!穩住!別浪!
範仲淹的反對,顯然給趙祯火熱熱的腦袋上澆上了一盆冷水。
于是,這一日,他就一臉煩惱的來到了正陽宮。
“依皇後看,朕應該聽誰的?”
曹恩英聞言便斬釘截鐵地說道:“當然是應該聽範公的。皇上難道不明白,什麽叫做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曹恩英表示,沒有比身處第一線的人更能察覺出戰時的真正情況,您應該聽範仲淹的,而不是朝堂上那些只會叫嚣着滅夏屠遼的腦殘們。
趙祯聽了這些話,臉色下一子就變得黑沉了起來,他沒有再說什麽,只無聲的坐了坐後,就站起身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看着那人漸漸消失掉的背影,曹恩英眯了眯眼睛。她知道趙祯現在是有點“昏頭”的狀态了。
作為一個皇帝,他實在是太想要證明自己了。而眼下又出了這麽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自然心動。不過有範仲淹、歐陽修等人強烈阻攔着,他應該能聽吧!
曹恩英捂着自己的心口,皺着眉頭,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事實上,她的确是忘記了一個及其重要的“攪屎棍”那就是——韓琦。
與範仲淹不同,韓琦這個大“憤青”是典型的主攻派,戰争的順利,讓他覺得區區李元昊也不過如此,于是這個家夥居然上書朝廷,鼓動趙祯進攻西夏。韓琦這個人口才好,文筆更是好一封“請戰書”寫的那叫一個激情彭拜,于是毫無意外的,趙祯那顆本來就搖擺不定的心,頓時又動搖了。
如此,數日之後,正在稻香村幹活的曹恩英接到消息,仁宗诏命陝西各路兵馬讨伐西夏!
什麽叫做氣的渾身發抖。
這就是了!
于是頭腦一熱,曹恩英當即甩掉手中幹活的農具,氣勢洶洶的直接殺到了福寧宮。
門一關,毫無意外的帝後二人發生了自大婚之後,第一次激烈的争吵。
趙祯覺得自己作為帝王、作為丈夫的尊嚴被挑釁了,激動之餘,甚至連:後宮不得幹政,你難道是想要做第二個武曌這種話都說出口了。曹恩英也沒慣着他,冷笑着直接回了句:我是做不了武則天,但官家也不是秦皇漢武。
趙祯面色驟然漲紅,他聲音如雷,幾乎是怒不可遏的大吼一聲:滾出去!
曹恩英聞言長袖一甩,出去就出去,當她稀罕在這裏嗎?
氣勢洶洶的走出福寧宮,寒風吹來,她擡起腳重重的跺了一下。
“娘娘請留步。”就在這個時候,張茂則從身後匆匆趕了過來。
作為官家的“貼心人”,張茂則對曹恩英其實是很有好感的,一方面是因為皇後仁德,無論是對嫔妃還是對宮裏的下人,均是恩威并施,懲罰有度。另一方面,皇後從來都沒有瞧不起他這個宦官的意思,去年,皇後賞東坡肉于群臣,卻也單獨留了一份予他。
這是拿張茂則也當前朝的相公們看待了,這種尊重,又怎麽能不讓張茂則心存感激?
曹恩英回過頭用着一雙清淩淩的眼睛看着他。
張茂則抿了抿嘴巴,下意識的垂下了自己的視線并跪在地上,言辭殷切的表示:陛下素來愛重娘娘,如今,前方戰事焦灼,陛下也是下了好大決心,才做下了決定,皇後娘娘應該在這種時候鼓勵陛下,安慰陛下,而不是與其争吵,加重陛下的焦慮感。
曹恩英聞言則說:“良藥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若本宮明知道,前方有坑,又豈能眼睜睜的看着官家踩下?”
“娘娘又不能預知後世之事。怎麽能肯定前方是深坑還是坦途?”
曹恩英定定的看了他一眼,最後長嘆一口氣,開口道:“若大宋戰敗,死掉的那些人,可不會再活過來。”
張茂則渾身一僵:“馬革裹屍,戰死沙場,想來也是我大宋軍人的榮耀。”
“是嗎?”曹恩英笑了一下,她擡起頭看了眼天上似乎裏連溫度都喪失了的太陽,喃喃說了一句:但願是本宮記差了。
二十幾日之後,前線傳來消息,李元昊突然進兵渭州,因響應仁宗皇帝的反攻計劃,負責西夏總戰事的夏竦命韓琦谒見範仲淹,要求起兵,然而後者堅拒不從。韓琦見狀憤怒之餘選擇了一意孤行,他派副将任福率五萬兵馬應戰李元昊,同時夏竦又命令大宋其餘兵馬,全線深入西夏腹地。然而,李元昊就是李元昊,他先是佯裝不敵,把任福的等人引至西夏境內六盤山附近,于好水川遇設下伏擊,任福等十六名将領全部陣亡,五萬大軍也被消滅殆盡。【注2】
好水川之戰勝利後,李元昊馬不停蹄的回援大板營,大宋其餘的的那幾路兵馬,要不是看着情形不妙,及時選擇了撤退了,恐怕全都得陷在裏面。
就在半個月前,還以為大宋能夠一舉平定西夏的朝堂諸公們徹底傻眼了,他們不明白,為什麽節節勝利的情形會突然有了這樣驚人的變化。
五萬多人啊,轉眼之間,說沒就沒了。
據傳龍椅上的大宋官家在聽到這個消息的瞬間,便通紅了一雙眼睛。然而這種時刻,你就算哭死也沒有絲毫的作用,這位頭腦發熱的皇帝陛下,終于從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中清醒過來,他下旨,降夏竦為豪州通判、韓琦回京,由範仲淹總覽西夏防禦事物。
好水川之戰後,無論是西夏還是大宋都暫時沒了再戰之力,況且新年也馬上就要到了,估摸着誰也不願意在這當口打打殺殺的,所以兩個國家都默契的選擇了休戰。
當然了,因為前方戰事失利,這個年,過的注定要“肅穆”一些。像去年那種歡歡樂樂的聯歡晚會形式根本不會出現。事實上,帝後二人依然在冷戰,宮宴上,曹恩英只略坐了坐,受了嫔妃們的新年大禮,給福康和崇慶包了壓歲錢後,就毫不猶豫的起身離開了。
全程,她沒跟趙祯說過一句話,甚至連個眼角風都沒給他,而在曹恩英離開後不久,默默喝着酒水的趙祯,就一臉面無表情的摔碎了手裏的酒盞,整個大殿頓時一片鴉雀無聲。
“娘娘何必如此,官家心裏本就難受的緊……”回去的路上,琥珀在一旁輕聲勸了起來。
“他心裏難受,難道我心裏就好受?”曹恩英聞言卻冷冷地哼了一聲,只聽其無比刻薄地說道:“平日裏裝着一副情深義重,信任有加的樣子,可一遇到事情了,就生怕我這個皇後出來亂政,哼。人家心裏——防範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