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節
谙熟悉的百裏紅妝。嬌面紅霞襯,朱唇绛脂勻,纖腰以微步,皓腕于輕紗。她拾起桌上的胭脂,落在唇間,微微蕩出一絲甜蜜的笑。
旁邊有人說:“小姐呀,不要再看啦,新郎官來啦。”
她說:“那就讓他等等呗,一直都是我在等他,他不應當等等我麽?”
旁邊的人笑了笑,說是。
然後不知過了多久,敲鑼打鼓聲來到她的閨房前,等着她打開閨門。洛未谙熟悉着此番流程,應是打開閨門,望見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和正中間鮮紅的八擡大轎。
而轎子前面,應站在一位赤衣男子。腰銜佩劍,風骨傲然,目光沉靜而內斂,一派漠然冷寂的高雅姿态。
她将幻想置于腦中,笑嘻嘻地從閨房中走出,卻沒有看見想見的人。死一般的寂靜萦繞與四周,這具身體茫然地朝四周望了望,問道:“他人呢?”
最前面的一位年老者,面露難色,沉吟着開口:“南門贏塵,于今日寅時……”他再次頓了頓,不敢望向少女期待而忐忑的雙眸,強忍着說了最後四個字:“飛仙成神。”
轟的一聲,宛若一道驚雷,狠狠地劈進少女的雙眸。
洛未谙呆在她的身體裏,也難受得閉上雙眼。她有許多不懂,比如這具身體,為何是她洛未谙自己的容貌,比如她何時與贏塵有了這般情感的糾葛,比如讨厭她的贏塵,為何突然有了這場婚禮。
這到底是她的幻境,還是贏塵的幻境?
洛未谙看這場戲,本是抱着玩鬧和好奇的情緒,卻總是不經意地被這具身體的主人所牽動,她從未如此難受過。
難受的洛未谙在這具身體裏換了個舒适的姿勢,突然就沒有了繼續看下去的欲望。既然不想看,那便是到了出幻境的時候了。
洛未谙頓了頓,幻出藤條做的長鞭,使了點神力,長鞭微微一變,呈現出一把冷冽的小刀。她想也沒想,朝自己心髒處刺去。
劇烈的疼痛席卷着身體,洛未谙任由鮮血肆意,擰着眉頭,看着面前的幻境一點點在眼前崩塌,自己也漸漸從這具軀體裏挪出,一字一句地開口:“幻境小鬼,敢欺負到祖師爺的頭上,出來受罰。”
話音剛落,刺耳的尖笑聲似瘋了般在耳邊響起,洛未谙再次關閉聽覺,冷着臉将小刀從心髒抽出,分出部分神力治療傷口。雖表現得淡然,落安的神力太少,還需省着點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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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笑聲見魔音攻擊不成,冷靜了一會兒,曠遠而悠長的聲音從遠方傳來:“毫不猶豫殺了自己,你對自己倒是狠心。”
洛未谙對自己向來狠心,這句話當成誇獎,心安理得接受了。
“別躲躲藏藏了,我不僅狠心,還很聰明,就算你不現身,我也知道你是誰。”洛未谙頓了頓,買了個關子,緩慢地開口,“是不是?芳澤。”
空氣中的氣流湧動,似乎在瞬間停滞。
如此輕易被識破,芳澤半晌未反應過來,她在蝕骨深淵縱橫上千年,從未有誰能在她現身之前知曉她的身份,而對于面前這人,她強大的內心竟然本能地閃過一絲膽怯。
“你是如何知曉的?!”
洛未谙不答,慢條斯理睜開眼,仿佛能洞察她的位置,朝她隐身的方向準确無誤地笑了笑:“不急,你先告訴我,剛才的幻境,是誰的?”
第 14 章
既然身份已被識破,芳澤便不再躲藏。水紋微動,濤裏光芒微盛,透出淡淡的人影。洛未谙目光所及處,人影由遠至近,裸露的腳輕盈地落在水底的濕地上,腳踝上的銀鈴随之發出刺耳的笑聲。
女子身着輕薄的透明紗,松松地裹住雪白的內裏,露出盈盈一握的腰肢,和纖細修長的雙腿。芳澤搖曳生姿地靠近洛未谙,低頭靠近,呼吸在她脖頸處嗅了嗅,微頓後,皺起眉頭,嬌美的聲調在耳旁響起:“你的身上,有我不喜歡的味道。”
洛未谙身上混雜着浮沉味、汗味、水的腥氣和濃郁的血腥味,她自己聞着都有點難受,更何況嗅覺靈敏的鬼了,誰這麽變态會喜歡啊?洛未谙一陣無語,腦袋往後挪了半分:“那就請你離我遠一點。”
可芳澤就這麽變态,偏不聽,她一面讨厭着她身上的氣息,一面又忍不住地往上湊了湊,高挺的鼻尖微動,仔細辨別後,皺着眉退回了原處。
“好惡心的味道,總覺得似曾相識,但我怎麽想不起來呢?”
第一次被一只鬼說惡心,洛鬼神不是很有面子,自尊心受到些許打擊。她盯着芳澤這雙茫然的眼,一邊琢磨着一邊問:“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芳澤也盯着她,腰肢左搖右晃,飄離她的身邊,捂嘴笑道:“你也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看不出來,在衆鬼之中,她的智商已然屬于佼佼者,洛未谙考慮了下兩者的實力,嘆了口氣,緩緩地念出:“芳澤,以尖笑聲示人,吞沒聲音。善窺探他人記憶,制造幻境。入幻境者九死一生,生者亦受大傷,無戰之意志,芳澤鬼趁機攻其不備,視為大惡。”
“芳澤,你可是上過百鬼譜的大鬼,我怎麽不會不認識你呢?”
其實,早在洛未谙聽說那則傳言時,便對她的身份有所懷疑——在樹林裏幽會的情人在白霧出現時,聽不見任何聲音。洛未谙第一時間就想起了芳澤,但馭聲的鬼有許多,她還不能确定。直到三人進入蝕骨深淵,聽見了尖銳的笑聲,墜入幻境,她才确定此鬼是誰。
想來也可笑,芳澤初為鬼時,洛未谙恰好與她有一面之緣。芳澤喪失了聲音,洛未谙心生恻隐,是她抽出了一絲神力賜予她馭聲的能力,順道進行了一番點撥,鬼者若要真正變得強大,便要駕馭自己的弱項,喪失了什麽,更要将此物利用到極致。
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當時可憐兮兮的女子已穿得光鮮亮麗,已經強大到能騎在她脖子上作福作威。不曉得這不是叫做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芳澤聽聞百鬼譜,那雙水光盈盈的眼驀地睜大了一瞬,嘴角的笑容也漸漸消失:“百鬼譜可是鬼界的至寶,你如何看過?”
洛未谙想說這是老子自己寫的,老子當然知道。老子不僅知道,還倒背如流。
當時她閑得無聊便寫了本百鬼譜,但凡能力較強的鬼均有記錄,供後世流傳。一方面是為了鞭策衆鬼變強,為了登上百鬼譜,他們确實比以前努力了許多;另一方面是為了加強鬼界的榮譽感,仙界有《萬神宗》,鬼界也有《百鬼譜》,不能被他們比下去。
後來記錄得多了,鬼界漸漸流傳,擁有百鬼譜便擁有了衆鬼的弱點,百鬼譜莫名其妙被神化,變成了鬼界的至寶。
洛未谙禁不住感嘆,有個錘子的弱點啊,她确實是知道這些鬼的弱點,是因為她強呀,厲害呀,打遍天下無敵手呀,但她可沒往書上寫呀,這不是□□的起內讧嘛。
洛未谙望了望芳澤那張震驚的臉,覺得不能繼續說打擊她的話,賣了個關子,慢悠悠地再次說:“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涉及到百鬼譜,芳澤的雙眸迅速染上一絲驚慌,她後知後覺地明白剛才這女子為何如此輕易破了她的幻境,也後知後覺地明白這女子此時為何如此淡定。難不成她真的知道自己的弱點?
但她很快鎮定下來,如今眼前的人受了傷,且神力微弱,說什麽也是她占據優勢。芳澤勾出一抹嘲諷的嬌笑,聲音一會兒如同年邁的老妪,一會兒如年輕的少女,道:“那幻境中的男人如此傷害你,你難道不想殺了他嗎?”
洛未谙愣了愣。
芳澤繼續道:“他欺你,負你,冷眼相向,給予你希望,又帶給你絕望,你如此傷心,難道不想一刀解決他嗎?”
洛未谙沉默了半晌,問道:“所以那幻境中的贏塵,其實根本不是幻境的人影,而是真實的贏塵?如果我在幻境中殺了他,他如今是不是已經死透了?”
芳澤仰頭,似哀似嘆:“這世間啊,男人最是無情。無論你追逐得多麽艱難,他終究會因為任何一件事,而将你抛棄……你敢說,你在幻境的時候,當你傷心難過時,不想将他置于死地嗎?”
那一幕幕,有無數時刻,洛未谙确實感同身受,有種想拍死眼前人的沖動。若她不是洛未谙,不識得當時在幻境,确實很容易被幻境中本體的情緒所吞沒,從而殺了真正的贏塵。
好一個一石二鳥、自相殘殺的計謀。
“所以,”洛未谙沉聲問,“現在我的兩個同伴在哪兒?”
保不準現在被她丢在那個黑暗寂寥無聲的角落,陷入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