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因果報

那一日,同時發生在仙界和凡間的變故,最後以太陰殿全面獲勝而告終。

事實上,在太陰殿的援軍抵達之前,辰星殿和震洲皇室就已經潰不成軍,徹底淹沒在了人民戰争的粉紅色海洋裏。

事後聶昭才知道,早在她下凡以前,黎幽就已經決定對震洲動手,而且在“地頭馬”花想容的默許之下,取道魍魉山市,暗中将桃丘衆妖魔送往都城,做好了綿密周全的準備。

至于他本人扮演窮書生搭乘飛舟,又在琉璃引發的事件中橫插一腳,完全是個人興趣使然。

作為一位兇名在外的魔頭,他也不能成日摸魚撸貓,總要做些殺人放火之類的本職工作,比如替枉死的冤魂出氣。

如果沒有聶昭,黎幽多半會在錢府與琉璃碰頭,從她口中得知仙試舞弊的消息,然後發動一衆粉紅色小弟,将盤踞震洲的蛀蟲一(全)掃(殺)而(了)空,順手替琉璃實現“維護考試公平”的願望。

但這樣一來,既沒有審,也沒有判,真相不會大白,世人不知內幕,只會以為妖魔無故濫殺,不可救藥。

偏生黎幽又不愛解釋,是非功過任人評說,從來沒想過争取輿論高地。

迄今為止,抱香君那些令人膽寒的“惡行”,多數都與這次的事件大同小異。

他做的太多,講的太少,以至于太陰殿未能掌握全貌,就連哈士奇也對他懷有誤解,以為他每天要抓一個小孩回去煲湯。

……不過,他對犬妖格外冷酷無情是真的。如果是煲狗肉湯,倒也不無可能。

畢竟他差點失去了自己的毛!

禿頭之恨,無異于殺父之仇!

哈士奇:“阿嚏!”

總而言之,在種種陰差陽錯之下,聶昭與黎幽就此牽上了線,對上了有些奇妙的電波,也算不打不相識。

這裏的“打”,指的是“打同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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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波混合雙打效果拔群,挨打的鎮國公一黨遭受重創,一夜間分崩離析,從炙手可熱走向天涼王破。

大樹傾塌,猢狲四散。

震洲停滞百年,終于迎來了一次天翻地覆的大換血。

王朝建立以來,政變之事屢見不鮮,鎮國公傾覆以後,自有虎視眈眈的對家補上空缺。

而這些“對家”,正是鎮國公掌權時飽受打壓,不得出頭的仁人志士。

聶昭和黎幽到來之前,他們一邊忍辱負重、委曲求全,一邊暗中籌劃,聚集了一批甘願舍生取義的同仁,準備與鎮國公拼個魚死網破。

如今網破了,魚還不用死,豈不是天大的好事?

他們對聶昭千恩萬謝,自不待言。

聶昭趁熱打鐵,大膽創新,召集衆人徹夜讨論,提出廣開言路、興建學府、選舉成立震洲人民代表大會……

雖然凡間有不少人覺得驚世駭俗,但太陰殿暫時接管了震洲,在阮輕羅的大力支持下,這片土地終究還是步履蹒跚地走上了變革之路。

半月後,新政權舉行公審,在震洲百姓的見證之下,鎮國公父子及其一幹黨羽被判枭首示衆。

行刑之日萬人空巷,為了滿足廣大群衆的迫切需求,各地還開通了臨時實況轉播。

對凡間刑獄之事,阮輕羅只有一條指示:

“依律辦事,該殺便殺,不必與我談什麽‘法不責衆’。若有一千人枉法,便殺一千人;有一萬人枉法,便殺一萬人。三條腿的蝦蟆難找,兩條腿又想往上走的人,我看滿天下都是,還怕殺完了沒人頂上嗎?”

在秦筝的故鄉善州城,魚肉鄉裏、煊赫一時的城主一家也被就地正法,只可惜趕上了殺頭的滾滾大潮,死得無人問津,連臭雞蛋都沒吃上幾個。

未來的震洲,想必再也不會有女孩被當街拖走成婚,也不會有命如草芥的仆役被棄置荒野了。

在這世間,本就不該有任何人是草芥。

再後來,随着震洲改革推進,聶昭孤軍深入、對質皇城的事跡逐漸為人所知,她“匡扶正義”“懲惡鋤奸”的美名很快在民間傳揚開來。

又因為她沒有在凡間留下姓名,只有哈士奇當衆大喊了一聲“昭昭”,聽上去響亮又順口,因此在傳聞中,她的形象逐漸演變成了“人美心善的昭昭姑娘”……

聶昭:“阿嚏!”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

……

震洲事變以後,聶昭回了一趟仙界,第一次面對面地見到阮輕羅。

她欽佩阮輕羅的氣魄與風采,阮輕羅看好她的心志和手腕,兩人一拍即合,敲定了未來數百年的合作關系。

不過,聶昭沒打算再走一次後門。與阮輕羅面談之後,她們約定了為期一年的“試用期”。

“解決震洲舞弊一案,就算是我的入職考試。您再給我一年時間,看我能不能做出幾分成績,然後決定要不要留用我。如何?”

“好。”

聶昭問得坦然,阮輕羅答得爽快,“你既有這份用心,不妨放手一試。這偌大凡間,茫茫人海,必定還有需要你解決的沉冤。”

聶昭躬身一禮:“多謝仙君。”

她停頓片刻,又忍不住道:“仙君,恕我冒昧。我與您素昧平生,也沒什麽過人的本領,為何您會鼎力相助?仙界廣大,想必有志之士衆多,不缺我一個外行。”

“你說錯了兩點。”

阮輕羅莞然而笑,豎起一根纖纖玉指,在聶昭眼前輕輕搖了搖,“第一,我認為你頗有過人之處。第二,在如今的仙界,最缺少的便是有志之人。”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理由。”

她的語氣溫柔恬淡,目光仿佛越過聶昭的身影,穿透萬裏重雲,投落到時光長河的彼岸。

“千年前,震洲也曾如今日一般,奸佞當道,魑魅橫行。他們在各地建立‘慈幼莊’,收養天下孤兒,實則以那些幼兒為藥引,妄圖煉制傳說中的仙藥。”

“當年有對貧賤夫妻,為了給幼子掙一個前程,全家節衣縮食,從牙縫裏擠出錢來供他讀書。最後,他們實在窮得揭不開鍋,便将長女遺棄街頭,讓慈幼莊撿走收養。”

“長女很快便發現莊中異樣,決定帶着其他孩子一同逃跑。她趁夜潛入丹房,點了一把火,将那些靈藥、丹爐,連同幾個熟睡的看守一起,炸了個灰飛煙滅。”

“後來,她隐姓埋名逃離震洲,拜入仙門學藝,百年後修煉有成,接任掌門之位。其後又經三百載,得道飛升,應燭幽上神邀請,入太陰殿仙官之列。”

說到這裏,她彎起眼睛向聶昭一笑。

這“溫柔恬淡”的仙姑,一笑間似有千山烽火、萬裏硝煙,仿佛慈眉善目的神像睜了眼,美得驚心動魄。

“我上任以後,第一個查處的便是震洲。只可惜力有未逮,在幾位同道的上神相繼隕落後,不得不韬光養晦、避其鋒芒,方才讓清玄坐大至此。你會有今日一劫,算起來也是我的過錯。”

“……”

聶昭冷不防聽了一段《我的前半生》,一方面驚訝于阮輕羅的坎坷遭遇,另一方面也感佩于她的勇敢和果決。

在各種意義上,她都該叫阮輕羅一聲“前輩”。

她将這故事細細咀嚼幾遍,真誠贊嘆道:“仙君少年英雄,聶昭佩服。”

阮輕羅搖頭道:“無非是走投無路,絕處逢生罷了。正因如此,我很喜歡你那句‘苦命人救助苦命人,本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我擅作主張,将燭幽上神的天罰鎖托付給你,也是看重你這份心意。”

“哪裏。與您相比,我不過是班門弄斧罷了。”

話說到這份上,就算聶昭再遲鈍,也能明白阮輕羅的良苦用心。

她一直都在尋找,“和自己一樣的人”。

敢于以卵擊石,在夤夜中點燃一團烈火,将舊世界炸個灰飛煙滅的人。

聶昭尤其受她青眼,大概是因為這一路火花帶閃電,炸得格外好聽吧。

“我……”

聶昭心中百感交集,良久沒有言語,最終再次低下頭去,朝向她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阮仙君,我替天下人多謝你。”

“不必。”

阮輕羅淡淡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都是我應該做的。”

聶昭:“……”

好家夥,原來你也是同志。

現在我們有三個同志,是不是可以在這個世界成立黨支部了?

“對了,阮仙君。我還有一個問題。”

聶昭走出幾步,又好像想起什麽似的,若有所思地回過頭來。

“‘天罰鎖’究竟是何方神器,竟有如此威力,能與修為遠勝于我的神仙抗衡?”

“……”

對此,阮輕羅沒有回答。

她只是微微一笑,用纖白的食指抵住了唇。

“若有一日,燭幽上神醒來,你再親自去請教吧。”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說完太陰殿,再來說說辰星殿。

從雪橇三傻口中,聶昭得知了清玄上神的下場。

太陰殿将血案一樁樁、一件件攤開以後,凡間人心動蕩,沸反盈天,大有“不給個說法就棄仙投魔”的架勢。

阮輕羅乘勝追擊,再三請命,以輿論監督倒逼司法改革,逼着天帝不得不收了“和稀泥大法”的神通,下令将金仙君一黨永去仙籍,又褫奪了清玄辰星殿掌事一職,将他們一同送入堕仙崖思過。

堕仙崖,就是這個世界的聶昭自盡的地方。

據說其中內藏天雷地火,尋常仙官一旦踏入就會當場斃命,名為“思過”,實為“上西天向佛祖思過”。

至于斃命以後,自有仙界也幹涉不了的【輪回之井】裁奪,讓他們的神魂在凡間歷盡磋磨,直至灰飛煙滅。

上神勉強能保住一線元神,但感受就跟全裸泡岩漿差不多,全身經脈血肉都會被一層層烤焦、再一層層長好,如是重複幾千萬次,是個名副其實的“物理火葬場”。

據說天帝的原話是:

“清玄是神族後裔,無論如何,本君至少要保他一條性命。為了給百姓一個交代,保仙界一世太平,這點苦他應該受得住………………吧?”

吧?

阮輕羅:“呵呵,帝君。瞧您說的,把大家夥兒都逗笑了。”

他若熬得住,還會淪落到今天這一步?

今天以後,大家夥兒大概就再也看不見清玄上神了。

除此之外,清玄這樁一廂情願的“婚事”,不僅涼得不能再涼,還成了三界著名笑柄,活躍在他最看不起的凡人和妖魔鬼怪口中,為群衆增添了許多歡聲笑語。

至少在最後,他為別人派上了一點用場。

“這一次,多虧了阮仙君。”

聶昭向暮雪塵感慨道,“若有機會,我也想像她一樣,親手把清玄打得滿地亂爬。”

暮雪塵:“嗯。”

哈士奇恨鐵不成鋼地戳他脊椎:“嗯什麽嗯!這種時候就要說‘我幫你打他’!這樣昭昭才會開心!”

暮雪塵:“?”

哈士奇:“‘?’什麽‘?’!你知不知道,問題非常嚴重!咱們再不争點氣,昭昭就要被粉紅色的老狐貍拐走了!”

暮雪塵:“!”

哈士奇:“……”

帶不動,沒救了,埋了吧。

聶昭又道:“對了,正式上班之前,我還要回一趟凡間——”

哈士奇:“你看看!她的魂兒都被那條老狐貍勾走了!阿塵,你得給↑勁↓兒啊!”

聶昭:“——去看看秦姑娘。她如今已進了南天書院,學官從上到下都換了一批,想來應該另有一番氣象。”

哈士奇:“?”

他愣怔道:“等一下,你不是要去見……”

“你們幾個,站住!”

哈士奇還沒來得及琢磨明白,就看見一個有幾分眼熟的小仙子匆匆趕來,炮仗似的往聶昭面前一戳,用鼻孔瞪着她道:

“喂!清玄上神要見你,你跟我來一趟。”

聶昭:“……”

她很想回一句“第一,我不叫喂”,但考慮到對方不懂梗,還是艱難地克制住了。

這小仙子她也認得,就是她被清玄上神囚禁那段時日,天天在她耳邊念叨“天大的福氣”那位。

如今清玄即将被打入堕仙崖,也不知這相伴左右的大好福氣,她還要不要呢?

要也輪不到她,因為随着清玄倒臺,他破格點化的仙官仙侍都要被遣送回凡間,從頭開始修煉了。

“我?”

聶昭有點好笑地指向自己,重複道,“你是在跟我說話嗎?”

“除了你還有誰!”

小仙子不耐煩道,“你快跟我走,上神還在等着呢!他的時間不多了!”

聶昭雙腳好像生了根,釘在地上一動不動:“哦,可他不是應該在堕仙崖嗎?他越獄了?還是他想隔着鐵窗對我喊,‘等我出來,就把你們都殺了’?”

小仙子俏臉一翻:“你——”

“你禮貌嗎?”

聶昭搶先一步打斷她,“清醒一點妹妹,你們家上神是個騷擾犯,我是個無辜遭罪的受害人。哪怕是裝也好,在我面前,你們不該表現得更加謙卑、愧疚、良心不安一些嗎?乖,我給你一次重新組織語言的機會。”

小仙子氣得跺腳:“聶昭,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不過是在太陰殿做了仙官,上神也是你能嘲……”

聶昭:“那可不?我踏實做人我高貴,他饞我身子他下賤。你走出辰星殿問問,看天下人是不是都認這個理——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們已經連人帶鋪蓋一起滾出去了。如今在哪間大牢下榻啊?回頭我給你們寄對聯,就寫‘五行缺德,養你不如養狗;命裏欠揍,觀你就像觀猴’。橫批整個雙面的,正面寫‘生得該死’,背面寫‘死得活該’。”

暮雪塵:“……”

(覺得自己應該開口幫腔,但完全沒有插話的機會)

哈士奇:“……”

(覺得自己應該提醒暮雪塵開口幫腔,但發現這樣只會幫倒忙,所以還是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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