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倒神龛

盡管紮根在湖心島的附骨木已經拔除,又有黎幽的魔音助陣,但為了平息屍魔引起的騷亂,仍然頗費了一番功夫。

幸好,太陰殿派遣的援軍及時趕到,迅速控制局面,大大減少了普通弟子傷亡。

太陰殿領頭的是個高挑女郎,自稱姓楊名箐,論輩分是楊熠和楊眉不知隔了多少代的太太太奶奶,成仙後便與族中斷了聯系。

兄妹倆對她的印象,不過是家譜上一筆墨跡,宗祠中一塊木牌。

同樣是長輩飛升,楊家與震洲的金仙君一家大不相同,可見家風清正。

楊箐也是個殺伐決斷之人,一落地便出手扣下程仙官,又命人擒住天工長老,再控制碧虛湖主峰,搜捕掌門等一幹同黨。

至于蘇無涯,他還沉浸在誤信奸人的震驚與痛悔之中,一時半會回不過神來。

洛湘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樣,連理會都懶得,一溜煙跑到聶昭身邊:“仙官姐姐,你可有受傷?”

“放心,我沒有大礙。”

聶昭摘下樹葉耳塞,一手提着變回黑貓的黎幽後頸,将目光轉向身後東倒西歪的夥伴們,“不過,他們好像不太好。”

“你……”

葉挽風面如金紙,步履蹒跚,一伸手捏住黎幽腦殼,字句從烏青的嘴唇間抖抖索索漏出來,“吹得很好,下次不準再吹了。”

黎幽付之一笑:“下次一定。”

聶昭:“……”

一定什麽?

一定還敢是嗎?

“雪塵,你過來。”

另一邊楊箐安排妥當,騰出手來,先替面色蒼白的暮雪塵號了號脈,見他沒有大礙,便放寬心轉向聶昭:

“聶仙官辛苦了。今日大捷,太陰殿當記你頭功。”

“仙官……”

天工長老被一衆仙侍押下,聽見她這句話,眼中不禁掠過一道恐懼的光,“你、你是太陰殿的仙官?那你來碧虛湖,是為了……”

聶昭抿起嘴角:“抓你啊。”

天工長老如遭雷擊,臉上所剩無幾的血色“唰”一下褪去,這回是真真切切顯出了灰敗的死相。

自己做過的事,誰還能比他更清楚?

落到太陰殿手裏,足夠他五馬分屍上百次了!

但蝼蟻尚且貪生,天工長老自認為比蝼蟻尊貴許多,眼下死到臨頭,自然不肯坐以待斃。

他低垂着白發蒼蒼的腦袋,渾濁的老眼轉過一輪,心下拿定主意,納頭便拜:

“諸位仙官,晚輩私自培育魔植,不料釀成今日之禍,自知難逃罪責。但魔植瘋長、弟子發狂之事,晚輩确實一無所知。至于勾結魔族,更是無稽之談!請仙官明鑒!”

“明鑒?”

聶昭眼皮也沒擡一下,徑直繞過他上前,取出那枚記錄着春晖峰景象的畫影珠,放入楊箐手裏。

她刻意擡高嗓音,讓周圍所有人都能聽見:

“前輩,還請将此物帶回仙界,呈報阮仙君一觀。個中曲直,自然分曉。”

楊箐含笑睨她一眼,面露贊許之色:“放心,雖說春晖峰已毀了大半,但太陰殿自有查證之法。再加上畫影珠,決不會讓他們脫罪。”

說罷她看也不看天工長老,只向聶昭和暮雪塵笑道:“眼下大局已定,只差将主犯繩之以法。我們一同去主峰看看,如何?”

聶昭:“好——”

“慢着!”

天工長老原本還想拿喬,見她們對自己不屑一顧,再也不敢心存僥幸,忙不疊地低頭道,“晚輩願為仙官引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只求将功折罪……”

“行了。”

楊箐一口打斷,“帶着吧。這一路沒什麽好風光,總得有人講些笑話,聽個響兒。”

但聽完以後,還是一樣要送去五馬分屍的。

這句話她沒說,不過大家都懂。

……

碧虛湖主峰畢竟是門派樞要所在,機關遍布,守備森嚴,比起要塞也不差幾分。

協助布陣的歲星殿不肯配合,聶昭一行人只好見招拆招,一路上拆了不知多少個彈,終于撬開了正殿大門。

這座正殿以一種天青色澤、水晶質地的石材砌成,頗有莊嚴神聖之感,一進門便有澎湃的靈氣撲面而來。同行的碧虛湖弟子見了,都不由地敬畏瑟縮。

但聶昭闖過皇城,炸過仙宮,全然不将這點威嚴放在眼裏:“好啊,不愧是修仙名門,氣派就是不一般。倘若外門也有這般氣派,那就更好了。”

天工長老強笑道:“內外門弟子資質不同,論待遇,的确有些差別……”

聶昭橫他一眼:“‘有些差別’?你不用想着糊弄我,說正事。”

“好、好。我這就說。”

天工長老連忙點頭,“這棵附骨木,原是掌門師兄從艮洲帶回,命我精心照料,用于鍛造門中弟子的法器。”

“附骨木與尋常魔植不同,取其枝條制成木牌,令外門弟子貼身佩戴,便能……便能寄生于他們體內,汲取靈力,滋養母體。若靈力充沛,樹幹上便會結出血晶,可助人疏通經絡、增幅靈能,對修行大有裨益。”

不出聶昭所料,所謂的“神木牌”,其實就是吸外門普通人的血,用來供養內門有天資、有家底的人上人。

天工長老自知其罪當誅,只能拼命狡辯:“此舉雖然荒唐,但我派亦有主張。”

“試想,仙途漫漫,功虧一篑者十之八九,又有幾人能順利飛升?若對衆弟子一視同仁,則難免徒勞靡費,以致門派衰頹。我派寬仁,傳授外門弟子修行心法,取他們靈力作為報償,本是兩廂情願之事……”

他說得頭頭是道,有鼻子有眼,只可惜不太将外門弟子當人,聽着也不太像人話。

楊眉等一幹外門弟子方才死裏逃生,正憋了一肚子熱血和火氣,當場炸開了鍋,險些将他從老狗噴成熱狗。

“長老此言差矣!所謂‘兩廂情願’,首先得兩方知情吧?我們入門多年,神木牌吸取靈力一事,可從未聽人說過啊!”

“惡霸攔路打劫,謀財害命,好歹讓人死個明白。再看看您呢?偷的一手好靈力,讓人做了鬼都不知找誰尋仇,真是悶聲發大財,厲害得很哪!”

“你們、你們……”

天工長老一張老臉漲得通紅,偏又不敢發作,嘴邊兩道長須顫巍巍地直打哆嗦,“碧虛湖傳道授業,廣布恩澤,取你們靈力的事,怎麽能算偷……修仙!修仙人的事,能算偷麽?”

接着便是難懂的話,什麽“仙途坎坷”,什麽“師恩”之類,引得衆弟子都哄笑起來,大殿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

再說另一邊,聶昭四下裏轉過一圈,只見殿內空空蕩蕩,纖塵不染,更不見傳說中的掌門蹤跡,俨然一派人去樓空的景象。

她心下生疑,暗自傳音向黎幽問道:“黎公子,掌門已經逃走了嗎?”

“不,多半還沒有。”

黎幽難得有些不确定,眨巴着黑豆似的眼睛,擡起前爪搓了一把圓滾滾的臉頰。

“此地确有修士氣息,只是十分微弱,好像隔着幾道屏障……阿昭,你再仔細找找,附近可有通往地下的密道?”

聶昭:“密道?”

她後退兩步,再次放眼環顧周遭。

這座大殿格外空曠,幾乎沒什麽多餘的家具裝潢,唯有一尊數米高的重華上神像,昂首屹立在正殿中央,供人頂禮膜拜。

聶昭皺起眉頭,毫無敬畏之心地走上前去,用天罰鎖在神像表面敲了兩敲,發出清脆的“篤篤”聲響。

黎幽的眼神陡然犀利起來:“阿昭,就是這裏。”

這裏?

聽聲音好像是座中空雕像,莫非密道就在其中?

聶昭招呼衆人過來,向他們解釋了自己的猜想,又向天工長老逼問道:“你怎麽說?”

天工長老只是搖頭:“掌門師兄閉關所在,唯獨他一人知曉……”

聶昭:“嘁,廢物。”

天工長老:“?”

你怎麽一言不合就罵人呢?

葉挽風冷眼旁觀,見狀果斷上前:“你們要找機關?退後,交我便是。”

聶昭:“啊?等等,你這是要……”

葉挽風:“喝!”

只見寒光一閃,青鋒飛掠,葉挽風握劍在手,一劍削飛了重華上神的頭!

重華上神也是一頭白發(據說是喪偶後一夜白頭),那顆白花花、硬邦邦的人頭被劍風帶起,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不偏不倚落進了天工長老懷裏。

天工長老:“!!!”

他一時間手腳都不知往哪裏擱,卻見葉挽風毫無心理障礙,一躍登上神像肩頭,從脖頸的缺口向裏看去:

“道友,這神像中的确別有洞天。若想進入,或要将其整個推翻……”

“既然如此,那我——”

聶昭一句話還沒說完,身後那些外門弟子便來了勁頭,好像煮開的沸水一般,争先恐後湧上前來:

“要推神像?太好了!我早就想這麽幹了!”

“重華神君高高在上,倘若當真将我們看在眼裏,又怎會放任碧虛湖為所欲為?可見拜他也沒用,推了推了!”

“神仙大姐,你一定累了吧?你歇着,歇着!這點小事,交給我們就好!”

聶昭:“……神仙大姐?”

年輕人一個個性烈如火,根本按捺不住脾氣,還沒等聶昭咂摸明白這稱呼,就以“螳臂當寶馬,螞蟻撼豪宅”的勢頭将神像團團圍住,一邊用火烤,一邊用水滋,還有一邊往裏面塞樹種,不多時便将底座撐開了一道縫隙。

“三、二、一!”

那神像本就是掩人耳目之用,不算十分堅牢,在衆人齊心協力之下,先是原地晃了兩晃,接着便緩慢地、不可逆轉地歪向一邊,最終“轟隆”一聲倒入塵埃。

或許是倒地的姿勢不湊巧,這無頭神像一摔之下,不僅摔碎了半邊肩膀、一條胳膊,臍下三寸還崩開了幾道裂紋,中間又恰好被砸出個洞,看上去好像剛做過拆彈手術。

“快看!就在這裏!”

礙事的神像一挪開,障眼法随之消失,底下真正的防禦法陣便暴露出來。

“聶仙官,你這些小朋友真熱情啊。”

楊箐原本已做好動手的打算,見此情景,反倒有些哭笑不得,“雪塵,記得安排些人手照看,可不能教他們遭了報複。”

“是。”

暮雪塵自去布置,楊箐便指揮精于法術的仙官破陣,确保內中安全無虞後,自己走在隊首,揮手點亮狹長幽深的甬道,帶領聶昭一行人踏入其中。

在甬道盡頭,果然坐落着一間密室。

這間密室與地面上方的大殿一樣,莊嚴、樸素,通體以蘊涵靈氣的青石砌成,沒有任何裝飾,唯有絲絲縷縷的寒意漂浮在四壁之間。

一眼望去,俨然是個正經的閉關苦修之地。

就在密室正中央,雕刻成祭壇形狀的高臺之上,赫然坐着個身材高大、相貌英武的中年男子,正是碧虛湖現任掌門向南飛。

向南飛聽見人聲,驀地睜開一雙鷹隼般的銳目,目光中卻帶着幾分茫然:

“請問諸位是?造訪我碧虛湖,不知有何要事?”

聶昭:“?”

楊箐:“?”

天工長老:“???”

他們有許多問號,向南飛的問號卻比他們更多。

“我在此閉關多年,門中一應俗務,都交由天工、無涯幾位師弟打理。莫非我閉關期間,碧虛湖出了什麽岔子?但從未有人禀報——”

“掌門師兄,您這是何意?!”

不等聶昭開口,天工長老已經先一步方寸大亂,餓虎撲食一般沖上前去:

“什麽閉關多年?您不是昨日才來過春晖峰嗎?這些年來,種魔植、聚靈力,都是您親自下令,我們為碧虛湖大計着想,才會聽命而行……”

向南飛疑惑更深:“什麽魔植?什麽靈力?師弟,我只讓你好好照看宗門,幾時吩咐過你這些?還有,你怎麽老得這般厲害,莫不是走火入魔了?”

“那羅浮君呢!”

天工長老再也顧不上掩飾,幾乎慘叫出聲,“您說您為了門派不惜與虎謀皮,從羅浮君——白骨橋手上拿到了附骨木,這總不會有錯吧?”

“白骨橋?!”

向南飛面色一變,也跟着提高嗓門,“那魔頭害人無數,若是讓我見了,決不輕饒!師弟,你見過他?莫非就是因為他,這些仙官才會上門?他傷了我碧虛湖弟子?”

天工長老:“師兄!你在說什麽啊!”

向南飛:“師弟!你又在說什麽啊!”

“……”

兩人一來一往,沒一句話能對上號,突出一個風馬牛不相及。

其他人還在蒙圈,聶昭和楊箐已經察覺端倪:

“等一下,向掌門。你說你閉關修煉,是哪一年的事情?”

“哪一年?”

向南飛不解其意,兩道黑漆漆的濃眉打了個結,“就是三年前,紅塵渡掌門阮輕羅出人頭地,在仙界代掌太陰殿那一年。”

“我向來與她不對付,還酸了她幾句,事後猶有些忿忿不平,就回門派閉關了。有什麽問題嗎?”

楊箐:“…………”

她筆直地注視着向南飛雙眼,一字一頓道:

“向掌門。阮仙君執掌太陰殿,已經是一甲子前的事情了。”

“如果你對此一無所知,那麽這些年裏,統領碧虛湖的‘向掌門’,究竟是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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