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二進宮

“這些年裏,統領碧虛湖的‘向掌門’,究竟是什麽東西?”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

好端端的反腐紀實,突然畫風一轉,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故事。

待衆人恢複冷靜,再坐下來細細梳理,更是越理越古怪、越說越離奇,讓人不由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

天工長老大受震撼。

他本就不是善類,一直對掌門向南飛頗有微詞,覺得他心慈手軟,白白在外門弟子身上浪費資源。

轉折發生在六十年前——

那一年,向南飛獨自閉關,出關後突然轉了性,将天工等幾位長老叫來密談,聲稱要利用外門那些“扶不上牆的廢物”,積蓄靈力壯大碧虛湖。

天工長老聞言大喜,當即投身做了馬前卒,為他一手操辦附骨木之事。

但他萬萬沒想到,打從一開始,“掌門”就已經被調了包。

“……”

向南飛更加大受震撼。

他也萬萬沒想到,自己不過是在密室裏打了個盹,雙眼一閉一睜,人間竟已是滄海桑田。

這次出關,不僅他自己平添了一甲子的年紀,碧虛湖還被邪魔入侵,成了妖樹盤踞的大本營。

過往志同道合的師兄弟,紛紛在利益面前腐化堕落,為虎作伥,對外門弟子極盡迫害之能事,每一個毛孔都滴着血和肮髒的東西。

蘇無涯倒是從頭到尾蒙在鼓裏,沒參與貪污腐敗,可這又有什麽用呢?

他沒參與,只因為他是個傻×。

“向掌門,節哀。”

聶昭看出他的震撼發自真心,不無同情地寬慰道,“我老家有一句話,只要利潤達到百分之三百,資本……邪修就敢于踐踏人間一切法律。你認清了邪修的真面目,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向南飛嘆道:“話雖如此,但本門弟子傷亡慘重,若非仙官援手,只怕已是不可收拾。我忝居掌門之位,愧對歷代先賢……”

“先別忙着自責。”

楊箐冷靜地打斷他道,“事有蹊跷,須得從長計議。請您再仔細想想,當年閉關之前,您可曾見過什麽人,遇上過什麽事?”

向南飛不知今夕何夕,要麽是遭人奪舍,要麽便是有人設法将他困在密室裏,迷惑他的神識,自己大搖大擺地冒名頂替。

無論哪一種,幕後主使都必然與他有過接觸。

“這……”

向南飛沉吟半晌,仍然只是搖頭,“那日我受歲星殿之邀,前往仙界觀摩阮輕羅就任,除了諸位神君、仙君之外,就再沒與旁人說過話了。妖魔再神通廣大,還能混入仙界不成?”

黎幽:“嘁。”

向南飛:“……聶仙官。剛才,你的貓是不是咂了咂舌頭?”

“哈哈,怎麽會呢。這小家夥可能是餓了,我這就給他喂、點、東、西。”

聶昭擡手捂住黎幽的嘴巴,兩指發力,在他腮幫子上狠狠擰了一把。

黎幽:“啾!”

他吃痛地捂住臉頰,被迫轉移陣地,在聶昭腦海裏接着哔哔:

“向南飛這人,倘若只做個打打殺殺的江湖掌門,勉強也能算條好漢。可惜他腦子不太靈光,打心底裏迷信仙界——那等腌臜地方,我還不稀得去呢。”

聶昭聽慣了他滿嘴跑火車,也不接話,只是一門心思追問道:“假冒他行事之人,黎公子心裏可有數?莫非就是羅浮君?”

黎幽:“羅浮君雖然難纏,卻沒有這等通天的本事。屍魔是他手下不假,但附身向南飛與他裏應外合的,另有其人。”

聶昭:“另有其人……”

黎幽:“向南飛好歹也是凡間大能,要想神不知鬼不覺上了他的身,數十年運籌帷幄,不讓任何人察覺端倪,只怕沒那麽容易吧?”

“……”

聶昭微微一怔。

數十年運籌帷幄。

未曾現身于人前。

深受向南飛信任,擁有通天徹地之能,絕不會被碧虛湖衆人識破。

這樣的人物,她的确知道一個。

雖然匪夷所思,但——

聶昭:“福爾摩斯說過,‘排除一切可能性後,剩下的無論多麽難以置信,那都一定是真相’。多謝你,黎公子,我完全理解了。”

黎幽:“?”

福爾摩斯是誰?

她的前男友嗎?

“前輩,借一步說話。”

聶昭既已打定主意,便不再耽擱,将楊箐拉到一邊耳語幾句,解釋了自己的推測。

“……我明白了。事關重大,必須盡快禀報仙界。”

楊箐面籠寒霜,但方寸不亂,随即轉向衆人道:“我這便前往仙界,将此間變故告知阮仙君。其餘人留下,協助向掌門收拾殘局。切記,不可讓任何人離開碧虛湖!”

“是!”

“前輩,稍等片刻。”

聶昭頓住腳步,擡手向人群中一指,“這位洛湘姑娘,本是仙界韓湘仙子,卻因程仙官夫婦而蒙冤獲罪、被貶凡間,又在碧虛湖遭受諸多迫害。我想送她回仙界,為她平冤昭雪,恢複仙籍。”

洛湘雙眼一亮:“仙官姐姐,你——”

“你住口!”

聽見“夫婦”這個詞,程仙官不禁咬緊牙關,好像受了莫大的侮辱,“我與那賤人早已一刀兩斷,休要再将我們綁在一起!”

聶昭翻個白眼:“是嗎?但我看你們兩位,雞鳴配狗盜,蝦蟆配王八,那可真是天上的一對、地下的一雙,合該白頭偕老,生死相随。對了,聽說你們下獄後,牢房也住對門是吧?近來感情可好?”

程仙官:“……”

你怎麽一言不合就罵人,還罵得這麽難聽呢?

“聶仙官,請恕我不能茍同。”

蘇無涯也憤然道,“先前是我思慮不周,誤被奸人蒙騙,讓湘兒受了委屈。但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她是碧虛湖——是我蘇無涯的弟子,豈是你們說帶走便帶走的?即使面對仙官,我也不會輕易退讓。”

聶昭把白眼翻得更高:“說什麽呢?當初你送她流放離洲,那可是輕易得很啊。”

蘇無涯喉頭一哽:“那只是權宜之計……”

他話音未落,只聽見“喀嚓”一聲脆響,是聶昭一腳踏碎了青磚。

她回過頭冷冷瞪着他:“權宜你爹啊,傻×。”

蘇無涯:“……你說什麽?”

“我說,權、宜、你、爹。”

聶昭一字一頓重複道,“你爹死了,你爹死了知道嗎?你爹死了埋在地裏,聽見你這個不肖子幹的鳥事,都要從棺材裏蹦起來放個竄天猴,提醒你做人要有底線,不然遲早祖墳起火,全家上天!”

蘇無涯:“???”

你怎麽一言不合就罵人,還罵得這麽難聽,還連帶着別人全家一起罵呢?

聶昭痛痛快快罵了一圈,也不與這兩個男人廢話,伸手便要去攙洛湘。

但蘇無涯素來心高氣傲,自以為勝過天上劍仙,哪裏受得了這等委屈?

他眼看着聶昭和洛湘轉身離去,心頭陡然竄起一叢無名之火,一路從胸口延燒到指尖,帶動手中長劍,潑出一團明亮刺眼的銀光,直直向聶昭刺了過去!

“無論如何,今日我決不會讓你帶走湘兒!”

他吐字擲地有聲,好像占盡了天下間的道理,“我已錯過一次,不能再錯第二次!”

劍是好劍,出鞘時似有一聲清越龍吟,随風直上雲霄,激揚回蕩,久久不絕。

好好的一把劍,可惜上面挂了個人。

“……”

聶昭暗自為寶劍嘆息,站在原地沒有動彈。

她已經盤算好了,待蘇無涯一劍刺到眼前,她再(按照計算好的角度)側轉身去,伸出(蓄力已久的)手指夾住劍鋒,讓他當衆出個大醜,将他的自信和自矜踩個粉碎。

她不僅要在武力上打敗他,還要在精神上磋磨他、蹂躏他,讓他知難而退,從此不敢再糾纏洛湘。

唯有如此,才能讓這個飽受欺淩的小姑娘擺脫陰影,重獲新生。

但是,聶昭沒有想到——

“仙官姐姐,小心!”

洛湘心系救命恩人安危,情急之下,竟忘了聶昭根本用不着保護,飛也似的沖到她身前,仗劍迎向了蘇無涯的劍鋒!

而蘇無涯一來憤怒已極,二來深信徒兒對自己一片癡心,絕不至于為聶昭傷害自己,因此沒有躲避。

就這樣,師徒兩人刀劍相向,然後——

血花飛濺。

洛湘的劍鋒,裹挾着大妖暴戾難馴的靈力,沒有絲毫停滞,如同川流入海、飛鳥投林一般,筆直刺入了蘇無涯的胸膛。

聶昭:“啊。”

黎幽:“哈。”

蘇無涯:“……咳!!”

這一劍凝聚了洛湘身上剩餘的靈力,不亞于黎幽本人出手,不僅破開了蘇無涯的護體真氣,直入他丹田髒腑,更在另一種意義上讓他破了防。

“湘兒,你……”

蘇無涯喉頭腥甜,胃裏泛酸,滿臉都是不敢置信的震驚,但胸口冰冷的劍鋒卻由不得他不信。

再看對面,洛湘直勾勾地注視着他,俏臉蒼白,杏眼圓睜,目光中交替流露出驚慌、錯愕與悲傷之色。

然而,她這份驚慌、錯愕與悲傷,不是來源于“我傷害了最愛的師父”,而是來源于“我怕他碰瓷訛錢”。

蘇無涯駭然發現,自己在洛湘心中,好像就只值得這點程度的感情了。

“不!湘兒!”

他只覺心口一陣劇痛,強壓下喉間湧起的血沫,垂死掙紮般伸出手去,“回來,你不能走——”

洛湘搖了搖頭,平靜而堅定地後退一步,避開了他伸出的手。

“師父,您記錯了。”

少女脆生生的嗓音響起,猶如清晨驚醒美夢的黃莺,“我早就已經‘走’了。”

“…………”

這一刻,師徒兩人四目相對,近在眼前卻如隔天塹,世間萬物都仿佛與他們一同定格。

此情此景,讓人不禁想播放一曲BGM:

“寒葉飄零灑滿我的臉,吾兒叛逆傷透我的心……”

對不起,放錯了。

重新換一首:

“我們還能不能再見面,我在佛前苦苦求了幾千年,當我在踏過這條奈何橋之前,讓我再吻一吻你的臉……”

——這一段旁白好像出現過,但前後呼應的事情,怎麽能叫水字數呢?

“你……我……”

蘇無涯痛悔莫及,多年來盤桓于胸中的心魔再難壓抑,如江流倒灌,頃刻間游走遍四肢百骸,激得他兩眼發黑,“哇”地噴出一口血來。

他只覺視野一片模糊,再也看不清洛湘身影,伸出的手懸在半空,人已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他最後聽見的聲音是:

“糟了!蘇長老走火入魔了!”

“可神仙大姐不是說,洛師姐是冤枉的,她從未驚擾蘇長老清修嗎?”

“嗐,那就是蘇長老自己想太多,想入魔了呗!別礙着大姐辦正事,趕緊把他擡走吧。”

“洛師姐別在意,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是他先動手的!”

“他的手好像抽筋了,以後還能拿劍嗎……”

“拿不了又怎樣?他拿劍也不會用來保護門下弟子,關我們屁事!”

“說的也是。還是葉師兄好!”

“……”

聶昭發現沒自己什麽事,于是收起武器,轉而掏出一把瓜子,遞了一枚給黎幽:

“黎公子,吃嗎?”

“……”

黎幽用前爪捧住瓜子:

“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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