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八話

十裏宮牆一聚塵,宮苑重重疊影深。

在這重重疊疊的深宮禁院裏,能夠尋歡作樂的樂子并不多。

謝瓊樂在宮裏都快悶出病來了。

“秋畫。”

秋畫快步走進殿內,謝瓊樂手裏握着從宮外尋來的話本子,随手翻了幾頁。

“殿下可是無聊了?”

謝瓊樂把話本子随手丢在了桌上。

窗外些微蟬鳴,不過立夏,天氣微熱。

秋畫随着她到院內,晴光煌煌,照在嫩綠色的枝葉上,反射出耀眼的光點。

“如今天氣也熱起來了,再過一兩月,大概就能去行宮避暑了。”

謝瓊樂微微颔首,算是知道了。

“對了,我吩咐你去尋的花燈可是找到了?”

“殿下,花燈倒是不難尋。只是殿下要的數目多,還得等些時日才能湊夠數呢。”

皇太子生辰是宮闱內的大事。宮內平時清冷,常日裏嫔妃們也多聚集在一起賞花唠閑話。

給皇子公主過生辰,也是給這清冷的深宮增添幾分熱鬧。

謝瓊樂苦惱了數日,決意為她的這位哥哥準備點不同尋常的禮物。

甄嬛傳裏果郡王為甄嬛放風筝,步步驚心裏若曦為十爺折千紙鶴。

她便為謝安備下一湖花燈,再為他放幾盞孔明燈。

“缺幾盞花燈也不是要緊,能趕上十日後哥哥的生辰就好。”

謝安生辰那日穿了一身紅衣,少年人穿紅衣意氣風發,含笑與祝賀他生辰的人敬酒。

“恭賀太子殿下生辰。”

“多謝。”

謝安十八生辰,還未及冠,生辰不宜大辦。

宴會上的人,除了宮內的嫔妃皇子,還有與謝安交好的世家勳貴家的公子少爺。

謝瓊樂在場上巡視了一圈,都沒瞧見季成安的身影。

季成安沒來?謝瓊樂心生疑惑。

“恭賀哥哥生辰。”

謝瓊樂款款而來,圍在謝安身側的少年們聞聲給她讓出一條道來。

謝瓊樂生得貌美,只是從前一直氣焰嚣張,性情張烈,尋常少年人多愛性格和順,小家碧玉的女子,對她并不上心。又知她一顆心全拴在了季成安一棵樹上,也就無人敢把心思打到她的身上。

謝瓊樂今日穿了一身嬌嫩鵝黃襖裙,頭戴珠蕊作芯的珠花,梳了一頭垂桂髻,乖巧地給謝安行了個禮。

少年心思單純愛美人,數人偷瞟她又羞紅了臉挪開視線。

如此循環反複,謝瓊樂只當看不見。

“妹妹為哥哥準備了大禮,還請哥哥移步前觀。”

謝安輕噢了一聲,轉而笑道:“如此,我倒是很好奇妹妹為我準備了什麽大禮。”

“公主為太子殿下準備的賀禮必然是好東西,可否讓我們也一飽眼福。”

謝瓊樂擡眸望向出聲之人,他一身绀色錦衣,頭戴冠玉,雙手背在身後,對她微微一笑。

是個面生的。

“妹妹覺得如何?”

“全聽哥哥的。”

一行人以謝安為首,跟在謝瓊樂身後朝着不知目的的方向走去。

宮中人造大小湖泊不少,謝瓊樂選了一個景致最好的。

明鏡湖,湖中樓閣可用于舉辦宮中小宴,湖內種植了大片的荷花。盛夏時蓮葉覆滿湖面,粉白蓮花茕茕孑立,煞是好看。

如今尚未入夏,只有零散的幾朵碧綠荷葉飄零在湖面。

随着他們逐步靠近明鏡湖,遠遠就瞧見了湖面上暖色的燭火光,照得湖面波光粼粼。

走近了,方能清晰地看見明鏡湖內飄着近百盞漸變嫣紅花燈,每盞花燈內都點了一根短燭。

要同時點燃這麽多花燭實屬不易。

花燈內有的燭身長有的燭身短,還有幾盞被風吹滅了的。所幸花燈數目多,少了幾盞并不影響場面壯觀。

“這就是你送我的禮物?”

謝安面露詫異,嘴角噙着笑,對謝瓊樂花了心思的這份生辰禮很是欣喜。

“公主妙思,如此美景,也只有元宵時可見了。”

“這是哪位世家公子,話說得這樣甜。”謝瓊樂對着那位面生的公子客氣地笑道。

“在下藺霖珲。”藺霖珲雙手抱拳朝她微微彎身。

“是藺丞相的嫡子。”謝安解釋道。

嫡庶有別,能參加此宴的世家子弟,都是家族嫡子。

藺霖珲自然不例外。

藺丞相,是季莫向辭官後謝封仁欽封的丞相。

謝瓊樂了然,對着他颔首,轉而對着謝安說話。

“我想着哥哥什麽物件都不缺。哥哥也知道我手藝粗糙,做不出什麽好東西。還希望我這小把戲能博得哥哥一笑。”

“妹妹的禮物,我自然是極為喜歡的。”

謝瓊樂見他笑得真心真意,懸着的心也算是放下了。

她本來還擔心這樣小家子氣的禮物,謝安會不喜歡。

“哥哥,我在湖邊備了孔明燈,我們一起去放吧。”

所幸她有先見之明,讓秋畫多備了幾盞孔明燈,否則那些世家子弟豈不是只能尴尬站在一旁見他們放燈了。

“好。”

謝瓊樂毛筆字寫得不好,只是站在一側看着謝安寫。

孔明燈上寫心願,放飛自能成真。

但謝瓊樂心裏也明白,這不過是人們的一種念想。

國泰民安,筆力虬勁。

謝安寫的願望,一點兒也不失皇太子的氣度。

“哥哥,季成安今日怎麽沒來。”她湊在他身邊輕聲問。

謝安停筆的手頓了頓,停滞了片刻才将筆放在一邊的硯臺上。

“他是不會來的。”語氣落寞冷靜。

季成安與謝安的交情這麽深,季成安卻不肯出席,究竟是為了什麽。

謝瓊樂再次回憶書中的內容。

奈何《風月謠》的故事情節實在冗長,當初她也是跳着章節浏覽,其中許多故事細節也記不清了。

謝瓊樂站在謝安身邊,看着他把那盞龍飛鳳舞寫下國泰民安的孔明燈放飛,搖搖晃晃飄向夜空。

心裏還在思索着,腦子裏分明追尋出一絲蹤跡,卻好似抓不住風筝飛走的線尾。

“你怎麽會不記得。”

謝安疑惑的目光正對上她茫然的眼神。

“成安他母親是難産離世。”

謝安的一句提示,這才讓謝瓊樂想起季成安的身世。

季成安與謝安是不同年同日出生,謝安出生的日子舉宮慶祝,滿歲就被封為皇太子。

第二年,季成安出生,季名姝難産而亡,忠孝侯痛失愛女一病不起,病愈後便辭了丞相一職。

謝封仁顧念他年邁,又輔佐謝家父子二人有功,故為季名姝産下的孩子賜名成安,與謝安同用了一個安字,又賞賜了諸多金銀財寶。

據說,謝封仁當年還禦賜了忠孝侯一個願望,凡是不過分的要求,他都能為他達成。

在旁人看來,那可是一塊免死金牌。

可忠孝侯不求其他,只求讓季成安回忠孝侯府,并冠母姓。

皇帝當即應允,算是打了鴻胪寺卿一耳瓜子。

自那之後,鴻胪寺卿備受冷待,鴻胪寺卿的嫡子又幾次科考落榜,家道逐漸中落。

季名姝難産而亡,季成安的生辰也是季名姝的忌日。

也難怪季成安不會出現在謝安的生辰禮上。

可今天,也是季成安的生辰。

“哥哥,這是阿九托我給你的禮物。”

“她為我準備了禮物?”

謝安很是驚訝,接過謝瓊樂手裏的錦囊。

“這是什麽。”

“玫瑰。”

靈魂來自于現代的謝瓊樂,一直以為玫瑰花傳自于外國。

畢竟,在西方神話中,玫瑰是美神的化身。而玫瑰花,是愛情之花,象征着愛情,故而情人節多送玫瑰花給情人。

至于當代年輕人當情人節所過的七夕,也就是乞巧,是古代的女兒節。

古時的情人節是正月十五的元宵。後來的元宵,才逐漸演變成春節的句點,乃月圓團圓之日。

“玫瑰?可是制成玫瑰花餅的那個玫瑰。”謝安疑惑,端詳着手裏的錦囊。

錦囊不似香囊,不繡花樣,聞起來也沒有香味。

拉開錦囊,裏邊兒放着的,是玫瑰花的種子。

“種子?”饒是謝安多智,也猜不透女兒家的心思,“這是何意。”

不送芍藥送玫瑰,不送鮮花送種子。

“玫瑰不僅僅可以制成花餡糕點,也可制成香囊香膏。玫瑰花鮮豔,又是紅色的,花期正開在五月,可不與哥哥正合适。”

秦玖韶送玫瑰花種子,是謝瓊樂的主意。

那日她在秦玖韶的花園裏瞧見了玫瑰花,問了她才知道她種植玫瑰是為了制作糕點。

皇太子生辰,皇帝為積德而開粥棚濟貧,秦玖韶自然也是知道的。

謝安送了她整整兩箱厚禮,秦玖韶便托了謝瓊樂送點薄禮以表心意。

秦玖韶的原意,是要再送兩箱她從胡商手裏收來的珍稀寶物。

一人送金銀首飾,一人送珍稀寶物。

謝瓊樂不得不感嘆,這兩人還真是心有靈犀,天作之合。

不過謝瓊樂不會告訴謝安,這玫瑰是表女子情意的花。

現下的秦玖韶還并未對謝安有男女之情,這禮物也是她提議送的。

男女主的感情線會自己發展,她還是不要妄加幹涉了。

她終究是一個局外人。

“季成安如今在何處。”

謝安将錦囊收好挂在腰間,聽謝瓊樂提及季成安,嘆了口氣:“應當在東宮吧。”

季成安入了宮,卻沒有來參加宴會。

“哥哥,我去瞧瞧他。”謝瓊樂提步要去東宮。

謝安拽住她的袖子囑咐她:“說話注意些。”

往年季成安都是一人獨自過生辰。

他是太子,皇帝要為他舉行宮宴慶祝,他不得不出面。

即使他能陪在季成安身邊,卻也是無言以對。

說什麽,都是在他的傷口上撒鹽。

“我知道。”

她才不會自己往刀口上撞。

她去看望季成安,恻隐之心可憐他身世居多,也不乏有一些想與他和解的心思。

季成安雖然待她不冷不熱,但在曲府對她多加照拂,她不是忘恩負義的人。

到了東宮,季成安果不其然在這。

東宮之主不在,東宮內與宴會形成鮮明對比,很是安靜。

季成安坐在庭院外的亭子裏,桌面上擺着棋局,一邊還放着一壇酒。

“誰。”

季成安耳力靈敏,聽到腳步聲,擡頭朝她的方向看來。

霜凍似的眼神,冷得如寒風過境。

“是我,季大人。”

季成安輕瞥了她一眼,收回視線繼續落在那盤未解的棋局上。

孤單落寞的身影坐在亭子裏,晚風輕拂他的發梢。

晝夜溫差甚大,夏日夜裏涼風瑟瑟,比秋風還清涼。

“你怎麽不去皇兄的生辰宴。”

謝瓊樂整頓好心情,故作開懷地坐在他身側的石凳上。

她沒學過圍棋,只是看着黑白棋都快将棋盤擺滿了,誰輸誰贏的苗頭都看不出來。

“我不喜歡熱鬧。”

季成安平時就冷冷的,現下更是同二月飛雪,被凍結的湖面面無表情。

她坐在他身邊,冷得雞皮疙瘩都要冒出來了。

“你是不是還未用過晚膳,我只帶了些糕點,你先填填肚子吧。”

她手裏提着食盒,裏邊裝了各色各樣的點心,有桂花糕,乳酪酥,還有玫瑰花餅。

全都是甜口的。

吃甜的,能夠改善心情。

“我不餓。”季成安語氣漠然。

她挪了他棋盤邊的酒壇子和酒杯,放上斑斓的糕點。

“空腹喝酒會難受,還是吃點吧。”

“公主殿下,請不要多管閑事。”

他的話語冒着寒氣,對她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惡劣。

“季成安,你何苦為難你自己呢。”謝瓊樂盯着他,心疼地無奈嘆息,“錯的人又不是你。”

季成安咽了咽口水,幽幽的眼神瞄她。

“你說什麽。”

季成安的結局,是孤家寡人,是愛而不得。

他守了一輩子秦玖韶,又為她而死,謝瓊月很難對這樣一個深情的角色産生怒火。

她不會幹涉劇情,他們是書裏的人物,人生軌跡亦是按照劇情發展。

可是在無關重大情節時,她仍然希望他們過得好一點,開心一點。

至少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回想起來的,不全是苦澀的回憶。

“季成安,今日也是你的生辰。”

他冷笑了一聲:“害死自己母親的人,還配過生辰嗎。”

“可你的母親是不會怪你的。”謝瓊樂急忙插話。

“你怎麽知道她不會怪我。”

讓她這個笨口拙舌的理科生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地勸說他,未免是高估她的口才了。

“那你說,忠孝侯待你如何。”謝瓊樂預備用邏輯繞暈他。

季成安輕輕壓着眉頭,不知她為何突然提起外祖父。

“自是待我極好的。”

謝瓊樂單手撐在桌上,眼光直直地注視着他:“世人皆知,忠孝侯待獨女極好,視為掌中寶,千嬌萬寵。若是你娘是因你而死,你覺得,忠孝侯會對你這般好嗎。”

謝瓊樂說的當然是歪理,但是是不是歪理不重要,重要的是,季成安現在需要一個借口寬慰自己。

自季名姝離世後,無人敢在忠孝侯與他面前提及季名姝,他哪怕心裏想念,也不敢與外人說起。

他小時候在外祖父面前曾說過想念娘親,引得忠孝侯神傷。此後,唯一可說的人,他也不再說了。

“忠孝侯将你接回府裏親自教養。忠孝侯沒有世子,你雖是忠孝侯的親外孫,又改了姓氏,卻也不能承爵。你覺得,忠孝侯為何執意要将你帶回府中。”

“因為我是母親唯一的血脈。”季成安順着她的話回答。

“對呀。”謝瓊樂點點頭,“可即使你是你母親唯一的血脈,忠孝侯也完全可以将你帶回府裏,再随意撥個人教養你。”

謝瓊樂聞着他身邊萦繞的酒氣,想必季成安也不會深想她的話。

“但他事事親為,待你極好,不是麽。”

季成安皺了皺眉頭,苦惱的樣子倒像個小孩子。

“好啦,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這樣糟蹋自己的身子,你母親估計會從氣得從地府跳起來狠狠教訓你一頓。”

“要是她活着,教訓我也是好的。”季成安喃喃着。

他是真的醉了。

她這樣大逆不道的玩笑話都接得上。

“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季成安接過她手裏的桂花糕,咬進嘴裏,甜得發膩。

他從未見過母親,可他為什麽覺得,謝瓊樂此刻像極了他的母親。

作者有話要說:

季成安:你好像我母親

謝瓊樂:叫聲媽來聽聽

季成安:……

其實比起當你媽我更想當你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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