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十九話
“醒了。”謝安瞥見他按着額角的手,輕笑出聲。
季成安從床榻上睜眼起身,昨夜飲酒宿醉頭疼,手掌按着發疼的額角,一眼看見謝安閑适翹着腿坐在床榻邊的圓木桌邊。
桌上清粥小菜,只擺了一副碗筷。
“嗯。”他沉啞的聲線扯疼喉嚨。
他往日飲酒節制,一年唯有生辰一日會失控難抑。
每每此時,他都借宿在東宮,不願回忠孝侯府,觸景生情。
“洗漱後起來用膳吧。”
謝安早已用過早膳,擔心他的情緒這才一清早就來卧房守着他醒來。
“我記得,昨日公主來過。”
季成安醉酒不斷片,昨夜的記憶清清楚楚地刻在腦子裏,事無巨細。
她說的那些話,現下想來,寓意淺顯,只是為了寬宥他的心結。
“她說了什麽嗎。”謝安好奇地收起折扇。
季成安搖了搖頭,那些話,不必說給謝安聽。
沒有人願意和他談論季名姝,這些人裏,也包括謝安。
謝安早前就知道他與他是同日生辰,也明悉季名姝的死因。
謝安第一次見他失控時沉默了許久,最終只是對他說,斯人已逝,還望寬懷。
怎麽可能忘,這輩子,都不可能忘。
“公主何時回去的。”
謝安擡眉瞧着手握着茶匙舀了清粥入口的季成安,眉眼淡漠與往日無異。
謝瓊樂究竟對他說了什麽,竟讓他一改常态主動問起她來。
“我回東宮時,見她與你坐在亭子裏。你睡着了,她在一旁吃着糕點。”謝安淺笑着說,“我遣人送你回來休息,她就回去了。”
“如此。”
謝瓊樂昨日和他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又是說謝安與秦玖韶,又是說她近日看的戲本子,話裏話外無非是告訴他,不必吊死在一棵樹上。
最後又嘆氣,說了句緣分天注定。
也不知她那話,是說與他聽,還是說與自己聽。
謝瓊樂從白芷學院下學,習以為常地要往醉仙樓去。
“季大人?”
“公主。”
“你怎麽會在此?”
謝瓊樂疑惑地打量他,他換了一身孔雀藍的暗紋常服,身上已無酒氣,唯有淡淡的皂角清香。
“公主可是要去醉仙樓。”
“正是。”
“我也要去,便在此等公主一同前往。”
謝瓊樂腦子轉得飛快,昨日秦玖韶剛給謝安送了玫瑰種子,謝安不能随心所欲地出宮,許是派了季成安來送東西。
“是我哥有東西要給阿九。”她試探着開口。
季成安将手裏的木盒遞給她,謝瓊樂耐不住好奇打開來看了眼,是一本平平無奇的菜譜。
“我哥哥倒是學聰明了。”至少懂得投其所好了。
季成安同謝瓊樂一齊到了醉仙樓。
“軟軟,快來嘗嘗,我又研發出了一道新菜。”
秦玖韶一把就将季成安身前的謝瓊樂給拉走了,留下季成安慢悠悠地跟在她們身後。
軟軟。
這個昵稱取得極好。
季成安噙笑,小姑娘家在皇宮裏被嬌寵得身嬌體軟,合适得很。
謝瓊樂取筷淺嘗了一口這綠油油的菜,立刻吐了出來。
“呸呸呸,這,這是什麽菜?好難吃。”
謝瓊樂舌尖發苦,忒了好幾口口水,又喝了杯水才緩過勁來。
“這是香椿。”秦九韶好笑地解釋。
“香椿?”謝瓊樂苦着臉。
取了這麽個好聽的名字,味道怎麽這麽難吃。
“不好吃。”
謝瓊樂擺了擺腦袋,撇着嘴不願再碰那道菜。
“你愛吃甜的,這香椿味苦偏澀,也難怪你不喜歡了。”
秦玖韶笑着,這才注意到站在廚房門口的季成安。
她記得他,軟軟說這是她的哥哥。
莫非也是位皇子?
“軟軟,這位也是皇子殿下?”
她一眨眼就被吃的誘惑走了。
謝瓊樂後知後覺地才想起季成安跟着她一起來了醉仙樓,他一路上又不說話,她都快忘了他的存在。
如果季成安有什麽超能力,一定是隐身術。
“不是,他,他是……”
謝瓊樂還沒想好要怎麽介紹季成安,季成安自己開口了。
言簡意赅三個字。
“季成安。”
季成安,京城四公子之一。
這京城四公子,也就是京城四大美男子,所謂的京城F4.
“原是季公子。”
秦玖韶對京城四公子并不感興趣,只是聽過。見他與謝瓊樂關系匪淺,秦玖韶便多瞧了他幾眼。
長相長得極好,身量也高,就是這張臉冷冰冰的,比她的冰窖還冷。
“軟軟,你可是與他定了親了。”她的視線落在一旁軟乎乎盯着鍋裏的謝瓊樂臉上。
“啊?”她先是對秦九韶的話反應了幾秒。
她瞪大了眼珠子,霎時不敢回頭看季成安的眼神。
“不是不是,他只是我哥哥的好友。”
否認的嘴皮子倒是十分利索。
秦玖韶納悶,謝瓊樂堂堂公主,為何會對這樣一個并非皇族的人如此忌憚。
不止秦玖韶,季成安也想知道,為何謝瓊樂自從落水之後就對他如同耗子見了貓,十分膽寒小心。
“好啦,他今日來是有東西要替我哥哥給你的。”
謝瓊樂給了季成安一記眼神,示意他把東西拿出來。
“無功不受祿,皇太子的禮,我收不得。”
除了謝瓊樂,她不想再與其他達官貴族牽扯上關系。
秦玖韶嚴詞拒絕,眼看着季成安捧着木盒的手停留在半空,她一把接過木盒放在秦玖韶的懷裏。
“阿九,你先看看是什麽東西再說不遲。”
木盒子就在她手上,她卻不想打開。
謝瓊樂拽着她的衣袖,見她心意決絕,便替她将木盒打開。
“《食經錄》。”瞥見木盒內的書名,秦九韶驚訝地出聲。
《食經錄》一聽就知道是本食譜,秦玖韶震驚的神色餘留在臉上。
謝瓊樂估摸着,謝安這回送的禮是送對了。
“這可是記錄了六朝帝王名門家珍馐的食譜,按理只能存留宮中,怎麽能帶出來給我。”
這玩意兒這麽厲害?謝瓊樂伸過腦袋再看了一眼。
看起來挺舊的,是個有年份的。
謝安有點東西啊。
秦玖韶心下兩難全,她既不想欠着謝安什麽,但又舍不得把這本食譜還回去。
“阿九,你廚藝這般好,可曾想過要入宮做女官。再過不久就是女官的選拔,你要不要去試試。”
秦玖韶入宮做女官為的就是學習尚食局裏那些不流傳于民間的食譜。
她家世清白,是有選拔資格的。
這也是為了将來她能成為太子妃不被人诟病的根基。
“我想去試試。”
謝瓊樂眼前一亮:“阿九,我信你一定能行的。”
“這本《食經錄》還是轉還給太子殿下吧。若我想要,我當憑借自己的本事去拿,而不是靠着他人饋贈。更何況這有違宮規。”
不愧是我們大女主啊,真有底氣。
“那就交由我還給哥哥吧。”謝瓊樂爽快地接過裝着食譜的木盒子。
宮門下鑰前,季成安護送她回宮。
“這食譜,我一會兒去東宮還給哥哥,也免得你再跑一趟。”
“謝過公主殿下。”
謝瓊樂正要離去,季成安倏地喊住了她。
“公主。”
“嗯?”
她正要上馬車,跨步上馬車的動作被喊住,顯得有些滑稽。
“公主,昨日是我的生辰。”
“嗯,我知道。”
不然我也不會去找你。
“公主,是不是該給我點什麽。”
“什麽?”
謝瓊樂心急口快,一時沒反應過來季成安這是變着法和她要禮物。
在她心裏,要禮物的季成安人設OOC了。
你要什麽沒有,缺什麽找謝安去,找她作甚。
“我聽說公主為太子殿下備了一湖蓮花,昨日沒瞧見實在覺得可惜。”
是她的錯覺嗎,她怎麽覺得季成安說話怪綠茶的。
那不是他自己不去的嗎,跟她沒什麽關系吧。
“公主殿下,不是喜歡我嗎。為何我沒有禮物。”
謝瓊樂确定了,季成安就是一朵出淤泥而染黑的黑蓮花。
“啊……季大人,念在我年幼不懂事,就不要和我計較了。我對季大人,并無男女私情,一直都是同哥哥一樣的,兄妹之情。”
綠茶發言誰不會,她也會。
再說了,別亂造謠,她才沒有喜歡他。
喜歡他的是原主,她頂多就是好他的美色。
看了那麽多小說話本子,說話的藝術她還是學了不少的。
“既然公主視我同哥哥一般,為何太子殿下有禮物,我卻沒有。”
怎麽又給繞回來了。
“那你想要什麽禮物。”
謝瓊樂嘆了口氣,罷了,再聊下去宮門都快關了。
“我的禮物,不該是公主自己想嗎。”
“我知道了。過幾日,我尋人送到你府上。”
季成安奸計得逞,不再逼迫她,淺笑着與她告別。
“那我就期待着公主殿下的賀禮。”
謝瓊樂氣悶地上了馬車。
消消氣,消消氣,那是能掌握你命運的金大腿爸爸。
退一步海闊天空,退一步前途無量。
謝瓊樂默念呼氣。
不就是個禮物嗎。
皇帝賞她的貴重玩意都堆滿了庫房,随手挑一個給他就是。
過了幾日,季成安收到了謝瓊樂遣人送來的禮物。
一支騰雲狀的發簪。
未行及冠之禮,長發以發簪束起。
他突地想起,那日謝瓊樂說她對他只是兄妹之情,如今送他簪子又是如何。
想起她無厘頭的舉動,他猜測她應是不知道送簪子的寓意。
謝瓊樂知道古代女子送香囊手帕是表心意,因此特意避開了這兩樣。
可是她并不知道送簪子,意味着告訴對方自己只做正室,不可為妾。
她随手從庫房裏挑了根玉質溫潤順眼的簪子給他。
玉石奶白無裂痕,觸手升溫,又是簡潔的騰雲形狀。
就當是祝他未來平步青雲,步步高升。
要是讓謝瓊樂知道她随手挑選的禮物是那個意思,她估計會被自己氣得吐血。
一兩個月的時間彈指一瞬,酷暑将至,就是挂了簾子隔絕日頭,又在屋內放了冰塊,還是熱得很。
皇帝下旨要去行宮避暑。
行宮設計多仿照園林,清新淡雅,藍綠相間,光是看上去就清涼許多。
皇宮內紅牆綠瓦,擡頭只能瞧見四四方方的天,空氣流通不暢,自然憋悶。
插花栽柳,綠潭荷蓮,低牆長廊,舒心靜氣。
沈皇後約了後宮一衆妃嫔去水中亭聽戲,謝瓊樂對戲曲沒興趣,也就不趕着看熱鬧去了。
“公主,流雲取了冰酪回來了。”
沒有空調還有冰酪可吃,在這裏生活還算是欣慰。
謝瓊樂一勺一勺地舀了加了水果與牛奶的冰酪入口,入口即化。
“皇後娘娘叫公主一同去水中亭看戲,公主為何不去。”
流雲性子活潑些,跟着無拘無束的謝瓊樂越發沒了忌憚。
“那咿咿呀呀的有什麽好聽的。”謝瓊樂搖了搖頭。
再說了,後宮裏有女人的地方是非多,她可不想被攪入宮鬥的渾水裏。
“雲歌郡主在外求見。”
守宮門的下人來報,正吃着冰酪的謝瓊樂皺了皺眉頭。
黎沐筠,她來做什麽。
“請郡主進來。”
黎沐筠身輕體瘦,一身碧綠薄紗行走如風飄。
“見過公主殿下。”她禮數周正,看起來楚楚可憐。
“起來吧,不知郡主尋我有何事。”謝瓊樂撇着嘴語氣淡漠。
黎沐筠面容清瘦,小家碧玉,相比起曲竺來又更纖細無骨,宛若清風。
“我不過是閑來無事,想着來和公主聊聊天。”
她與黎沐筠素不相識,她來找她聊天?
謝瓊樂驟然想起,秋闱在即,這也就意味着不久,黎沐筠該嫁人了。
這嫁人的人選,說是讓她在中榜的舉子裏選,卻也容不得她不選。
這可是女二,對謝安情根深種的女子。
她來找她,想必與她的親事有關。
“郡主,不知芳齡幾何。我今年十三,郡主是姐姐還是妹妹?”
“臣女十四。”
“那你是我姐姐了。”
“臣女不敢自稱公主姐姐。”
表面膽小如鼠,卻是能夠幫助謝安扳倒謝守的重要角色。
這樣的人,怎麽可能蛇行鼠步。
“那郡主,想與本宮聊什麽呢。”
謝瓊樂很少自稱本宮,背靠着椅子,眸子含着笑意望着她。
她好歹也是活過二十七年的人,要是連這麽個小丫頭都看不透,豈不是白活了。
“臣女不想嫁人,還請公主相助。”
泫然欲泣,紅了眼眶怪的模樣還怪讓人心疼的。
“我記得,郡主本就是給大皇嫂作陪嫁的,如今卻又說不想嫁了。”謝瓊樂看她怔愣着,又笑着繼續說,“父皇仁慈,給了郡主自選夫婿的機會,郡主何故推辭。”
“莫不是,郡主有了心儀之人。”謝瓊樂句句緊逼。
那副瘦弱的身子骨猛地一顫,跪倒在地上。
“郡主這是做什麽?可是我說了什麽話讓郡主害怕了。”
“公主……”
她聽聞瓊樂公主是個好糊弄的,可眼前人哪裏是傳聞中的草包。
說她七巧玲珑心也不為過。
“郡主要我幫的忙我幫不了,那是聖旨,聖旨怎能随意更改。”謝瓊樂收斂笑意,擺了擺手。
她不能插手,黎竅本該嫁入三皇子府做正妃,如今已經成了大皇子側妃。
她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黎沐筠還要她去勸皇上收回成命。
黎沐筠要她去說情,是把她往火爐裏推。
縱然她是謝封仁最寵愛的公主,可黎沐筠的婚事是他在大殿上對着百官金口玉言下的旨意,要她勸皇帝收回旨意,她能有什麽好處。
“郡主,還是好自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