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一話

白霧袅袅,香花漂浮,白玉浸潤其中,墨色浸染。

謝瓊樂一晚與人觥籌交錯,腦子暈乎乎的,腿腳酸軟,走起路來比企鵝還要搖搖晃晃。

秋畫和流雲将她攙扶着回了寝殿,身上汗水黏糊着薄衫,便泡了個舒舒服服的香氛浴。

熱氣騰騰的溫水揉散了肌肉的酸疼,引得她一聲喟嘆。

“啊,舒服。”

穿書來了這麽久,謝瓊樂怎麽都無法習慣沐浴時有人服侍左右。南方人沒有經歷過大澡堂子,讓這麽多人盯着她洗澡實在過于赧然。

木桶裏溫熱的水漸涼,她才依依不舍地從起身出來,裹上綢布。

夕窈流雲一起為她擦拭長發,她就坐在梳妝鏡前直打瞌睡。

“公主,要不要瞧一瞧今日的禮單。”秋畫拿着禮單輕聲問她。

公主生辰,各個府邸都送了禮品相賀。

看自己的小金庫裏又進了些什麽寶貝,那謝瓊樂可來勁了。

“看看。”謝瓊樂擡眉讓秋畫念禮單。

秋畫一邊對着禮單一邊将禮物查驗。

“瑜王府送了上好的雪頂白茶,雖只有這麽小小一翁,但卻難得。”

謝瓊樂對茶還是頗為喜愛,這份禮物也算是送到了她心上。

“收起來吧,這麽小一翁就留着自己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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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公主。”

秋畫将那一翁白茶交到夕窈手中,讓她放到常取的櫃子裏,繼續念禮單。

禮單長冗,各府宅多送些玉石金銀或者錦帛珠翠,都是常見的禮品,沒有新意,但也挑不出錯處來。

“丞相府送來的,是一支彩石蝴蝶釵,五顏六色的寶石鑲嵌在蝴蝶釵面上。蝴蝶的形狀是細金絲結縷盤成的,十分華麗好看,蝴蝶兩根觸角靈動,粘了珍珠,一晃動栩栩如生。”

秋畫難得見到這般用心且精細的禮物,便多說了幾句,引起了謝瓊樂的注意。

“拿來給我看看。”

七彩蝴蝶釵就靜靜地躺在錦盒裏,謝瓊樂拿起來細瞧,釵子在盈盈燭火下十分好看。

“放到我的妝奁裏吧。”

金銀首飾她不缺,但是這根釵子造型獨特,她十分心儀。

“你說是丞相府送來的?”

秋畫點了點頭。

謝瓊樂舌尖咀嚼着這個出處,隐隐約約地記起了她在謝安生辰宴上遇見的那個翩翩公子。

藺霖珲。

正是出自丞相府。

“秋畫,這釵子是丞相府送來的,你可知今晚來賀的人是誰。”

秋畫細想了一番,仔細回答道:“是丞相府的公子,藺霖珲。”

“那藺霖珲在朝堂上可有官身。”謝瓊樂覺得奇怪,莫不是那公子看上了她。

秋畫不知謝瓊樂為何突然對藺家公子感興趣。

她想了想:“是廷尉左監。”

謝瓊樂臉上出現一絲疑惑,秋畫繼而解釋:“廷尉是九卿之一,掌诏獄與律令修訂一職,左右兩監是廷尉的屬官。”

“我知道了。”謝瓊樂下巴輕點,示意秋畫不必再說了。

“公主,其餘的禮單名列我粗略看了,倒是沒什麽出奇的。”

聽秋畫念了一會兒的禮單,謝瓊樂本倦怠的精神更加困頓,上下眼皮直打架。

“季大人送的團扇,公主要看看嗎。”

季大人,還能有哪個季大人,不就是季成安嗎。

“嗯。”

秋畫取了那把團扇給她瞧,扇柄是白玉質地,與她送他的那根簪子的原玉玉石似乎是同一種。

“公主,平常團扇多是繡些花團錦簇或是鴛鴦凫水,這把團扇卻是用彩墨繪的孔雀。”

圓形的團扇上,彩墨繪制一只趾高氣揚的孔雀,色彩鮮豔,生動形象。

“只是這孔雀腳邊怎的還有一只小白貓。”秋畫眼尖,瞧見了扇面上一只小巧可愛的白色小貓。

謝瓊樂目光落在與孔雀對峙的小白貓的圖上,小白貓目光炯炯有神一副絲毫不害怕孔雀的樣子。

看着這幅畫,謝瓊樂不禁想到了那日她巧遇懿貴妃的情景。

季成安這是拿畫諷刺她呢。

她是小白貓,懿貴妃是花孔雀。

她眼看着這畫,不禁宛然一笑。

當時那場景只有季成安與秋畫在場。

那這畫只該是季成安親手畫的了。

“季大人這畫技可真是爐火純青。”

“公主怎麽知道這是季大人親手畫的。”

對上秋畫微睜的疑惑目光,謝瓊樂笑笑不說話,把那柄團扇置于坐塌上的小木桌。

她斜倚着木桌,眼簾微垂:“這團扇樣式太過不同,還是收起來吧。”

接着起身下了坐塌,朝內寝殿走去。

秋畫心知她是不願繼續說了,妥帖地收好團扇。

公主醒後對季大人是越發地冷淡了。

那日她見公主把先前命人雕好的白玉簪子送到忠孝侯府時,她本以為公主只是收斂了性子,決意要用真情感動季大人。

現下看來,卻不如她想的那般。

殿試決出三甲,大皇子特意舉行了馬球會邀才子佳人,公子貴女前去。

明着是說要加深兄弟間以及臣子間的情誼,特意邀了皇子公主,公子貴女前來,實則是為了籠絡朝臣。

前朝後宮息息相關,若是能和重臣的妻女結交,也不失為一樁有利無害的交易。

謝瓊樂不會騎馬,更不會打馬球,來看個熱鬧也總比成日悶在宮宇裏要好。

“樂兒,快來。”

謝瓊樂被曲竺拉着一同坐在圍觀的高臺座位上。

從高臺往下看,馬球場上正在上演一場激烈的馬球賽。

場間一女子身着棗紅色騎裝,長發用發帶高高束起,一手牽馬繩,一手握球杆,彎腰一擺,球穿過半片馬場進洞。

身姿英雌飒爽不下男兒,正是古思域。

古思域前十餘年都長在大漠,騎馬涉獵當比在京城養尊處優的公子少爺們更得心應手。

只怕今日這馬球賽,誰的風頭都比不上她了。

“思域這馬術真真是極好的。”

曲竺與古思域,一個柔情似水,一個驕陽似火,卻因着謝瓊樂的關系水火交融很是和諧。

“她可是古思域,古大将軍的女兒,自然巾帼不讓須眉。”

謝瓊樂許久沒有這樣眼前一亮過了。

這場馬球賽的勝利毫無懸念地被古思域拿下。古思域取了馬球賽勝利的彩頭,是一塊雞血玉石,紅豔如血,煞是好看。

“累壞了吧,喝杯茶。”曲竺遞了杯涼茶給她。

她一飲而盡,汗水沾濕了鬓角,明目灼灼,神采飛揚。

“真是過瘾,來京城許久,終于是有些意思了。”

京城貴女們的活動,無非是賞花詩會吟風弄月。

這對于性情豪爽不喜鏡花水月的古思域來說,可真是憋悶。

馬球會上揮灑汗水,哪怕是不愛騎馬打球的那些個少女小姐,能在高臺上見意氣少年們各顯身手,也是有趣的。

謝守的這場馬球會,舉辦得很合衆心。

“你剛贏了彩頭,不如坐下來看看別人。”謝瓊樂見她按捺不住,忙着打趣道,“你要是一上場,這彩頭,只怕都得進你褲兜裏了。”

古思域本意還想再去打幾場,聽謝瓊樂如此說,便又坐下了。

“我倒是對那些個彩頭沒什麽興趣。”古思域再喝了杯涼茶,目光落在馬球場上。

“好了,你還是給其他公子哥們留點兒博佳人們一笑的機會吧。”

古思域嘆了口氣收回視線,毫無貴女姿态地向後撐着坐墊,雙腿前伸。

季成安一眼就看見了謝瓊樂,她今日穿着淡綠色的裙裝,在茵茵綠景裏并不顯眼。

不穿騎裝着裙裝,看來是不會下場了。

謝瓊樂被曲竺拉走的情景也被他納入眼中。

古思域得了彩頭,巾帼英姿估計也讓在場的不少夫人們将她納入了心儀的兒媳名單中。

謝瓊樂攔住她,也是不想她太快被人瞧上。

她是皇上欽封的郡主,父親是赫赫有名的大将軍。她的兄長還依然駐守在大漠,一家軍功赫赫,家世威名,誰不想與将軍府結親。

古思域已然及笄,談婚論嫁也是指日可待。

只是京城多是文人子弟,只怕不合古思域的眼緣。

謝瓊樂今年過了十四生辰,明年也要及笄。

這個朝代的女子們,牽連半生幸福的婚事依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自己選。

謝瓊樂側目望向目光落在場上少年的曲竺,心裏才稍稍安慰。

還好,曲竺能嫁給她的心上少年郎。

李景寧錦衣纨袴,不善馬術,但謝瓊樂着實是沒成想他能馬術無用到這個地步。

竟從馬上摔了下來。

李景寧從馬上摔下來的那一剎那,她身側的曲竺立刻就站了起來,神情慌亂,手足無措。

她與李景寧之間并無名分,直接跑到他身側不合禮數,此刻心急如焚,眼中心焦流露。

“李景寧摔下來了,我們去看看。”

謝瓊樂是公主,李景寧與她交好衆所皆知。

她去看,攜上曲竺,合情合理。

“摔死了嗎?”

李景寧被侍從擡着到了場外,謝瓊樂與他一直都是你争我鬥,她的這張嘴毒得正嗚呼哀哉的李景寧更是狠狠瞪了她一眼。

兇狠眼神的餘光一見到與她同來的曲竺,趕忙眨了眨眼收斂眼裏的煩亂,嘴上連疼都不喊了。

“你沒什麽事吧。”

李景寧從高頭大馬上摔下,所幸馬匹并不在奔跑之際,他摔得不嚴重,頂多就是扭傷了腳。

“不過摔了一下就這樣,京城的公子們還真是身嬌肉貴。”

古思域跟着她們兩個一起。她分明地看到了李景寧摔下馬的全程,這點小傷都要哭天奪地,她實在瞧他不起。

李景寧想要嗆聲,可一看見是郡主古思域,那話語就憋悶在胸前。

古思域,将門之後,是有那個資格教訓他的。

“死不了。”李景寧冷哼出聲,引得謝瓊樂挑了挑眉。

“皇妹。”

這場馬球會是大皇子謝守舉辦的,有人受傷他自然要來看看。

“大皇兄,怎麽勞動你大駕來了。”

別人看他正直,謝瓊樂可是知道,她的這位大哥哥,是蟄伏在宮裏的毒蛇。

裝傻充愣,可沒有人比他更擅長了。

就連她,也要屈居他後。

“有人受傷,我這個主辦者自然是要來看看。”謝守和顏悅色地笑着說話。

“哦,一點小傷,他死不了。”

謝瓊樂感覺自己的身後被人捅了好幾刀眼刀子。

“是嗎,需不需要叫禦醫來看看。”

李景寧馬術不精,摔下馬已經成了京城的笑話,區區小傷勞動宮中禦醫,他那張本來就沒剩多少層的臉皮要是不要了。

“謝過大皇子,我無礙。”

李景寧利索地單腳蹦跶起來,跳着腳向謝守行禮。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辭。”

“皇兄諸事繁忙,還是快些去吧。”

謝守含笑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輕輕颔首。

他今日要忙着與各家招呼,怎麽會在這裏浪費時間。

“既然你沒事,曲竺,我們回去吧。”

曲竺擔憂地看了他一眼,不好說想多留一會兒,點頭跟在謝瓊樂身後走了。

走得一步三回頭。

“你可是喜歡那個廢物。”古思域說話直腸子,心裏想什麽便就說什麽。

謝瓊樂觀察到曲竺的臉色都不好了,趕忙打圓場。

“李景寧确實不長進,可是還算是個心地良善的好人,至少不做虧心事。思域,你就別說了。”

古思域不知謝瓊樂為什麽要替李景寧開解,放下豪言:“我們軍中大好男兒成群,你何必喜歡那種一事無成之人,我古家軍中男子随你挑選。”

古思域終究是不懂得男女之情。

謝瓊樂無奈地笑着搖頭:“大好男兒再多,在她眼裏,只怕也比不上你口中一事無成的李景寧。思域,你不懂男女之情。這男女之情無關其他,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你怎麽能強求愛吃甜瓜的人吃苦瓜呢。”

曲竺心思通透,又寬解體貼,心裏明白謝瓊樂是為了不讓她擔心才帶她去看李景寧。她也明白古思域性情如此,出口并無惡意。

這個話題就算揭過。

“公主殿下。”

藺霖珲不請自來,目光掃過她頭上的那根七彩蝴蝶釵,嘴角笑意深了些。

“殿下戴此釵十分好看。”

謝瓊樂心中疑雲散開。

原來這根釵子不是藺夫人送的,而是藺霖珲送的。

“公子既然喜歡,我便拿這個做個彩頭,公子去贏回來便是。”

謝瓊樂從頭上取下釵子,放在秋畫手中。

“釵子本就是送給公主作生辰禮的,既是公主的東西,公主要怎麽處置都是公主的自由。”

藺霖珲面上絲毫沒有任何不開心,相反,格外淡然平和。

謝瓊樂不欲與任何男子有牽扯。

這個釵子她确實喜歡,可是若是藺霖珲真的對她有意,她便借此釵子婉拒他。

她這麽踐踏他的心意,他果真一點也不放在心上。

季成安跟着謝安來找謝瓊樂,正要過去就碰巧看見這一幕。

“妹妹。”謝安喚她。

藺霖珲見謝安,作揖拜見:“參見太子殿下。”

“哥哥。”

曲竺和古思域同向太子行禮。

一個下蹲做女子禮,一個鞠躬做男子禮。

“藺公子怎麽孤身來女子的坐臺。”謝安不會與任何人交惡,問話的語氣溫和。

仿佛只是單純心中存疑。

“臣見公主在此,特來拜見。”藺霖珲擡眸含笑對着謝瓊樂,“臣對公主,有愛慕之心,故前來。”

“哦?”謝安驚詫,沒想到藺霖珲會喜歡謝瓊樂。

不過他這妹妹貌美如花,會有人喜歡也實屬正常。

最震驚的還是謝瓊樂。

這藺霖珲會不會太直白了。

她剛剛試探他口風那麽緊,怎麽謝安一問他就說。

“如此,我原以為你喜歡的該是溫和賢良的類型。”

藺霖珲憐愛的眼神盯着謝瓊樂,謝瓊樂只覺得毛骨悚然。

“公主仙人之姿,只怕無人會不傾慕公主。”

謝安拿扇子遮住自己憋笑的嘴。

餘光瞥見季成安站在他身邊的臉色越來越黑了。

“藺公子言笑了,這玩笑,還是不開為妙。”謝瓊樂疏離地冷笑。

“公主,你怎知臣說的不是真心話呢。”

謝瓊樂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睛,眼睛裏似是滿腹柔情,卻不見一點真心實意。

若是真心喜歡,聽到她的這般冷言冷語,該是黯然神傷才對,怎麽還能一副笑臉相迎。

“若是藺公子真的喜歡我,您身後的那位侍女應當不會用這樣的眼神看我吧。”

藺公子身後的女子連忙低下頭,藺霖珲嘴角的笑僵住。

藺霖珲,京城四公子之一。

他喜歡的人,是自己身邊的侍女。

只是這個侍女并非生來就是低賤之身,原宮內觀星象的大祭司之女。

這位勾結後宮争寵的大祭司被全家斬殺,唯有這個女兒保全了下來,被藺霖珲養在身邊做貼身侍女。

藺霖珲想要娶的,不是她這位公主殿下,是能夠被他掌控在手裏的正妻。

藺霖輝這是在試探她,試探她這位公主是不是真的是個草包。

是否既能被他掌握,又能增添他藺家勢力,成為他棋盤上最好的棋子。

可惜,他猜錯了。

他以為她戴上這釵子是對他有意。

實則,她才是棋高一着的棋手,故意引他露出蛇尾。

作者有話要說:

藺霖珲,一個給季成安緊迫感的棋子。

不是男二,男二還沒出場,但是之前提過,大家可以猜一猜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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