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話

古祁蘊接到聖旨,要将北宆接連攻下的翼城與西骞奪回,重新歸屬大興的版圖。

“将軍,若是要将翼城與西骞奪回,僅憑惠城剩下的戰力,不足為戰啊。”

京城若是不再支援軍備,攻下翼城與西骞必是一番苦戰。能否成功攻下城池尚未可知,或許惠城的兵力也會被耗竭,結局只剩下偷雞不成蝕把米。

“一戰剛平一戰又起,我們真的經得起持久戰嗎。”鐘霂離好不容易脫下鐵衣換上常服,京城傳訊又要開戰,他實在不願再見血流成河,屍橫遍野的場面。

古祁蘊緊咬着後槽牙,目光緊盯着地勢堪輿圖上的兩城地勢,心覺不妙,手在身側握拳。

是否要從漠城再撥一隊古家軍來援戰,成了懸在他頭上的一把刀子。

思域傳信來,律氏國伺機進犯,而漠城并非銅牆鐵壁,同樣需要強兵駐守。

“我們不能居功自傲,顧盼自雄。”古祁蘊提筆寫信上書,“既要攻城,還需向京城求援。”

揮灑筆墨成信,迅速将信封好,蓋上紅章。

他正伸手要将信遞給鐘霂離,臨時又收回了手。

“将軍,有何不妥麽。”

古祁蘊捏着薄薄的信封,搖頭嘆息:“沒有不妥。”

他的指腹上布滿了厚繭,再次提筆在紙上斟酌着下筆。

這一回,他字字三思後落筆,花了整整半柱香的時間才停筆,輕手将毛筆放回筆架上。

盯着紙上墨色書寫的寥寥幾句話,古祁蘊慢慢地等墨水幹透,細心地對準對角将信紙對折,放進信封中。

“将軍,是要寄給家裏的家書嗎。”鐘霂離見他這般小心地對待,猜測應當是要一同寄到京城給護國大将軍為報平安的家書。

古祁蘊愣住,将信封遞交到他手上,笑着搖了搖頭。

“不是。”

鐘霂離好奇地低眸瞥見信上的端柔公主親啓,瞬間啞然。

“快些送到京城去吧。”

鐘霂離躬身雙手抱拳,轉身離去。

古祁蘊在明晃晃的燭火下,視線瞥向被圈起來的翼城與西骞,眼眸深沉。

信件被加急送至京城。

謝瓊樂收到古祁蘊寄來的信時,睜大了眼睛,迷惑着接過秋畫手裏的信封。

“從惠城寄來的?”謝瓊樂看着信封上久違且熟悉的字跡,撕開了信封的開口。

古祁蘊怎麽會寄信給她?

謝瓊樂疑惑着展開完美折成長方形的信紙,整齊規整的字跡力透紙背。

茲啓者,拜公主安。

臣聞公主喜事,修函來賀。衷心賀公主與季大人二人如鼓琴瑟,比翼雙飛關睢鳥,并蒂常開連理枝。唯願公主康安,一生喜樂無憂。

謹此奉聞,勿煩惠答。

謝瓊樂展信一覽,信中言簡意赅,字數寥寥,她卻盯着來來回回看了許久。

季成安回京之後坦言自己将她親手縫制的福袋贈與了古祁蘊。

古祁蘊身在邊城,護衛大興江山,比他們身在固若金湯的京城要來得危險得多,在沙場征戰時不時就會危及性命,有去無回。

謝瓊樂暫居漠城之時給他添了許多麻煩,一直想不到該如何報答,僅是一個手作的福袋不足以表達她的謝意。

故而,季成安轉手将福袋送給他,她也沒有放在心上。

倒是季成安,送東西的人是他,對此生氣的人也是他。

他還真是會倒打一耙。

“公主難道就不氣我将公主給我的東西贈與了旁人嗎。”

謝瓊樂不解的目光落在他嘴角下撇不悅的臉上,不知為何在他身上看到了無理取鬧小媳婦的怨念。

“我不生氣,難道該高興的不是你嗎。”謝瓊樂語氣也逐漸變得剛硬起來。

難道季成安是隐形的抖M嗎?這麽喜歡被人罵。

謝瓊樂盯着他撫摸玉佩的手,在心裏暗暗吸了一口氣。

看來他現在的心情并不是很好啊。

謝瓊樂下意識地就要熄滅心裏的惱火,但一想到是季成安先無事生事的,心裏的火氣被添柴加火地燃得更旺盛了。

“公主莫不是還對古少将軍舊情難忘?”冷飕飕的話語就像刀子紮進她的腦子。

謝瓊樂睜大了雙眼無語至極地注視着季成安冷笑着的眸子。

她和古祁蘊分明什麽事情都沒有,既無生情,又何來的舊情難忘。

“季成安,我和古大哥之間只是友人之誼,再無其他。”

季成安聽見那聲古大哥,更是哂笑着回應:“可公主曾寄信到漠城,問古少将軍是否願意娶公主為妻。”

那封信還被他截下,若是未被截下,只怕如今與她定親的人就不是他,而是古祁蘊了。

明明就是季成安先把福袋主動給了古祁蘊,這又是在發哪門子的脾氣啊。

一點兒事情就锱铢必較,季成安的心眼怎麽就跟針孔一樣小。

“季成安,你到底在想什麽,就不能直白地告訴我嗎。”謝瓊樂懶得和他打啞謎,他氣什麽就不能直接說嗎。

就季成安身上多長的那一百八十個心眼,她哪裏猜得中他在想什麽。

季成安及冠後,頭發绾起戴着白玉冠,身上的氣質經過一個冠禮就沉澱得更加穩重,也讓人更能察覺到他身上成熟的氣場。

他見她炸毛,竟然勾唇笑了。

季成安絕對不是抖M,他是抖S啊。

謝瓊樂氣不打一處來,季成安惹火了她又展顏笑了,難道真的只是為了看她生氣嗎。

季成安拉着她的手,謝瓊樂想要甩開,又被他牢牢牽住。

他惹人生氣又賣乖,活像是拆了家又甩尾巴的小狗,打又打不得,只能自己生悶氣。

“不能總是我為公主的無心之舉惱火,公主也該對我斤斤計較幾回。”

謝瓊樂哭笑不得地對着他咧開嘴,臉上滿是無奈。

“季成安,你知不知道你有時候挺讨人厭的。”

季成安将她摟進懷裏:“公主還是笑起來好看些。”

那還不是你先惹人生氣的。

季成安學着謝安捏了捏她臉上的軟肉,笑得更開心了。

謝瓊樂收好信紙,她并不是一個完全無知無覺的木頭人,古祁蘊對她藏着的那點心意,她在漠城時就有所察覺。

她沒費口舌,古祁蘊就答應帶她出京。

到了漠城,任何事情他都為她處理得細致妥當。

最明顯的,還是那雙時時刻刻瞄向她的眼睛。

被發現時,又堂皇驚恐地移開視線。

謝瓊樂裝傻充愣才将他明晃晃的示好全都忽視。

她實在算不得什麽好人。

更是曾經想要把他的心意當成棋子利用,讓他同意與自己訂親,她便可以順理成章地離京。

古祁蘊對她赤誠相待,這份感情讓她面對他的信封時也總會愧疚。

謝瓊樂将信封按原來的折痕折好,塞回信封內。

“秋畫,我記得上次我替皇祖母手抄的佛經只抄了一半,放在哪了。”

自從她知道了德祥太後待她好是別有所圖,自知心不誠,便擱筆不再抄了。

若是神佛有眼,她手抄完這一本佛經供奉佛前,是否能祈願古祁蘊平安回漠城。

“公主殿下,那本佛經……被流雲不小心翻到火盆裏。”秋畫欲言又止。

謝瓊樂微怔,随即開口:“如此,便重新再抄一本吧。”

皇帝收到古祁蘊急報送來的援兵請求,下令征兵。

征兵一月,十萬士兵前往惠城支援。

古祁蘊領兵一月之內攻下冀城,三月後至冬攻下西骞。

古祁蘊一身鐵衣,騎着戰馬于漫山遍野的屍山人堆中奮力對抗北宆軍,冰冷的鐵衣上沾染了無數人的鮮血。

攻下西骞的那一天,漫天鵝毛飛雪,寒風漱漱。

純白色的雪花紛紛飄落,覆蓋了沙場上的鮮血與屍身,要為這世間所有的冤魂都洗淨罪孽。

古祁蘊的戰馬倒在他身邊,抽搐着後腿,嘶吼聲響徹天穹。

他單膝跪在地上,白雪落在他的肩頭,一手握着劍,劍尖抵着地面,鮮血順着劍身在地上聚成一灘血水。

他撐着地面,喘息着緩慢地站立起身,視線掃過周邊倒下的大興将士與北宆将士冰冷的身軀。

模糊的視線聚焦在城門打開的那瞬間,城牆上的北宆軍落荒而逃,大興将士們如潮水湧入西骞城。

北宆的軍旗倒下,插上了屬于大興的火紅色的軍旗,随風飄曳在白色的天地間。

他欣慰地勾着嘴角,手掌撫摸着前胸,那裏放着一個柔軟的福袋。

柔軟的福袋貼着心髒,他身上的箭傷在滲着血,手掌緊密地撫在心髒處。

他能夠清晰地聽見耳邊擂鼓般的心跳在漸漸緩慢地鼓動,身體似乎要與冰冷的鐵衣與寒雪融為一體。

朦胧惝恍的視野像是被一束強光照亮又熄滅,純白色光暈上又覆上一層黑暗。

他失去了意識,剛剛直立站起來的身體又向後倒下,後腦勺重重地砸向地面。

“将軍!”注意到他的大興将士急匆匆地朝他跑來。

是誰在呼喚他。

意識墜入陰沉沉的深谷,面前浮現出少女欣喜推開木門時的音容笑貌。

“啊。”謝瓊樂的手指被紙張劃出一道口子,鮮血沁出。

她蹙着眉頭,毛筆掉落在抄寫佛經的紙上,墨水洇成一團黑色。

不詳的念頭湧上心頭。

秋畫急匆匆地跑到殿內,慌亂着開口。

“公主,古少将軍他……”

指腹被劃開的傷口突然刺痛得讓人難忍。

淚水掉落在紙面上,将墨水寫成的字跡暈染開,模糊不清。

“古少将軍,以身殒陣了。”

作者有話要說:

再過幾章就完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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