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商沅腦袋裏只有兩個大字:要完!

還沒等到衆人反應,他登時飛撲上去,砰一聲蓋住那匣子,利索的扔進了櫃底。

陛下在此,衛國公臉面早就挂不住了,漲紅着臉出聲道:“平日裏是誰照顧少爺的!吃穿月例都去了何處!”

管家婆子站出來支支吾吾擺脫責任道:“大公子和小姐的月例,照例是給了霜雪和霜葉。”

霜雪和霜葉都是衛國公夫人的體己人,一聽這話,衛國公夫人也站不住了:“我派你們照顧公子小姐的吃穿用度,你們就是這樣打理照顧的!”

那二人吓得臉色發白:“平日裏給公子的東西,奴婢們都是核算對了的……”

她們的确手腳不幹淨,但也只是拿了九牛一毛,可公子偏偏揪住一些細節無限放大……

霍戎一個示意,展淩立刻上前道:“如今證據确鑿,你們還想抵賴?”

那二人和夫人對了一下眼色,登時跪在地上忏悔痛哭不止,就連偷偷把嫁妝拿去補貼家用的事兒都說了出來。

衛國公忙賠笑着對霍戎道:“陛下,你看此事都是刁奴鬧事……如何處置還請示下啊……”

也不知為何,霍戎半晌沒答話,面色微冷,只眯眸盯着被商沅剎那關住的匣子,似乎裏面藏着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衛國公心裏發慌:“陛下?”

霍戎不動聲色的沉吟道:“衛國公說她們掉包,是為了讓自己的日子好過?”

“是……”

“那發簪和镯子,只要随手拿去兩個,也能讓一家人一輩子衣食無憂了,她們冒着風險私拿了幾十件首飾,這是有多大的家業要養啊?”

他只是淡淡一提,并沒點透,衛國公卻登時愣住。

他一直都是教給夫人管家,還從來沒過問此事。

如今也是該管一管了。

霍戎随即淡淡道:“這是國公府的家事,怎麽處置還是苦主說了算——商沅,你說呢?”

商闕聞言,滿臉不可置信,難道陛下……真的要幫商沅?

至于商沅,自從看到那玉佩已經幾乎昏死過去,根本沒心思去聽幾人的論戰,如今聽到霍戎喚他,才緩緩擡起頭。

帝王的臉龐年輕英俊,高大的身形極有壓迫感,但此時卻只含笑望着自己,眼眸深深讓人猜不透。

商沅一怔,不知他到底認出那玉佩沒有。

霍戎唇角的笑意又深了幾分:“來人,把人拉出去砍——”

商沅忙道:“不必不必,趕出去也就是了。”

這次不止是商闕,就連衛國公都驚了,商沅竟然這麽随意的打斷暴君發號施令?!

商沅偷偷瞄了一眼霍戎,頓了頓道:“嫁妝鋪子都是母親留下的,還是母親身邊的舊人打理起來更妥當,不如把莊子的人調來幾個,也免得夫人辛苦。”

只要這些東西到手了,除了蒹葭的嫁妝,他出京的盤纏也到位了。

霍戎的眼神始終定在商沅臉龐上,少年臉龐白皙剔透,眼皮上卻染了淺淡緋色。

霍戎慢條斯理道:“公子說得對,衛國公認為呢?”

衛國公人都傻了:“……臣聽陛下的。”

衛國公夫人臉色青白不定,自己少了兩個得力助手不說,就連之前私吞的財物也可能被發覺,但陛下明顯偏袒商沅,她也只能賠笑聽命。

商沅松了口氣。

他沒想到這麽順利。

既然霍戎還幫他說話,看來是隔得遠沒認出那玉佩,若是認出了,自己恐怕早就沒小命了。

只是他為何要幫自己?

商沅想了想,八成還是因着暴君少年時曾有受父親冷落的落魄時光,同病相憐再加上和原主曾經的同窗情誼吧……

商沅想了想,總是不放心,不着痕跡的蹭到霍戎身畔道:“陛下,細作那案子還要臣這幾日查清嗎?”

霍戎擡眸,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商沅一看那眼神,就忍不住給自己點了根蠟,總覺得這問題相當于問暴君你知道那夜的人是我了嗎?

霍戎面無表情,讓人看不出喜怒:“難道阿沅以為朕會朝令夕改嗎?”

商沅松了口氣,忙行個禮匆匆退下。

“公子!我表現怎麽樣!”事後,南屏笑嘻嘻來讨賞:“是不是把您說得特慘!”

“慘!”商沅立刻擡手錘他的狗頭,咬牙:“你要再表現得賣力些,你家公子人就直接慘沒了!”

霍戎坐在椅上,手指緩緩摩挲那玉佩。

玉質溫潤,如上好凝脂,讓人不禁想起那夜的肌膚之親。

霍戎将那塊玉緊緊收攏在掌心,眸中漸漸湧現探究。

那夜不是一場夢,那勾人心魄的身影,也并非藥力所幻。

是少年主動把自己送上了門。

霍戎望着那玉佩,沉沉道:“你說,若是有人曾主動示好,事後又若即若離拒不承認,會是何緣故?”

馮公公絞盡腦汁:“這……也許是發現那人不合自己心意?”

話音一落,霍戎臉色愈發可怕。

吓得馮公公再也不敢胡言亂語。

氣氛正陰沉,忽聽偏殿傳出責罵小宮女的聲音。

馮公公暗罵下頭人沒眼色,忙退下去查看。

一個纖瘦可愛的十四五小宮女委屈巴巴的跪在地上,地上還散落了不少花花綠綠的話本子,顯然是偷懶看閑書的。

“荷荷,你還真是大膽!在陛下身邊當差,竟然看如此不入流的下作東西!”馮公公訓斥道:“我看你啊,這一輩子是別想發達了,還不把她拖走——”

“哦?你在看什麽不入流的東西?”

衆人擡頭,卻登時一驚。

陛下面無表情的踱步到他們身後,目光沉沉的落在了那些書籍上。

一本書上的目錄赫然印着:迷藥春宵俏佳人潛逃 魂牽夢萦攝政王布陣

霍戎:“……”

馮公公忙道:“陛下……這都是市井上不堪低俗的獵奇書籍,又是下藥又是逃跑的,別污了您的龍目。”

霍戎唇角一抽,淡淡道:“無妨。”

龍體都被污了,龍目有什麽污不得。

霍戎大致翻了翻,是市面上才子佳人的故事,只是不同于以往的一見傾心偷偷定親,這對兒男女,哦不,男男激烈很多。

霍戎示意放開那小宮女,問道:“這男……佳人為何要下藥?又為何要逃?事後又為何矢口否認?”

那小宮女登時眼睛就亮了,也不顧忌霍戎身份滔滔不絕道:“那男子下藥,自然是為了搭上有權勢的攝政王,至于逃跑否認,那自然是手段,若是下藥後任由王爺予取予奪,那王爺沒幾日就膩了不說,還會追究罪責!但露面之後迅速消失……最能讓王爺撓心撓肺的想,派人千方百計的搜查……”

霍戎不置可否:“所以逃跑和隐藏只是手段?”

他之前也隐約這麽想,但這幾日愈發覺得,商沅……是真的在怕……

那小宮女做夢都不敢想陛下能和他談這些,眉飛色舞和盤托出:“那當然,一逃一追插翅難飛,一逃一追崽崽成堆——您想想,打獵時一箭射中的獵物有什麽趣味?要是擦了皮毛,那小東西還不知死活的跑走,勾着您去捉他,那才更愛不釋手呢……”

霍戎眼眸一眯:“愛不釋手?”

難道商沅一露一藏,真的和他玩什麽一逃一追插翅難飛的游戲?

霍戎冷笑,随即擺擺手:”提拔她到朕身邊來。”

他以後用得着這小宮女。

馮公公委屈:“她只會看一些話本子,腦子都是壞掉的!”

“是麽?”霍戎冷哼一聲道:“朕看她腦子甚好,至少比你有用的多!”

說罷,冷冷拂袖出了院門。

馮公公看了一眼縮着脖子的荷荷,冷哼一聲氣咻咻道:“把……把這些什麽玩意兒,統統放到本公公的房裏去!”

他倒要連夜看看,是什麽東西能讨得陛下歡心。

展淩和兩名錦衣衛拿着厚厚的案宗,站在游廊處等霍戎召見。

除了他們,還有兩名霍戎最信得過的謀士,和當時太學時的太傅。

太傅胡子已花白,但聽了霍戎所宣之事,也立刻從京郊趕了過來。

幾人進房,皆面色沉沉。

此事重大,展淩已将此事的調查結果事先知會了謀士。

展淩将那案宗恭敬的遞給霍戎:“陛下,這是五年來,您不在京城的時間,商公子為太子做下的事,有網羅朝臣,有組織情報網,還有一些東宮內,本該由太子妃管的采買等瑣事……”

霍戎接過那沉甸甸的案宗,信手翻了翻,面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看不出,他倒是長本事了。”

案宗記載了不少駭人聽聞之事,完全不像怕血心軟的少年會做的。

他對太子很忠心,也很盡責。

霍戎握着案宗的手爆出青筋,雙眸冷如冰刃,這是他進京後第一次直觀的看到商沅為太子做了什麽,盡管他不願承認,但他的确是在嫉妒。

發瘋一樣的嫉妒。

霍戎緩緩閉上雙眸。

這樣的一個人,不可能只是因為權勢為太子做事,如今突然抛棄太子的可能性極小。

最大的可能是暫時茍且,以圖來日。

一個謀士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率先道:“陛下的意思是,太子妃有可能曾在您的帳子裏當細作,還曾和您春風一度。陛下,這……這一定是廢太子的布局啊!”

霍戎語氣冷漠:“他早已不是太子妃。”

大臣:“……”

重點是這個嗎?

展淩的聲音沒有一絲感情,将一把短而鋒利的匕首上繳道:“那夜之事的來龍去脈,屬下也完全查清了,那細作當日除了帶了一枚藥,身上還有一把利刃,通過信箋查明,這一切的确都出自太子的委托……”

霍戎眼眸冷戾的眯起。

那匕首鋒芒銳利,顯然見血封喉。

那一夜,少年和他纏綿之時,身上便攜着這利器。

怪不得商沅如今慌張的想要遮掩。

深夜攜利刃到大帳,目的不言而喻。

他竟然……會為了太子做到這種地步嗎?

“這一定是太子的陰謀。”那謀士沉穩道:“聽說您之前和商公子情誼甚篤,太子定然也知道此事,他不惜利用商沅,也要用那下作之藥,只為了讓陛下亂了分寸。”

此人是後來投靠霍戎的,在霍戎打江山時出了不少力,于這件事上,是真正的旁觀者清。

霍戎冷道:“區區國公府的公子,如何讓朕亂了分寸?”

“陛下進京,那細作雖隐瞞了身份,但定然讓您想起了舊事,若無此差池,陛下對商公子也許或囚,或殺,或一笑置之,但絕不會追趕到府吧。”

“臣等又怎會在此地議事?”

霍戎把目光看向那光潔的玉佩。

若是沒有那突如其來的小細作,他就會除掉商沅麽?

“至于商沅,他先是妄圖刺殺,一着不慎後只得……委身陛下,後又隐藏此事,回京後,他賊心不死,仗着舊情若有似無的對陛下示好,甚至和廢太子退婚……”

“可他沒想到陛下竟親臨家中,且發現了那細作的蛛絲馬跡,那細作先下藥後刺殺,商沅怕事情敗露,自然驚慌。”

霍戎面沉如水。

他為人陰鸷多疑,朝廷中廢太子黨羽甚廣,商沅此事,不由讓人疑窦叢生。

分開的這五年,商沅已蛻變成心狠手辣,見過世面的主兒,可他當着自己的面,還是五年前的無辜模樣。

霍戎冷冰冰地想。

也許這一切都是商沅以獵物的姿态出現,其實只是故意勾起他的舊情,好留在他身邊,表面看是取悅他,其實還是為了給太子做事罷了。

畢竟五年前商沅能以将謀逆的罪名陷害他,五年後他愈發會玩弄心計僞裝自己,極有可能再次以無害的模樣出現,勾得他欲罷不能。

可只要想起“留在身邊”四個字,心底便浮起微妙的漣漪。

霍戎漠然勾起唇角。

商沅有何圖謀不重要,主動送到自己嘴邊的獵物,不吃幹淨都對不起他。

某個小東西被鎖深宮作繭自縛,也是活該的下場。

那謀士還在侃侃而談:“所以商沅只是個鈎子,勾起您對舊人未盡的情誼……您也許已經入了廢太子之局。”

“哦?”年輕帝王聲音沉冷:“朕倒想聽聽,他能設什麽局。”

“您先恕臣無罪。”

“朕若罰你,你現在早就身首異處了。”

“比如……讓商沅勾起您的興致後,等到被您召幸時,再伺機龍床刺殺。”

霍戎嘴角噙笑。

他又豈是好暗殺的?就算是那夜,也是确定了那細作無心殺自己,才放任欲念。

“比如待他取得您信任後,在膳裏下毒,您難免百密一疏。”

霍戎不置可否。

“比如偷看奏折,傳遞機密……”

霍戎目光微動,某人在軍營裏三月,也沒傳遞什麽像樣的情報。

臨走想下藥刺殺,還被自己折磨得哭聲沙啞。

若某人不長記性還要再挑戰一次,自己也樂意奉陪——

那謀臣頓了頓,忽然跪下道:“還有一計,若您真的寵幸了他,如今男子也能有孕,他若是心向太子暗中勾結,來日必有大患。”

霍戎臉上的笑意轉瞬消失,周身被濃重的冷意包裹。

話音一落,周遭寂靜。

這句話言外之意,是暴君日後有可能給別人養兒子最後還附贈個皇位……

這種話,沒人敢接。

“咳咳,劉學士話扯遠了。”另個謀士忙道:“其實這事若沒有廢太子,那只是陛下私事,沒有臣置喙的餘地,但此事有關廢太子,就是國事,陛下必須慎之又慎。”

霍戎面無表情:“所以朕才和諸位商議。”

“無論如何,商沅之前和廢太子勾結,已是罪不容誅,這次又損害龍體,日後還極有可能為廢太子賣命——臣請陛下立刻下旨誅殺商沅。”

“此人不除,若和廢太子勾結,後患無窮。”

馮公公躲在屏風後,對荷荷說道:“這走向怎麽和咱們看的話本不一樣啊。”

不應該是你追我趕雙宿雙飛麽,這怎麽扯上陰謀了?

“噓——”荷荷一臉見過大世面的樣子:“聽聽陛下怎麽說。”

“都說完了?”霍戎語氣毫無溫度,面上也看不出喜怒:“此事,朕也覺得極有可能是廢太子設下的局,勾起朕的興趣,好讓商沅留在朕身邊,和他裏應外合,謀劃布局。”

衆謀臣松了口氣,一句陛下英明還沒喊出來,只聽霍戎沉冷的聲音響起:“所以,朕準備立商沅為君後。”

謀士一個個眼如銅鈴,胡子都顫了,不是顧忌霍戎身份,差點蹦起來:“陛下要立他為君後?”

只有屏風後的荷荷悄悄拉拉馮公公的衣袖:“你看,這不和我們看的話本子對上了麽——”

作者有話要說:

茸茸的邏輯,不管過程是什麽,推導出來的結果都是娶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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