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陛下要杖斃就杖斃臣吧

沒過幾日,宮中的禦貓監就出了事——

霍戎養的最久的一只禦貓,竟然在這個深冬一命嗚呼了。

這只死去的貓是霍戎在冷宮時收留的無人認養的流浪病貓,幾經磨難,一直跟随在他身畔。

如今霍戎稱帝,這貓也總算過上了好日子,可惜沒過幾日,就已經沒了性命。

乾清宮外,跪倒了一地瑟瑟發抖的宮人。

這只禦貓今年已經十多歲了,它幼時曾患嘔吐症,又随霍戎幾經輾轉,本已年老體弱,稍稍有個風吹草動,都能奪去性命。

禦貓監的宮女太監們每日謹小慎微的服侍貓主子,可這只已經年邁的貓咪還是沒熬過這個冬天。

偏偏在貓彌留之際,來診治的獸醫說了一句,也許是吃了壞掉的魚幹。

就因了獸醫這句話,在禦貓死後,霍戎立刻下令,将禦貓監管事的宮人都抓來審問。

這些宮女太監支支吾吾,将禦貓每日的吃食都原原本本交代了,可這些食物有專人掌管,看起來都甚是新鮮,那壞了的小魚幹為何會被禦貓吃掉,終究無從可查,

霍戎甚是無情,擺手冷冷道:“既然如此,那都拉出去杖斃吧。”

一言既出,跪倒在地的宮人們都止不住嗚嗚咽咽的哭求。

但禦座上冷漠強悍的男人卻如同鐵石所鑄,面色毫無波動。

終究那些侍衛還是把這些人盡數拉到了殿外——

小滿一直在旁侍奉,聽到這句話才終于放下心,走出殿外時,嘴角竟夾雜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君後可是快來了?這個時辰,君後都會來給陛下送湯吧?”

禦貓監的事一出,荷荷已經飛奔到春和宮去向商沅求救了——

Advertisement

那貓出事後,受到懲罰的遠遠不止管事之人,就連她妹妹在內的小宮女們,也皆要杖責。

荷荷都快急哭了。

她的妹妹才剛進宮沒幾日,一向清淨的禦貓監竟突遭此大難,情急之下,她只能去尋商沅救命。

商沅聽罷,立刻動身去了前殿。

剛剛走進大殿,立刻聞到一陣血腥之氣。

大殿空曠處,十幾個宮女太監正被侍衛摁在長凳上杖責,棍子砸落身上發出沉悶的聲音,但那些人卻被堵住了嘴,連呼救聲都無法喊出。

商沅心裏一驚,上前道:“是因為禦貓監一事麽?”

“是因為陛下那只剛仙逝的禦貓……”馮公公輕聲提點道:“君後進去也小心些——陛下正暴怒呢,聽說那是之前小公主養的貓,卻在這些奴才的手裏被養斷了氣,陛下一怒之下,下令将管事之人統統杖斃呢。”

商沅輕輕皺起眉心。

他倒是聽說了霍戎有個同母的公主妹妹,也見過那只禦貓……

算算時間,那貓今年怎麽也有将近十二三歲了,妥妥的風燭殘年老齡貓。

就為了一條貓命,暴君就要下令奪走這十幾條人命麽?

更何況禦貓監要懲罰的遠遠不止這些人,霍戎一聲令下,不知會有多少人成了這貓的陪葬。

商沅先暗示馮公公停下杖責,大步走近殿裏,急道:“陛下,臣剛從春和宮趕來,外頭大殿有十幾人,難道您都要杖斃麽?”

霍戎并未擡頭看他,只冷冷道:“你若是給他們求情的,立刻閉嘴出去。”

“臣知道陛下因貓傷懷,但貓死不能複生,陛下又怎能因此就處決杖斃宮人呢?”商沅說罷,見霍戎只是面無表情的注視着他,只能硬着頭皮接着往下說道:“再說……那貓已經活了十幾年了,也算是壽終正寝了……吧!”

“……您失去的只是一個壽終正寝的貓,而殿外之人失去的卻是生命啊!陛下!”

霍戎冷冷望着商沅,聲音沒有絲毫溫度:“商沅,杖斃是朕下的命令,你竟敢讓他們停了行刑!?你在朕眼皮底下都敢陽奉陰違,朕還真是小看了你!”

那貓,少年也曾抱過,愛撫過,可少年并無多少哀戚之色,反而為不相幹的人求情。

霍戎恨極了少年這模樣——

似乎那些往事在他心裏都輕如鴻毛,不值一提。

商沅懵逼:“……”

他只是看那些人受刑很慘,示意馮公公停了行刑而已啊……

可這一幕落在暴君眼裏,是不是就成了自己當面一套背後一套,不敬皇權了?

想到那句陽奉陰違,再想起原身和太子的牽扯,商沅登時背脊一涼。

霍戎森冷道:“讓他們接着行刑——君後也回春和宮安歇吧,若再擅自幹涉不該過問的,休怪朕無情。”

馮公公心頭一緊,立刻給商沅使眼色。

一時間,窗外又傳來沉沉的責罰聲。

商沅氣血上湧,指尖輕顫。

他聽出了霍戎言語裏的威脅,若是之前,定然怯懦告退,可如今卻覺得又委屈又心酸——

不管怎麽說,他都是霍戎親自迎娶的君後,本朝制度,君後有實權,後宮之事全權處置,朝政,軍國大事也可參議。

禦貓監一事恰是後宮之事,明明是他的份內之事,到了霍戎嘴裏,卻成了他“不該過問的”。

商沅大婚後,自問很有自知之明,從未向霍戎要過權勢,也向來淡泊,極少行使君後權力。

可霍戎這态度,卻讓他心頭湧起酸澀——

那他身為君後,到底能過問什麽呢?是不是只能每日給他霍戎熬湯暖被,然後巴巴等着他心血來潮的臨幸?!

還有那句休怪朕無情,更讓商沅眼眶都酸澀了。

這不就是□□裸的威脅麽?

好啊!

自己懷着這冷血之人的崽崽,霍戎還想要責罰他!?

毀滅吧,自己也累了,那就讓霍戎親自了結這一切吧!

“臣倒想看看陛下怎麽無情。”商沅手指卻在衣袖裏悄悄握緊,索性氣呼呼:“陛下若是要杖斃,就先杖斃臣吧。”

霍戎眯起眸子,認真打量起眼前纖細的少年——

他變了,以前低眉順眼,認認真真的給自己暖被窩。

如今卻敢質疑自己的命令,甚至還敢火上澆油。

是仗着自己對他這幾日的寵愛,無法無天麽?

霍戎指尖緩緩敲着桌面道:“商沅,朕勸你莫要挑戰朕的耐性。”

他是皇帝,下的命令從來不會更改,也更不會受人威脅!

商沅肩膀一抖,如同被天敵盯上後無處可躲的獵物。

可他很快最好了心理建設,破罐破摔道:“此事本就是陛下審查不明,若是此事真的另有隐情,您随意責罰處決,豈不是掩蓋了此事的真相,讓真兇逍遙法外麽!”

“而且這些養貓的宮人何其無辜,陛下對貓寄有深情,可謂性情中人,那這些宮人,也都有父有母,有自己的親朋,陛下既然如此重情,為何不能在此事上推己及人,網開一面呢?”

霍戎望着眼前求情的少年,腦海中掠過一幕久遠的往事。

太學蹴鞠場,陛下到來,所有人都将矛頭對準他。

“我看到是霍戎的馬沖過去,讓世子從馬上摔下來的。”

“沒錯,就是因為霍戎……他求勝心切,才會讓世子墜馬而亡!”

明明是大哥失手将球棒砸到了世子的後腦勺,但在場的所有人,卻都将責任推給了自己。

霍戎看到父皇的臉色愈加陰冷,望着自己道:“真不愧是那毒婦生的狼崽子,一場蹴鞠你都能奪了旁人性命,長大後豈不是要弑父弑君了?來人,先把他押入宗人府……”

霍戎心裏只餘冷笑。

可此時,他的同桌,那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精致小少爺竟然站了出來:“陛下,世子是王爺的愛子,也是朝廷的客人,若是此事真的另有隐情,您随意責罰處決,豈不是掩蓋了此事的真相,讓真兇逍遙法外麽……”

方才商沅說出的話,何其耳熟。

曾經,商沅就是帶着一身的光芒闖入了他的世界——

莽撞,純良,又真誠天真。

是救他于苦難之中的小菩薩。

這麽看,商沅好像從未變過。

霍戎這幾年視人命如草芥,只覺得世人皆可殺。

可如今,一襲玄色龍袍的年輕帝王只是閉了閉眸,終究道:“此事……日後再查,先放了他們吧。”

一旁的展淩擡頭,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陛下向來專橫強悍,即使是如滅族那樣的殘忍命令,也是出令如山。

陛下……好似從來沒有過同情,不忍這些軟弱的情緒……

可自從進京那一夜後,似乎如同春風拂過後的冰山,逐漸融化成他從未想過的另一種形态。

商沅緩緩松口氣。

暴君……總還不算無藥可救。

深夜,霍戎再次陷入夢魇。

冷風呼嘯,漂亮精致的少年将一個嬌弱的貓咪塞到了他手上:“殿下,這是我在宮牆根兒抱來的小貓,你拿去,讓公主逗着玩嘛。”

這貓咪是個長毛貓,看起來漂亮又嬌貴,雖說是撿來的,卻不知像是哪個宮裏的貴人嬌養的。

可妹妹卻咿咿呀呀的很是喜歡,抱着貓貓不願松開。

十幾歲的霍戎勉強留下了貓咪,但一直對貓咪很冷漠。

直到那一天,貓咪将吃過的食物都嘔吐了出來,虛弱的躺在宮牆上。

霍戎了然,垂眸看着躺在地上的小貓,眼神似悲似喜:“原來……你也是沒人要的啊……”

因為沒人要,才不必擔心離開。

才放心大膽的将它擁在懷裏,肆意感受溫暖。

可等到那次回京,等待他的卻已是最徹骨的陰謀。

夢裏的聲音離他很近,卻又遙遠如從天際飄來:

“殿下,商公子在成事之前,急匆匆帶着公主出了冷宮,之後商公子就去了太子府,還故意引誘您帶兵入京……至于公主,再也沒有回來……”

“殿下……公主……公主是撞破了商沅和太子的密談,才被商沅帶出宮滅口的……”

霍戎飛奔去衛國公府,想去尋找昔日的少年,卻看到少年從太子府翩然而出——

少年穿着雪緞袍子,面若美玉,正含着清淺的笑意,看向霍從冉……

霍戎在枕上輾轉,聲音嘶啞得可怕:“不……不要離開……”

商沅聽着,有些心軟了。

書裏交代過暴君那妹妹。

暴君被人誣告造反後,那腦子好的妹妹也在亂中得了急症,不治而亡了。

商沅嘆息一聲——

只怪他穿書太晚,暴君黑化的節點,他都已錯過了。

“陛下……”商沅沒忘了自己的人設,翻過身,大着膽子握上了霍戎的掌心道:“陛下莫怕,阿沅是陛下的君後,不會離開的……”

商沅本是默默念,誰曾想方才還輾轉痛苦的暴君竟然瞬間沉靜,緩緩睜開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霍戎開口,嗓音沙啞:“你方才……說什麽?”

商沅一怔,夜裏的暴君流露出難得的脆弱,若想攻入暴君的心,這也是個好時機……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商沅咬了咬牙。

霍戎望着少年,瑩潤的臉頰被燭火燃上溫暖的色澤,讓人好想撫摸——

他剛這麽轉念一想,少年竟然擡頭,主動将臉頰在他手心蹭了蹭。

“阿沅知曉陛下最念舊情,今日定是傷懷,阿沅方才說,以後定然不會離開陛下……”

月光輕薄,夜色醉人,少年露出瑩白的頸窩,輕聲說出的話,讓人毫無抵抗能力。

霍戎沉默片刻,輕輕攬住少年的腰身。

“……”霍戎疑惑的捏了捏商沅的小腹,忍了忍還是沒忍住:“阿沅胖了……”

商沅屏住呼吸收了收肚子,用妖妃慘兮兮的撒嬌語氣:“……陛下是嫌棄了?”

夜裏安靜,霍戎的聲音愈發低沉模糊:“阿沅這肉長得恰是時候,冬天摸着甚是舒服……”

軟乎乎的少年,在冬夜裏抱起來,暖得讓人安心……

安心到他說得話,自己根本不想再去分辨真假。

作者有話要說:

阿沅:崽,你爹誇你來的是時候

茸茸:掐掐

崽(面容扭曲):嘤……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