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他終于從夢魇中脫身了
商沅只想逃離,可腳下卻發軟到根本邁不開步子。
随他一同前來的小太監看着君後驟然蒼白到沒有半分血絲的面色,立刻道:“君後……君後?快來人……”
商沅幾乎沒有力氣出聲,用眼神示意他噤聲,只是扶着他的手肘支撐着,如逃離夢魇般離開了前殿。
春和宮喜氣洋洋,一個生辰日愣是過出了年節的氣氛,煮餃子向來熱鬧,阖宮的太監宮女都叽叽喳喳的說笑忙碌着。
“咱們君後還真是會想主意,這餃子又暖和又實在,而且還熱鬧,陛下往日總像是冰雕出的人似的,正好多喝點湯沾些熱乎的人氣兒……”
有人悄悄接話道:“可不是——你也覺得陛下自從有了君後,倒和之前不一樣了吧……”
至于哪兒不一樣,他們這些下人也說不出,只覺得陛下和君後在一起時,眉梢眼角都多了活氣,不再像是冷面羅剎一般,讓人瞧都不敢瞧一眼了。
正說着話,一擡頭看到商沅回來,他們忙笑着圍上去,七嘴八舌道:“君後,咱們這餃子在鍋裏也已經煮好幾滾兒了,陛下可是快駕臨了?”
因着放松,他們嘴上也沒把門的。
直到瞧見一旁拼命使眼色的小太監,才意識到君後的臉色蒼白得吓人,雖然勉力支撐,可整個人都在顫抖。
這……這是怎麽了?
衆人僵在當場,面面相觑,都不敢亂說話。
商沅反倒擠出了一絲笑,狀若無事道:“餃子也是有火候的,煮久了就吃不得了,盛出來先趁熱吃吧——我們,不等陛下了。”
火候到了,若是再執意等下去,徒勞無功不說,餃子也只會爛在鍋裏。
那些人誠惶誠恐的應了聲是,忙小跑着告退了。
商沅嘴角輕輕扯起自嘲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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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案上,是他準備的餃子,花花綠綠,可笑的擺了幾大盤。
宛如一個注定上不得臺面的可笑小醜。
霍戎的萬壽節,自然會有最好的廚子,用最上等的食材。
自己做的這些小家子氣的食物,和那巍峨的前殿一對比,突兀得讓人羞恥。
商沅神思不屬的拿起筷箸,夾起一個想要嘗嘗。
剛出鍋的餃子熱氣騰騰,猝不及防順着食道滑下去,如同咽下去一團滾燙的炭火。
商沅緊緊咬住下唇,才沒讓自己□□出聲。
明明燙得胸口都發疼了,可身體深處的寒冷,卻絲毫沒有驅散半分。
南屏這幾日随着李統領去查抄商號了,身邊的內監發現商沅狀态不對,都躲得遠遠的,只有荷荷發現了異常,匆匆跟進來不安道:“君後,您這是怎麽了?”
商沅看到了小姑娘擔憂的模樣,他本想出言安慰幾句,可卻連半分力氣都沒有,緩了緩才道:“荷荷,把笛子……和這個本子都拿去燒了吧。”
荷荷吓了一大跳:“您不是練了好久的笛子,想在萬壽節讓陛下聽麽?”
還有這個本子,荷荷見過商沅在上頭認真記錄,嘴角不自覺勾起的樣子。
那模樣,一看就是極為珍愛的。
這……怎麽突然就讓她燒了去?
商沅低低出聲道:“沒必要了……”
也許是方才燙的狠了,少年聲音沙啞,如裂帛般讓人心疼。
不過是去了一趟乾清宮,怎麽就成了這模樣?
荷荷也不敢多問,只是道:“那……您還等陛下嗎?”
商沅擡眸,只輕聲道:“明日……你讓簡太醫過來一趟吧。”
輕飄飄的一句話,從他唇中掙紮着吐出,卻如同下了千鈞重的決心。
荷荷也離去了,殿中只餘他一人。
商沅只覺得全身發冷,也顧不得脫外頭的大衣裳,就這麽囫囵地上了龍榻,抖抖索索的用被子把自己裹起來。
之前,他每次上床前皆是小心翼翼沐浴後穿上染了香的衣衫,生怕玷污了龍榻惹霍戎不悅。
可如今他知道,霍戎是不會再來的。
這床上的歡笑,争執,試探,說到底,不過是是充滿着欺騙的假象。
與他,與霍戎,皆是如此。
以後霍從冉覆滅,霍戎正巧也徹底厭棄了他的身子,春和宮很快就會成為真正的冷宮,他身為曾經陷害陛下的罪人,霍戎給他個全屍,都是皇恩浩蕩。
商沅輕輕伸手覆上了自己的小腹,低垂的眸子泛起波瀾。
就連這個孩子,也是一個下藥後才有的,不被任何人期待的孽胎,恐怕一出生,就會被自己的父皇所棄。
商沅想起霍戎今日那森冷又玩笑一般的語氣,就覺得脊背發涼。
那才是霍戎的真實面目吧,可他偏偏在大婚之日,用同樣戲谑的語氣在他耳邊輕聲問了那句包不包生太子。
一想起當時的大婚,商沅就覺得自己傻得要命——
這婚事本來就不是自己情願的,可不知從何時開始,他自己都開始理不清其中的牽扯。
就連留下這個孩子的決定,也是因為他隐隐覺得霍戎是期待的。
可如今他愈發清晰而冰冷的想着,這個孩子,也許根本不該來這世上。
可他已經存在了,就在自己的肚子裏,每一日,自己都能感受到他細微的動作。
商沅之前還想費盡心機的拿掉,可現在,他舍不得——
這孩子雖然是暴君的,但若是從小就不和暴君見面,那和霍戎也只是陌路人罷了。
若自己出宮去,他有錢財,有崽,只要不被暴君發現,過的也是安穩惬意日子。
至于蒹葭的婚事,等霍從冉一黨敗露之後,蘇二公子定會被抓捕,衛國公最會明哲保身,定然會取消蒹葭和他的婚事。
至于君後的位置,也定然會有旁的貴胄少年和霍戎珠聯璧合,共創盛世。
自己這場如鬧劇一樣的婚事,在霍戎的禁令下很快就會徹底涅滅,如同從未存在過。
一切都很完美。
夜深人靜,商沅躺在床上,彎彎唇角,甚至扯出一個笑來。
只是黑夜裏沒人曉得,這笑比哭還要慘淡。
商沅沉靜的閉上雙眸。
以前他總是忍不住聽霍戎前來的腳步聲,可今夜,他只是冷靜的思索着來日的路。
暖閣裏,馮公公已經十幾次的擦拭掉了額角的汗水——
今日是陛下的生辰,往來權貴如雲,直到夜色将至,這些人終于走光了。
可陛下卻仍在暖閣中批閱折子,絲毫沒有歇息的意思。
馮公公今日早就看到了商沅的身影,可礙于霍戎的心腹在,也只能等在旁邊幹着急。
如今陛下身畔無人,馮公公立刻道:“陛下……奴才聽荷荷說,君後給您備下了生辰賀禮,您看要不要擺駕春和宮……”
其實現在已經很晚了,約莫是趕不上了,可陛下今日只要過去,那事情還是能救的。
誰知霍戎唇角登時勾起冷笑。
賀禮?
商沅又要裝模作樣,陽奉陰違的對付自己了嗎?
他知道了真相,如夢初醒,這就是商沅給他的最好的賀禮。
他滿意得很!
馮公公看霍戎不發一言,面色卻陰沉得可怕,只得鼓起勇氣接着道:“還有句話,奴才不知當講不當講,君後……君後方才還親自來找您了,似乎是……聽到了您和大臣們說的那些話……”
“啪——”霍戎猛地合上奏折,擡手按了按眉心。
他方才都說了什麽?
似乎是有些洩憤的話,可比起少年的所作所為,他根本不需要有愧疚吧?
想到此,霍戎的神色仍然冷如披霜覆雪,漠然到沒有一絲波動:“他聽到了恰好,也省的朕再特意下旨!”
只是心裏卻流轉着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慌亂,霍戎握握拳,強自按捺住。
馮公公:“……”
行叭,既然陛下狠話說到這個份兒上,那他也不好再多勸阻什麽了。
簡清一大早就趕來了春和宮,望着簾幕後的少年,登時一怔。
他好像更纖弱了些,破碎的朝露般惹人憐惜,可神色卻愈發堅韌而沉定,面色愈發如初雪般透白,含着一股冷徹的清明。
還未等他說話,上位的少年已經開口:“簡兄,你之前說的話,如今還算數嗎?”
簡清一怔,意識到商沅所說何事,忙點頭道:“算!阿沅說何時動身,我就何時跟随。”
即使知道簡清也是有所圖,但能在暴君眼皮下做出這等事,也确是極需魄力。
商沅神色凝重,斂袂行了一禮:“多謝簡兄,此番若是出了纰漏,還請簡兄務必闡明是被我脅迫。”
簡清輕輕扯起他,緩緩道:“只要阿沅相信我的計劃,絕不會出纰漏。”
“如今是陛下的萬壽節,宮中來往的馬車甚多,太醫署的馬車也常常出宮,運送珍貴藥草,我想着只得委屈阿沅藏身在藥桶之中,只要出了京城,就可用易容躲避追捕,再加上陛下未知您有孕,形貌更是差異巨大,我們可以裝扮成普通夫夫,等坐水路逃到揚州一帶,那就是天高皇帝遠了……”
商沅聽罷,沉吟着補充道:“就按簡兄說的做吧,不過我再備一個馬車——就說……君後身子不适,要去京郊的莊子歇息幾日,這樣更能拖延些時日。”
簡清連連點頭,末了,又定定的看向商沅:“阿沅為何突然态度大變?”
商沅只是輕輕一笑:“也沒什麽,只是這幾日越思索,越覺得簡兄字字箴言。”
他這麽展顏一笑,愈發如春花初綻,撩人心魄。
簡清忍不住上前去握商沅的手:“阿沅,我所說的字字句句,皆一世不改,你腹中的孩子,我會視如己出……”
商沅卻倏然抽回指尖,淡然道:“簡兄,此事我們以後再議。”
簡清被打斷,眸中倏然一暗,但他立刻點點頭道:“是……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
事情進展的比簡清說的還要順利。
如今恰逢陛下萬壽,諸事繁忙,宮門口的侍衛早就把精力放在了搜查藩王的馬車上,對于一輛夜晚時分,太醫院出宮的藥桶馬車,也只是打開例行檢查。
至于君後出宮,侍衛們更是不敢阻攔,只是讓人急急去報了陛下,忙恭敬的放下簾子,單膝跪地放行。
馬車辘辘駛出宮,商沅從馬車中走下來,換乘到了簡清的青蓬藥桶馬車之中,夜風拂面,他緩緩回頭望去——
宮苑在琉璃明燈的簇擁下,如同天上宮闕。
可那朦胧的輪廓,逐漸在他眼中越來越遠,如同蒼茫的海市蜃樓。
夜色寬廣柔和,他終于從那如夢魇一樣的往事中脫身了。
作者有話要說:
毛茸茸:朕不急,媳婦兒回娘家莊子閉門思過幾日,等想通了自己就回來了~
崽崽:別急別急,來晚了我就叫別人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