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
清晖居的宅門半開着。
玉娘想給守候在門邊的少年點一掌燈, 卻被蕭雲硯推拒了。
“去熱下菜吧。”他話音落,也轉身往裏走。
玉娘有些不解,卻很快聽見了門外熟悉的腳步聲, 想來少主五感敏銳,比她更早知道阿願姑娘回來了。
玉娘不禁問道:“少主, 你已經等得滿身都是清霜, 為何不讓陳姑娘瞧見呢?”
蕭雲硯回眸看了玉娘一眼:“她安全就夠了。”
少年掩在袖中的指骨慢慢松開,慶幸陳願如倦鳥歸林,她沒有不告而別。
蕭雲硯走回書房,舉止泰然, 甚至捧起了一卷書, 沉浸在月影和茶香中, 直至庭中傳來玉娘的驚呼聲。
“陳姑娘,您受傷了呀!”
手上的書卷無意識滑落,蕭雲硯再也坐不住, 他寒着臉推門而出,把在庭中還能嬉笑如常的少女拉進了書房。
“砰”的一聲, 重重關門。
陳願莫名眉頭跳了跳,她很少見蕭雲硯發火,這是第一次。
她開始回想哪裏招惹了他。
燈影昏黃,少年清瘦挺拔的身形拓印在雪白牆面, 高高的馬尾随他的動作劃出好看弧度。
陳願深吸口氣:“蕭二……”她聲音放軟,似雪融化成霧。
“我跟你道歉。”
燭光被風吹得搖曳,少年人的胸腔猛然一跳, 竟不管不顧道:“陳三, 你以為你是對不起誰啊?”
他拎着傷藥和紗布大步走過來,半蹲在陳願面前, 擡頭說:“坐下。”
很溫和的語氣,卻不容置疑。
陳願點點頭,伸出手。
蕭雲硯淡色眸子裏的寒意蔓延,掃過那片血肉模糊,聲線涼得如同漫漫雨夜:“疼嗎?”
陳願搖頭:“不疼,皮肉傷,有你的藥很快就會好。”
少年沒有答話,手上的力道又輕了幾分,等包紮好後,他捉住她的手腕,有些不甘道:“陳願,你就只會在受傷的時候想到我。”
他低垂着頭,瞧不出神色。
袖袍和衣擺皆垂落于地,玄色金紋的衣領襯着小截修長白皙的脖頸,讓他像一只受傷的孤鶴。
陳願彎腰扯了扯他的衣袖:“起來。”
她大概明白他因何生氣。
“蕭雲硯,我會盡量不讓自己受傷,受傷了也不讓你瞧見。”
“好不好?”她輕哄道。
“不好。”他依言起身,推開窗散去淡淡的血腥氣和藥味,人沒有回頭,擋在風口。
陳願踢了踢桌腳:“那你想怎樣?”
桌案上墨起波瀾,蕭雲硯凝着瓷瓶裏修剪得幹淨的松枝,朝外喚道:“玉娘,擺飯。”
一張小方桌送了進來,錦布上放着熱好的飯菜,玉娘笑着看了陳願一眼,又退出去。
肚裏空空,陳願下意識就想提筷,卻被兩根漂亮的手指攔得死死的,她擡起頭:“你鬧夠了沒?”
蕭雲硯不理她,拿着僅有的一雙筷子剔魚肉,夾滿整整一碗後,才端到陳願面前:“張嘴。”
她低頭看了眼裹着雪白繃帶的手,輕嘆道:“蕭二,你是不是有點小題大做?”
少年擡腿勾了張圈椅過來,在她面前坐下:“陳三,是你自己不愛重自己,天底下沒有像你一樣滿手傷痕還跟人家說說笑笑的女兒家。”
陳願索性摘掉面紗,唇色偏淡,卻倔強道:“那要怎樣?從小到大也沒有人告訴我可以嬌氣啊。”
這句話直接讓蕭雲硯閉上了嘴。
他把滿滿一勺魚肉遞到她唇邊,手就那麽空舉着。
陳願的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她張開嘴,吃下了這份來自反派的溫柔善意,眼角莫名發酸。
今夜的陳願只知道,哪怕蕭雲硯在《鳳命》一書中再不好,對她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她安安靜靜用完膳,在少年轉身收拾的時候勾住了他的衣袖,“蕭二,糾正你一個事。”
按照陳國皇室的排行,她的确是陳文帝第三個孩子,陳三沒錯,可她卻是唯一的長公主,叫陳大更嚴謹。
雖然一脈相承的難聽。
蕭雲硯終于肯露出一點笑。
他說:“叫什麽都好,但我不會再叫你姐姐。”
陳願不樂意:“那不行,我比你大,叫姐姐才最合适。”
蕭雲硯在門邊淨手,挽袖時說:“叫你姐姐的,有陳祁年一個就夠了。”
“你別找事。”陳願不想提及陳祁年,側過身把腿搭在圈椅扶手上,晃悠一下道:“我不認這個弟弟了。”
蕭雲硯看了眼她兩條細長的小腿,挪開目光,“興許有誤會也說不準,我還是希望多些人待你好。”
“真心的嗎?”陳願擡起小小一張臉,笑着問他。
少年的眸光有些閃躲,她摘了面紗,未施脂粉,帶着清水出芙蓉的幹淨,是讓人不敢亵渎的漂亮。
“嗯。”他心不在焉應了聲。
不知道為什麽,和安若那樣明豔的女子,還有姜昭那樣清秀的少女相比,陳願總給人一種距離感,哪怕她性子平易近人,也仿佛離他很遙遠。
這種遙遠就像跨越了無數個世紀。
蕭雲硯不知不覺中變得患得患失,他強壓下這種情緒,撇開話題道:“過幾日宮中會舉行圍獵,你喜歡什麽小動物?”
陳願随口道:“你猜。”
蕭雲硯欲言又止,又換了個話題:“最近外邊查的嚴,高太後派了高盛來找你,如非必要,還是不要出去了。”
陳願側眸:“高盛是誰?”
蕭雲硯的目光變得幽深:“一個不招人喜歡的家夥。”
“哦。高太後的走狗?”陳願反問。一時半會間,也沒将那甩着鞭子的嚣張纨绔和這個名字聯系起來。
蕭雲硯點點頭,唇邊淺淺勾起的弧度淡了下去。
“他是不是對你不好過?”陳願捕捉到了這點落差,小心問道。
少年微怔,随即低頭笑笑:“這金陵城對我不好的人多了去了,他是一個。你知道的,我習不了武,有些挨打也躲不過。”
蕭雲硯的語氣很淡,淡到讓陳願生了恻隐之心,她舉起受傷的手,保證道:“在我離開金陵前,替你打高盛一頓。”
“你要走?”少年渾然沒管後半句,整個人都有些緊繃起來,似蓄勢待發的弓弦。
陳願有些不解:“不然呢?在你這混吃混喝一輩子啊?何況我是一定要保護好姜昭他們的。”
怕少年敏感,她沒提蕭綏。
“為什麽?”蕭雲硯走到她身前,“你堂堂北陳前太子,為什麽對我的未婚妻那麽上心?”
那還不是因為你!
因為你這個小反派阻礙了男女主角在一起,讓我的cp最後be了。
陳願在心裏答完,嘴上只道:“我樂意,你少管。”
“陳願,你不講道理。”蕭雲硯尾音微顫,很有些委屈。
“反正說了你也不會明白的。”陳願揉了揉兩眼間,疲倦道:“蕭雲硯,這世上很多事都不講道理,我曾經也不明白,後來卻知道,除了接受別無他法。”
蕭雲硯俯身,握緊了圈椅扶手:“所以你認命了?”
陳願避開他的眼:“是。”
輕飄飄的字眼砸進少年心底,就像是扔到寒雪地裏的鞭炮,還未噼啪作響就熄滅了。
不留一點點餘地。
蕭雲硯的眸底染上絕望和脆弱,一瞬間整個人的氣質都有些支離破碎,他朝她搖頭:“可是我不認,你盡管離開,我不會善罷甘休的。”
陳願眨了眨長睫,少年的臉孔離她很近,帶着他身上的氣息将她牢牢鎖在圈椅裏,避無可避。
她阖上眼睛,聲音很輕:“蕭雲硯,我是欠你的嗎?”
少年直起腰:“對不起。”
他松開手,不再桎梏着她,神情裏的偏執也淡了下去,怕再惹她讨厭,轉身離開了書房。
陳願嘆息一聲。
她并沒有憎惡他,甚至是想好好同他相處的,只是他的占有欲太濃烈,似狂風暴雨向她這葉小舟襲來,她還沒有做好承接他喜怒哀樂的準備。
更要命的是,她分辨不出少年人的情緒裏,幾分是真情,幾分是假意。
陳願并不覺得他作為一個反派,會不權衡利弊,不計較得失,近乎瘋狂地在意一個人,哪怕是在原著裏,蕭雲硯對姜昭也是存了利用之心的。
陳願吐出一口濁氣,對窗外屋檐上的圓月說:“我怎麽敢自作多情呀?”
她賭不起呀。
人心這一局,要押的賭注太過沉重,勝算又不多,滿盤皆輸的話,未免過于慘烈。
陳願合攏窗戶,抱膝縮在圈椅裏,将頭埋在臂彎處,一動不動。
未多時,門外傳來吱呀聲。
陳願擡頭,見是玉娘,揚起一點微笑,也懶得管面紗了。
玉娘瞧着她,很快想明白畫像的來龍去脈,不過紛雜的想法遠沒有一眼驚豔來得真實。
她将拿來的薄衫罩在少女身上,輕拍她肩膀說:“是少主讓我過來的,怕你想不開。”
陳願彎唇:“給你添麻煩了。”
“怎麽會?”玉娘在心裏已經認定了陳願,寬慰道:“少主從小在那樣的環境長大,心和手都是冷的,唯有望向姑娘的目光,偶爾還餘一絲溫情。”
陳願笑笑不說話。
“你別不信。”玉娘也笑起來,“不如我同你講些少主小時候的事吧。”
“你知道他怕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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