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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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伯從未見過這種東西,便舉着油燈湊近了看,突然從怪鳥裏炸出一團烈火,瞬間就将他大伯吞沒,且火勢蔓延極快,數秒鐘內,墓室天頂、地面、四壁相繼爆燃。
說時遲那時快,老人的父親飛爬進盜洞,雖然被嚴重燒傷,好歹逃了一命。病好後将這段經歷說給一位算命先生聽,那人驚詫萬分說:“莫不是《抱樸子》所雲之‘千秋萬歲’?!”
李老先生半邊臉隐在黑暗中,緩緩開口:“這種會自己燒起來的怪鳥,就是我們剛剛在小龛裏看見的東西。我們看到的是女人面鳥身,應該是‘千秋’,‘萬歲’就在它對面。”
“會自己燒……”夏明若喃喃。
“‘千秋萬歲’是祥瑞,常常與日月星辰、八卦五岳、麟鳳、青龍朱雀等四神同時出現,但這祥瑞卻僅僅對于墓主,對于私闖墳墓者,則是‘天門地戶人門鬼門閉’,死路一條。”老頭兒繼續說,“據說一旦見到它們,必須先吹燈,後閉目,迅速退回,否則生死難測。”
“這不科學。”楚海洋說。
老頭兒說:“很科學,等會兒你們就知道了。好,這麽長時間了,該燒的也早燒了,鎮墓神‘遇光則燃’的迷信破除了。年輕人去把‘千秋萬歲’抱出來,小心點兒。”
夏明若說:“啊?又是我?”
老頭兒說:“養兵千日,小同志,你立功的時刻終于到來了。”
夏明若說:“好!夏明若今日殺身成仁!獵獵戰旗,滔滔風雷,為了保存革命火種,舅舅,文化戰線上的尖兵老黃同志就托付給你了……”
大叔笑罵:“廢話真多!瞧着點兒吧,別摔了寶貝。”
兩個年輕人跨進後室門後分開,一個向左,一個向右,摸進小龛,小心翼翼将怪鳥捧起來,再原路返回。
夏明若驚奇道:“我這只是‘千秋’吧?竟然是空心的,背上有個大洞。”
“我的也是,”楚海洋率先回到前室,“別信小心。”
“快了快了,這炸藥包不輕,”夏明若走得有些艱難,“裏面晃裏晃蕩像是裝滿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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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水。”老頭兒問,“海洋也聞不出來嗎?是火油。”
他說:“我剛才疏忽了,其實從甬道開始,這個墓就充滿了火油味道,只是你們在裏面待了太長時間,結果反而不太感覺得出。李先生應該知道吧?”
大叔搖搖頭,沒說實話:“我聞不出,我有鼻炎,但嗓子口卻有些甜,人吸多了火藥粉末就會嗓子口發甜。”
他恨不得靠鼻子吃飯的,有鼻炎才怪。
夏明若吐吐舌頭,有些後怕:“這不就跟炸藥庫似的!剛才咱們開石椁時用了那麽多撬棍鐵鍁的,沒出事真是萬幸。可以後怎麽辦呢?總需要工具切割啊。”
“多費些人工吧,”老頭兒說,“有些古墓因為長期密閉會形成火坑子,比如辛追墓,可燃的主要是甲烷混合氣。這個墓也是火坑子,人工制造的火坑子,非常罕見。明若,怎麽了?”
夏明若蹲在怪鳥面前觀察:“老師,我說剛才什麽反光,它們的眼睛竟然是玻璃,好大塊的玻璃,你看。”
楚海洋湊過去:“真的,磨得真好,這是經過絲綢之路從大食那邊過來的吧?價值連城啊。”
“哈哈哈哈,一黃一綠!”夏明若指着老黃笑,“跟你眼睛一個色,你們仨什麽關系?”
老黃不予置評。
周隊長因為不放心,又跑下來了:“教授?”
老頭兒趕緊說:“老周來得好,和海洋一起把這兩個東西抱出去,出去就把它們密封,裏面的液體不要倒掉,留作化驗。”
“那棺椁怎麽辦?什麽時候才能處理?這石棺這麽大,運出去可不容易。”楚海洋問。
老頭兒掐掐手指:“三天好了,辛追墓也放了兩三天的氣。”
三天後考古隊回來,又整整擡了三天,才把石棺給弄出去,人人都脫了一層皮。外面正是大伏天,飯菜幾小時就馊了,別說是死人。幸虧附近鄉裏有個老的後方工廠,願意全力支持國家的考古事業,把地下冰窖借給了他們,大夥兒這才如釋重負。
但冰窖還是不夠的,天天都得調來大量的冰塊維持。原本的計劃是将石棺和屍體運到洛陽後再作處理,但由于天氣炎熱,運輸成了一件非常困難的事。那幾天考古隊确實大費周章,老頭兒的腦袋更禿了。
後來他忍不住,嚷嚷着要開棺,因為他也屬于專家帶頭人之類的級別,加上周隊長這幾年也成績斐然,上頭就同意了。
考古隊于是聚集在冰窖裏,激動地心怦怦跳。棺蓋一打開,所有人都跳起來自發地逃出去了,老頭兒號叫着抽打了半天才把他們趕回來。
火油味是沒有了,但那是比火油更難挨的氣味。
腐屍味。
臭,真臭,但幸福。
這是建國以來,繼馬王堆辛追墓後發現的第二具完整濕屍,為男性,頭顱、軀幹、四肢,一樣不少。雖然全部情況得進了實驗室才知道,但從屍體半腐爛的手上,人們看見了軟組織。
一時間,棺內所有的金銀玉器都變得不重要,對于考古者來說,一具古代屍體才是真正的無價之寶。對古代中國人的人種學研究,總不能一直落在虎視眈眈的日本之後,那又如何對得起自己的祖先。
周隊長鼻翼翕動,想笑,想哭,想放聲大喊,他背過身去見老頭兒,見其已經滿臉淚水。
消息第一時間傳到了洛陽,傳到了鄭州,傳到了北京。考古所轟動了,專家學者們興奮不已,所長、考古學界的泰鬥夏鼐先生本來要親自過來,可惜因為遠在呼和浩特而未能成行。
放工後,老頭兒在河邊洗腳,一邊洗一邊唱:“不敬青稞酒呀,不打酥油茶呀,也不獻哈達,唱上一支心中的歌兒獻給親人金珠瑪。呀拉索,獻給親人金珠瑪。人民的江山萬年紅萬呀萬年紅!哎!小史!”
小史正在努力給他搓襪子:“巴紮嘿!”
“嘿!”老家夥繼續,“敬上一杯青稞酒喲呀啦嗨,獻給敬愛的毛主席,祝您萬壽無疆!嗨!”
考古隊成員個個含笑,心想老頭子又錯亂了。
老頭子還在唱:“阿拉木汗怎麽樣……”史衛東拎着襪子抽動着伴舞:“亞克西!亞克西!”
夏明若爬到樹梢上,大笑鼓掌,還不忘撺掇:“再來一個!再來一個!”
“不來了!”老頭兒抹一把汗,“喝酒!明若同志!買酒去!”
“得令!”夏明若從樹上哧溜滑下來,招呼跟屁蟲,“狗剩!”
“到!”
“占領公社供銷社高地!”
“噢——”劉狗剩領到幾張毛幣,撒丫子沖了出去。
夏明若跟在後面催:“全力沖鋒!炮火掩護!注意隐蔽!”
劉狗剩過土坡時不小心把鞋跑掉了,單腳跳着回來穿。
夏明若又喊:“指導員——堅持住——”
楚海洋從工地走來,怒彈夏明若腦袋:“欺負小朋友。”
“你不了解情況,小朋友心甘情願的,”夏明若高聲問,“狗剩子——!你是不是心甘情願的——?”
小朋友回頭手舞足蹈:“是——!”
“喏!”夏明若一臉坦然。
楚海洋沒話說了,老頭兒卻突然回神:“對……對!我要去給北京發電報!得派技師來!”
“要去!要去!”他急忙忙穿上鞋子,楚海洋攔住他,“別,您待着,我去。”
夏明若笑道:“您去了北京還不定派什麽人來呢,八成是個姓技的。”
老家夥想了想,拒不承認,扭着老腰回去休息了,史衛東抖動着八字眉跟上。
當天晚上考古隊擺開筵席痛飲慶功酒,碰着搪瓷缸嘶吼壯志未酬誓不休,嚼得樹皮,吃得草根,來日方長顯身手,我等甘灑熱血寫春秋。
大叔尤其喝高了,跳到桌子上大唱黃色歌曲,什麽哥啊、妹啊,我倆滾炕頭啊,一想淚花流啊。老頭兒也不清不楚,又鼓掌又跺腳說好!好!真性情!
北京效率就是高,第三天便聽說技師們已經在往洛陽的路上了。
衆人歡呼雀躍,埋頭苦幹日夜不休,連墓室的地磚全都一塊塊掀開清理,于是意外找到一只隐藏坑,裏面是一塊石刻板,板上有貓鬼圖案。老頭兒研究半天,說可能是造墓時就埋下了,如果他的推測正确,那只能說明墳墓營造者心懷鬼胎,且與墓主有仇。
這墓主真是可憐,跟貓鬼就是糾纏不清,至于為什麽糾纏不清,那得研究個三五年。咱們尋常人看考古,看的是獵奇,又挖出了什麽好寶貝?這寶貝得值多少錢哪?而考古人看的是寶貝背後的歷史,所以一具屍體可能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