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節

一屋子瓷器都珍貴,一罐古酒可能比一桌子玉器都值錢。寶貝、古董都是有價的,而歷史的真相是無價的,一個盤子絕不可能影響中國三百年,而一件事可以,比如蕭何月下追到了韓信,比如崇祯殺了袁崇煥。

在修整期間,夏明若突然偏離正常軌道,說要教劉狗剩算術,結果發現這個小朋友離“笨蛋”還有一段遙遠的距離,問過鄉小學的老師才知道他正在第三次攻讀一年級。

對此夏明若表示了極大的感動,拍着小朋友的肩,指着夕陽說:“居裏夫人埋首實驗,鄧稼先兩彈元勳,林則徐虎門銷煙(這有什麽關系?),狗剩,你已經和他們站在了同一起跑線上,真理就在前方!勝利也在前方!”

劉狗剩眼裏閃動着晶瑩的淚花,仰望着人生導師那被蚊子叮得面目全非的小臉蛋,發誓從今往後,上天入地,刀山火海,永遠追随。

楚海洋勸他懸崖勒馬:“怎麽誰都不跟,偏要跟着他?”

劉狗剩好奇了:“為什麽不能跟?”

“你都不知道他是什麽人,”楚海洋一邊修電表一邊說,“我們上小學時,武鬥風氣還挺濃,老有人在書包裏裝磚頭。只是人家裝一塊,夏別信要裝兩塊,拍了一塊還有一塊,號稱備用武器,那叫一個陰損。”

“最無恥的是,”楚海洋接着說,“這人念到高小時結仇太多,為防範別人拍板兒磚,只能在帽子裏墊鐵皮,結果腦袋上被磨禿了一塊,好幾年不長頭發。”“瞎說!”夏明若說,“你才禿呢。”

楚海洋大笑:“喲!瞧瞧,還不承認,把帽子借你戴的人是誰啊?幫你上藥水的是誰啊?我說你現在怎麽不墊了?墊呀,墊了,老頭兒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不巧老頭兒正好出現,他慢慢從楚海洋身後露出臉來,慢慢眼珠子斜向上,一字一頓:“禿、瓢。”

楚海洋跳将起來,一手拽着老虎鉗,一手拖着電線電表,稀裏嘩啦地逃走了。

第五天傍晚,技師終于出現在村口,考古隊以及全體村民鼓着掌隆重迎接。

技師團隊一共十來個人,主要負責從冰窖裏起運男屍,有幾個則負責初步處理屍體,其中有個從公安系統借來的年輕法醫,非常醒目,名字叫做林少湖。

夏明若一聽他的名字便問:“你從雲南回來了?”

那法醫正整理着器械,猛然擡頭:“你說什麽?”

按說這人長得也不錯,就是線條太硬,眼神太利,站在那裏便不怒而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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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明若愣是被吓退了一步:“我坦白,我交代,我幼兒園時裏通外國,投寄反革命匿名信給小學班主任,還悍然襲擊過工宣隊造反先鋒王大媽……”

“你剛才說什麽?”林少湖問他。

夏明若又退了一步:“雲……我……我說雲南。”

林少湖的表情仍然冷峻,眼睛裏卻漸漸放出光來:“你認識程靜鈞?”

夏明若點了點頭。那人突然笑了,這一笑仿佛陽光消融了堅冰:“程大少是不是依舊不務正業?”

夏明若很想莊嚴地說不,他正追随着偉大的共産主義戰士白求恩同志的腳步為祖國邊疆的衛生事業貢獻着光和熱,可一想到那人稀裏糊塗的用藥方法,又立刻叛變,承認還是林少湖看人透徹。

可惜林少湖一笑完了就板回臉:“我現在去看看屍體。”

夏明若老老實實答應:“哎。”

那人便轉身走了,走了幾步突然回頭:“他好不好?”

夏明若怔了怔:“好,好得很,太好了。”

林少湖又走了,夏明若回頭教育劉狗剩說:“你看,警察叔叔,多威風。”劉狗剩深以為然,從此後在幻想當居裏夫人之外又添一目标。

很遺憾,天太熱,即使技師來了屍體也運不出去,還得調冰櫃車。技師們只好不停地為男屍注射防腐劑,幾天下來,楚海洋也成了防腐專家。

不過有技師在,大夥兒肩頭的擔子輕了不少,想着終于能夠睡個好覺了。

因為大吳的神功蓋世,夏明若只能在工廠車間裏搭了個鋪。他後半夜失眠,琢磨着大叔和豹子應該睡着了,便爬起來去看技師們工作,結果發現楚海洋和老頭兒也在,又怕被他們念叨,偷偷再往回走,半路上遇見林少湖。

林少湖把頭放在水龍頭下沖着。

夏明若喊他:“警察叔叔。”

林少湖水淋淋地仰起臉來:“怎麽還不睡?”

夏明若問:“你困啦?”

“有點兒,”林少湖說,“那個屍水都收集好了,可以送往北京化驗。”

“哎,叔叔,”夏明若靠在牆上笑着問他,“你怎麽認識程靜鈞的?”

林少湖說:“從小就認識了,上海灘上誰不知道程家。”

“鄰居?”

“算吧,我是駐軍子弟,兩人住得挺近,就記得他們家的大門從來不開,偶而一回開了,我跑去看,才深切地感受到什麽叫做資本家。”林少湖回憶說,“我還記得他爸爸媽媽,兩人經常出現在白俄開的西餐社,穿着十分考究,但待人還是很客氣的。”

“程靜鈞呢?”

林少湖說:“他是大少爺。我一開始還以為他腦子不好,因為他看上去什麽都不懂,簡直是不食人間煙火,我們當時有個形容叫‘金絲鳥’。所以……”他頓了頓,“所以後來他被人拉去跪玻璃碴兒,還是很可憐的。”

“不講了,”林少湖說,“陳年舊事,沒必要講給你們聽。”

夏明若問:“你放他走的吧?從學校的囚室裏?”

林少湖抹掉頭發上的水:“我也送他上了火車,以為他不能活着回來了。”

“嗐!”夏明若大笑,“活得可滋潤了!”

林少湖走進了樹影裏,微弱的星光下看不見他的表情:“嗯。”

他靜默了半晌,大概在點煙,黑暗中亮起一點火星。

“1975年我參加偵破培訓班,有記者來采訪,我和我的戰友們便登了報。他大概看見了,就給我寫了封信,這封信輾轉到我手上時,時間已經整整過去了半年。信上沒署名,而且就寫了兩個字:‘少湖’,可我第一眼就知道是誰寫的。”

林少湖說:“我這個人對字跡很敏感,尤其像這種小時候練過字的。”

他深深吸口氣,聲音有些抖動:“見笑了……你不知道我捧着這封信哭了多長時間,就覺得過去十幾年真的沒什麽,在天山上踩着齊腰深的雪伐木頭沒什麽,被關進鬥室沒日沒夜寫交代材料也沒什麽,重要的是程靜鈞還活着!他還能給我寫信!”

他真的哽咽了:“你說世界上還有什麽比這個更好的?”

夏明若善意地微笑:“警察叔叔哭了。”

“胡說八道,誰哭了?”林少湖狠狠抽一下鼻子,“別出去說!”

“我哪有那麽壞。”夏明若笑道。

“走了,不跟你胡扯,”林少湖要往地窖走,又威脅,“別出去說啊,否則我饒不了你。還有,程家還沒平反呢,這些話外傳了對他們不好。”

夏明若賭咒:“向毛主席發誓。”

林少湖要進屋,夏明若又喊住他:“警察叔叔,那是整整十五年啊……”

林少湖回頭笑了:“你學歷史的,應該知道古來的道理,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既然過去了,便不值得糾纏可惜,十五年,不算什麽!”

他轉過身,腰杆挺得筆直,大踏步走去。

夏明若微笑着跟上他,鑽進地窖。

地窖裏有顆腦袋反光很厲害,老頭兒與楚海洋肩挨肩,幾乎貼在古屍身上,夏明若喊他們,兩人充耳不聞。

夏明若便也貼上去看:“眼珠突出,腐爛初期。”

楚海洋命令之:“戴口罩。”

夏明若便取塊紗布往口鼻上一蒙:“研究什麽?”

“還能有什麽,”老頭兒說,“盔甲呗。”

男屍身上穿着一整套金甲。

當然不是真用黃金打造的,而是在鐵甲上鍍了一層金,那時候的鍍金技術已經很高超了,而且古代貴族樂得幹這事,沒人願意真穿一身黃金盔甲。一件全身式鐵甲的平均重量是六十斤,要是換成黃金,穿着之人根本站不起來。

就制式來說,這種盔甲又叫做明光铠,前胸、後背有兩塊圓護。所謂“明光”,就是将這兩塊圓護打磨得特別光亮,就如鏡子一般,上了戰場,陽光一照,閃閃發光,威風凜凜。舊小說裏常常提到“某某某拍馬而上,只見他,一頂紅纓沖天冠,前後獸頭護心鏡”,其實就是說這人穿着明光铠。

還有墓中棺椁後站着的兩具陶俑,據老頭兒觀察是将軍俑,身上也做出仿佛穿着明光铠的樣子。

現在古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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