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節
上的铠甲因為接觸了空氣,不複開棺時的明亮奪目,但去除氧化層并不是複雜問題,複雜的是,如何完整地将盔甲剝離屍體。李老先生也曾經從屍體上剝離過衣物,棉麻絲織金銀網玉衣,每一種方法都不一樣,但盔甲卻還是第一次。
經過一千餘年的金屬鏽侵蝕,編連甲片的組帶已經變質硬化,如果是一片片揭離甲片,組帶就要被破壞;而想将盔甲整體脫下,在不能破壞古屍的前提下又顯得十分困難。
“少湖同志,你說怎麽辦呢?”老先生想咨詢一下其他學科專家的看法。
林少湖托着下巴,嚴肅地說:“用硝镪水把盔甲溶掉。”
“……”
老頭兒肩頭聳動着,夏明若抱着他安慰:“您要理解他,在他看來,這些都是鍍金的鐵皮而已……老師,別哭了啊,乖……”
楚海洋用鑷子輕輕夾起一段組帶,在燈下反複看:“細麻繩……三股的,比較堅實耐磨……我看還是選第一種吧,揭離時就把甲片編號,修複時再重新編綴。”
“噫!真麻煩。”夏明若說。
“兩害相權取其輕嘛。”楚海洋說。
老頭兒想了想,同意了。當晚衆人回去休息,第二天上午開始剝離工作。由于大部分考古隊員——包括周隊長——都被抽調去處理新出土的文物了,屍體随身佩戴的金石玉器以及一把玉柄長劍也被一起運走,所以反倒是這邊顯得人手不足,好在老頭兒沒有門第觀念,把大叔和豹子也帶進了工作隊。
如果把揭離盔甲比做手術,那主刀的便是林少湖和楚海洋,老頭兒總指導,夏明若等人打下手,其餘人則在甲片反面寫編號,然後将其裝進木箱,托運往北京。
甲片揭離後便是衣物,主要是絲綢制品,層次繁複。楚海洋只能先噴蒸餾水濕潤後,再一點兒一點兒地慢慢揭開,揭下一片,夏明若便在其正反面塗上透明的有機玻璃溶液,以隔離空氣。
這種溶液肯定不是最優選擇,絲綢的形狀顏色雖然會得以保存,但也會因此變硬。只是“文革”所造成的各方面停滞使得我國文物保護技術落後,随着科技發展,有機玻璃溶液終将會被更先進的東西所取代。
過了幾天,林少湖捏着手術刀,心情愉快地說:“終于輪到我的專長了。”
他往地窖裏一鑽就二十小時沒出來,助手換了一批又一批,老頭兒又窮緊張,派夏明若去看。
夏明若推開厚重的大門,見那人在頭頂上懸了一盞小燈,正面無表情地掏着古屍的肚子。夏明若默默地退出去,然後把豹子騙進來一起看熱鬧,兩秒鐘後豹子撲在門上吐了,臉色瓦藍翠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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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明若惋惜地望着他,林少湖掀開古屍肚皮上爛布一般的肌肉層,對豹子說:“脾胃不和,胎氣上升,出現嘔吐,五周時始,十六周止。”
豹子轉過身來,林少湖舉着手術刀問:“不吐了?”
豹子連忙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不想看的話就可以出去,”林少湖說,“如果想看,那就把門關好,不許走動,除非我同意,否則不許發出任何聲音。”
豹子擡腳要走,夏明若手疾眼快地把門踢上,扒上他的肩與之耳語:“我是為你好,膽子太小怎麽當手藝人?”
豹子擡頭一想對啊!他瞪着夏明若,只見其人一臉關心坦然。
“謝謝!”豹子握住夏明若的手,動情地說。
“都是工人階級,要互幫互助。”夏明若說。
“安靜,”林少湖仍然埋着頭,用刀指指角落,“人家在這兒待了一天了都沒說過話。”
角落裏低矮處有兩個反光點,一黃一綠。
夏明若眯眼看了看,喊:“老黃。”
老黃回答:“喵。”
夏明若指着它大笑說:“喏,喏,說話了說話了。”
林少湖慢慢擡起眼睛,夏明若立刻嚴肅地侍立一旁,豹子撿起老黃,躲到夏明若身後,大氣不敢出。
林少湖對夏明若說:“你觀察他的手臂。”
夏明若便戴上手套,在深棕色的屍體上按了按:“還有一點兒彈性呢。”
“奇跡吧?”林少湖微笑着說,“千年不朽,對于研究古人的人種、體态特征和病理簡直是天賜的寶貝,可惜不在我的研究範圍內。”
夏明若問:“為什麽不腐爛?”
“因為做過防腐,”林少湖示意看屍體的大腿,“這一片,還有這一片,很明顯吧?這是膏血斑痕,我推測可能經過皮膚穿刺,以便把血液瀝幹淨,同樣的痕跡在他的手臂上也有。”
夏明若不住點頭,豹子捂着嘴看房頂。
“然後,和棺液也有點兒關系,李老先生剛剛告訴我棺液可能是因為墓中水蒸氣滲入而形成的。”林少湖說,“條件所限,我只是初步化驗了一下,棺液裏氯化鈉的含量很高,汞的含量也很高,還有一些化學成分我一時查不出來,估計是什麽稀奇古怪的丹藥溶化在裏頭,古人常常會做這種事。”
夏明若對豹子說:“聽明白了嗎?意思就是這個人被腌過了。”
豹子喉頭聳動說:“你不要再講了……”
這時候楚海洋推門進來:“咦?誰放別信進來的?這地方不讓他來。少湖老師,東西找來了。”
“啊,謝謝。”林少湖從他手中接過一支銀簪。
“狗剩偷來的,他奶奶的寶貝嫁妝,‘文革’時差點兒被當四舊破掉。”楚海洋笑着說,“你看怎樣?老太太天天擦,弄得雪亮,幾乎都沒有氧化層了。”
“那我得快點兒用,以免有人挨打。”林少湖說着便取了只試管來,管裏有一些褐色溶液。
林少湖把銀簪扔進了試管。
夏明若瞬間明白了:“有毒?”
“哎,”林少湖把試管舉高,凝視着,“沒有實驗室,有古老的智慧……嗬……嗬!看見沒有?”
三個人連忙圍過去,林少湖将簪子取出,只見原本明亮的銀飾,一端卻微微發了暗。
“硫化銀,”林少湖說,“古代砒霜提煉不純,常常含有硫,硫一旦遇到銀,就會産生化學反應,硫化銀就是黑色的。”
他搖頭笑笑,将銀簪清理幹淨還給楚海洋:“職業病,我從他胃裏刮下了一點東西,沒想到猜中了。”
“我去喊老師!”夏明若跑了出去。
不一會兒,被人以粗暴方式從床上拽起來的老頭兒撞進了門:“毒死的?”
林少湖說:“有可能。”
“怎麽解釋?”老頭兒問。
林少湖說:“因為他脖子上還有一個不明顯的小洞,但是非常深,直至大動脈,如果這個洞是被人用尖銳的物體刺傷的話,毒性沒發作時,因失血過多而死也有可能。”
老頭兒找了張凳子一屁股坐下,因為地窖儲冰,所以人人都裹了件從廠裏借來的大棉襖,看起來笨拙可愛。
“死于非命?”老頭兒喃喃自語,然後才對林少湖說,“還有什麽情況,你一并告訴我。”
林少湖就翻着他的記錄本一條一條往下念:“有動脈硬化症;脊椎不好,有增生;膽囊漲大,裏面有十三粒結石,腹中有蛲蟲卵、鞭蟲卵……”
豹子沖出門外,餘音袅袅:“啊啊啊啊啊不要再說了——!不要!不要!……”
“等等,以上。”林少湖平靜地合上記錄本。
老頭兒沉默着,半晌方開口:“這個人不是楊昭。”
楊昭是元德太子的名字。
說起隋,一般人都知道兩個皇帝:文帝,炀帝。其實隋代滿打滿算有五個皇帝,楊廣後還有他的孫子恭帝楊侑,楊侑後還有楊浩,楊浩後還有泰帝楊侗。當然,後幾個都是傀儡,都是身不由己的小孩子。
楊昭就是恭帝楊侑的父親,大業二年(公元606年),死在了太子行宮裏,比自己的父親隋炀帝楊廣還要早十二年。
林少湖問:“楊昭去世時多大?”
“很年輕。”
林少湖說:“那肯定不是了。我看了一下這個人的牙,他的年齡在四十五歲以上。”
那他是誰?
“不知道,”老頭兒說,“而且,不一定姓楊啊,畢竟我們有一樣東西沒找到。”
“什麽?”林少湖問。
“墓志。”老頭兒說,“掘地三尺,至今不見蹤影。”
此話出來,衆人一陣沉默。
林少湖摘掉手套,脫掉大褂,夾起工具箱。“李教授。”他把記錄本交到老頭兒手上,“到此我的工作已經全部結束,我先行一步。”
“啊?”老頭兒問,“去哪兒?一起走嘛,我們明天就開始和河南省方面交接工作,三五天後也起程回去了。”
林少湖沒有回答,夏明若倒笑起來。林少湖命令:“不許說。”
夏明若笑眯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