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将那個還在折騰的穩婆踹到:“還不把她拉下去!将她身上仔仔細細的搜!”
穩婆很快就被帶了下去,胤禛見衆人還呆愣着,吼道:“都愣着做什麽?!”屋子裏的人吓了一跳,這才又各自幹起各自的事情。
床上的殊蘭,已經昏昏沉沉了起來,疼痛一波一波的襲來,臉上身上的汗水将她泡得就像水裏撈出來的一樣,整個人就仿佛是朵即将枯萎的花朵,胤禛的心驟的一疼,她往日裏或嗔或笑或是苦惱或是堅韌的模樣在腦子裏一一閃過,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刻在心上化進了血脈裏,在不可能缺少,他大步走到殊蘭的床前,緊緊的攥着她的手,往常冰涼的聲音帶着顫抖又含着堅定:“爺在,必定不會讓你有事的。”殊蘭想朝着他點點頭,身上卻沒有太多的力氣,只回握了一下他的手。
吳嬷嬷低聲道:“爺,在待不得了,要了側福晉的命了。”
若真傳出去了胤禛進了殊蘭的産房,遭殃還是殊蘭,胤禛的臉繃的緊緊的,沉默的了起了身,吳嬷嬷忙又給殊蘭喝了些參湯,太醫進來給殊蘭看脈,胤禛往出走了幾步,又疾步回身厲聲吩咐:“要是側福晉有一絲閃失,你們都跟着陪葬!”屋子裏的人忙應是。
産房的門又再次關上,胤禛在門口怔怔的站了一會,才下了臺階,院子裏候着不少人,他掃視了一眼淡淡的道:“今晚的事不許有一個字傳出去。”
衆人忙都跪下應是。
額爾瑾臉色很不好,胤禛在椅子上坐下之後,她福了福身子道:“妾身有些不适,不便在等着,夜已經深了,爺若是要等還是在屋子裏好一些,免得生了病又是殊蘭妹妹的不是。”
胤禛自己沒有察覺,他進門的時候一腳踹開了攬着他的額爾瑾。
胤禛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無波無瀾:“都回去歇着吧,不必在等了。”
他不等衆人行禮,就進了正屋。
李氏見着胤禛進去,笑着迎上了額爾瑾:“福晉要不要緊?找個太醫來看看?”
額爾瑾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大格格指不定還是要嫁到蒙古去的。”
李氏的臉唰的一下白了。
院子裏燈火通明,妻妾們散盡,顯得順暢了起來,胤禛閉目靠在榻上,聽着丫頭一會進來通報一聲:“太醫開了催産的藥。”
“主子開了宮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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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蘭壓抑的呼痛聲隐隐還能傳進來,他讓蘇培盛拿了他慣常用的佛珠慢慢的數着,好像這樣能讓他的心靜一些,蘇培盛勸道:“主子稍微用些點心吧。”
胤禛擺了擺手:“那個穩婆是怎麽回事?”
“身上帶了保胎的藥,生産的時候要是用了宮口遲遲不開,就是一屍兩命。”
他陡然睜開眼睛一時又緩緩的閉上,穩婆是內務府選的,還出了這樣大的纰漏,可見背後的人不簡單。
殊蘭一時清醒一時暈沉,她只有下意識的不斷的使着力氣,下意識的祈求她孩子的安穩。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天都微微亮了,胤禛一夜未睡,端坐着等着,這會卻打了個盹,他夢見漫天的霞光,一條渾身閃耀着金光的龍猛的朝他撲了過來,他受了驚吓猛的睜開了眼睛,耳畔傳來了一陣洪亮的嬰兒啼哭聲,他覺得好像萬千紅塵紛紛落定,沖破層層迷障終于見了天日,歷盡了千難萬苦終于得遇一般,難以言明的輕松愉悅酸澀。
“恭喜主子爺,是個壯實的阿哥!”
漫天都見了霞光,就好像夢裏見到的一樣。
“側福晉可還好?”
“好着的,就是有些脫力已經睡了過去。”
胤禛的臉上才終于見了笑意,聲音都透着輕松:“在讓太醫進去給側福晉請個脈,全府都賞一個月的月錢!”
跟着的人都是滿口吉慶話,又忙着進宮給太後,康熙和德妃報喜,又有人去相熟的親戚家報喜。
殊蘭平安生下一個六斤七兩的阿哥的事情,立時整個後院都知道了,額爾瑾只覺得被胤禛踢過的地方又隐隐作痛,強打起精神吩咐李嬷嬷:“該備的你看着都備上,你在去那邊看看缺不缺什麽?”
李嬷嬷低聲道:“福晉,孩子還小,還經了折騰。”
她想說,那孩子未必就能健康長大,不必這麽放在心上,額爾瑾微微搖頭,爺那麽重規矩的人,遇上殊蘭,連規矩都不顧了…
李氏得了殊蘭生了阿哥的消息,立時摔了個茶碗又罵了武氏一句:“怎麽就不見你有動靜?光長了個狐媚樣!”
武氏沉默的低下了頭,大格格進門聽見李氏又在指桑罵槐,皺了皺眉:“額娘,何必這樣,即是西林覺羅額娘生了阿哥,便是面子上也當過去祝賀一聲,額娘到是清閑。”
李氏沒好氣的吩咐紅羅:“沒聽見大格格的話,你過去走一趟。”紅羅應了一聲,李氏看着花一樣的女兒,想起額爾瑾的話,又湧上了憂愁:“好孩子,嫁去蒙古的公主格格沒有一個長命的,咱們還要想些法子才成。”
大格格的臉一白。
孩子皺巴巴紅通通的還什麽都看不出來,閉着眼咂着嘴在大紅的襁褓裏安穩的睡着,胤禛用臉頰蹭了蹭孩子柔嫩的臉蛋,小家夥不滿的扭了扭,胤禛輕笑了一聲。
吳嬷嬷在一旁笑着道:“奶嬷嬷都是早早就備好的,該給四阿哥喂奶了。”
“四阿哥”這個稱呼太熟悉了,他一會才意識到是在說懷裏的兒子,只是說到奶嬷嬷又想起了穩婆,這個時候他不大信這幾個奶嬷嬷,怕在出個什麽意外,見他遲疑吳嬷嬷也就想來了,低聲道:“側福晉以前就想要小阿哥吃自己的奶,如今這情形不如就先讓小阿哥吃幾日側福晉的奶,背地裏主子在好好查看查看這幾個奶嬷嬷,若能用就用着,若不能就在換,怎麽也不能委屈了小阿哥。”
胤禛勉強的點了點頭,怕孩子在外面受了風,就又遞給了吳嬷嬷,看着她抱了進去,又叮囑憐年和吉文幾個:“仔細照顧你們主子,做的好,爺也會賞你們。”
他進了正屋叫了太醫來詳細的問了一遍,太醫道:“側福晉的身子底子好,平日又調理的得當,雖說是受了些委屈,但月子裏好好調養就行,小阿哥的身子不錯,按着一般孩子的樣子養即可。”
那樣的折騰了一回,胤禛最怕的是殊蘭和孩子的身子吃了虧,如今聽得大人好孩子也好,他又放下了一重心,讓人賞了太醫,接着處理穩婆的事情。
穩婆已經交到了粘杆處,并沒有問出多少有用的信息,蘇培盛看着靠在炕上的胤禛道:“那也是個蠢的,進府的前一夜有個面生的小太監給了她一百兩的銀子,說是要她做事,她當時不答應,那人又拿出了家裏人寫的血書,又将那包東西給了她,只說并不要她做什麽,只到時候進産房的時候帶藏在身上就行,說是這要沒有氣味,沒人發現的了,事成之後還有一百兩的銀子,她即貪錢又害怕一時就答應了。”
旁人是聞不到氣味,偏偏殊蘭有異于常人的嗅覺,他後怕之後就是憤怒:“要是在問不出來有用的東西,就讓她‘暴斃’!”
“喳。”
“鄂祈的事情有什麽眉目?”
“側福晉确實讓人給門房傳了話,只是側福晉的話傳給了當時的田寶浩,後來門房的人卻是尤德,尤德說他并不知曉這事情,另外跟着鄂祈少爺一起出去的那個久平,說是被踩死在西廊坊了……”
“田寶浩做什麽去了?”
“親戚家的孩子滿月,就跟尤德換了班。”
胤禛閉着眼一字一句的道:“叫了前院的人都去看,一人打五十大板,然後扔出去,在告訴性音,粘杆處專門派人盯着這兩個人,看他們都跟那些人碰面。”
“喳!”
“李衛呢?”
“奴才這就讓人去找。”
胤禛一夜沒睡,早上稍微用了些膳食,就去了前院。
宮裏的太後康熙和德妃知道殊蘭生了阿哥都給了賞賜,康熙想着胤禛終于有滿人側妃生的阿哥多了幾分滿意,賞賜多加了幾分。
康熙自然不知道孩子是不是早産,太後心裏卻清楚,但畢竟是平安生下來了,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德妃起身在箱子裏翻了很久才找見胤禛小時候的項圈手镯長命鎖之類的東西:“雖給他都備好了,只是卻沒用上,如今就都給孫子吧。”
又吩咐姜嬷嬷:“多給些上好的藥材。”半響才道:“怎麽就早産了,還有二十多天的時間才到産期,在讓人問問四福晉,到底是怎麽回事。”
姜嬷嬷聽着口氣怕是怪上了四福晉,應了一聲又低聲道:“如今是越發有些亂了,十月那會四貝勒的身子怕是也有緣故的,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情,只怕未必就簡單。”
德妃垂了垂眼:“給老四說一聲,有空到我這裏來坐坐。”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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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收斂,漫天都泛上了寶石藍色,重重疊疊的屋檐下點上了大燈,一霎時又是燈火輝煌,游廊上院子裏屋檐下或有行走的下人丫頭,也是寂靜無聲舉止得當,繁華又顯得寂寥,嬰兒的啼哭聲震天一般響起,一霎時就給這繁華染上了喧鬧,好像一切都活了起來。
已經收拾幹淨的殊蘭,一覺就睡到了點燈時分,她雖還疲憊,眉眼間卻透着難以言喻的歡快和幸福,她将兒子抱在懷裏,親着他的臉頰,看着孩子大哭不止,又顯得有些手忙腳亂,知道的再多,等放在自己孩子身上的時候一切都就不一樣了,吳嬷嬷笑着道:“怕是小阿哥餓了,主子該喂奶了。”
殊蘭睡的迷迷糊糊的喂過一次,她這才恍然,解開了一扣,将孩子往上抱了抱,他自己就找到了位置,砸着嘴吸了起來,小家夥的臉跟出生的時候又不一樣,已經白皙了很多,一使勁小臉就鼓了起來,小手也使着勁,逗得殊蘭直笑:“嬷嬷快看,吸得多起勁!”
吳嬷嬷湊趣的笑着:“可不是,是個壯實的小阿哥,以後一定多福多壽。”
正說着,外面響起了胤禛平平的聲音:“可是在給孩子喂奶。”
殊蘭抿嘴一笑:“可不是,妾身睡的久,大約是餓着他了,這會吃的可起勁了。”
胤禛眼裏的笑意一閃而過,緩和了聲音:“你覺得怎麽樣?”
“除過覺得有些疲累,在沒有旁的,爺好不容易休沐了一天,也好好歇歇。”
胤禛頓了頓看了看一旁低頭站着的鄂祈,身上被擠得好多傷,又受了驚吓知道久平的慘狀就越加沉默,他也不想在開口說這孩子,拍了拍他:“跟你姐姐說句話。”
殊蘭大約是聽到了,裏面傳出了聲音:“可是鄂祈在外面,還好着吧?”
鄂祈的世界一直是單純明快的,直到昨天晚上,他對姐姐的早産和久平的死怎麽也無法釋懷,第一次知道人在世上也會這麽難過這麽無奈,一夜沒有睡着他的聲音還啞着,跪在外面的青石板上:“是弟弟不對,害的姐姐早産,還差點害了小阿哥,請姐姐責罰。”
鄂祈似乎長大了,還帶着嬰兒肥的臉頰透着難以言喻的哀傷和自責,胤禛看着他就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聽見太子說:“你不是皇貴妃娘娘親生的,你不過是個包衣奴才生的!”那時候他大約也是這樣,他未嘗沒有抱怨過親身額娘,為什麽偏偏他就是包衣奴才所生,為什麽就比別人低了一等,年歲漸長漸漸的懂得誰也不能選擇自己出生的道理,就淡了那些怨,等真的淡了的時候,也就是真的成熟了的時候。
吳嬷嬷出了門看見鄂祈果真是跪着的,忙扶了起來:“主子說,少爺不必自責,只要少爺好好的,就比什麽都好。”
殊蘭的聲音又傳了出來:“姐姐知道你難受,只要你知道錯了,就比什麽都強,以後在不任性胡為,有擔當有眼見,這就是額娘阿瑪還有姐姐的福氣。”
鄂祈抿了抿嘴,鼻子裏酸酸的,好一會才道:“我以後再也不會了。”
他聲音裏已經帶了哭腔,可見心裏是極其難過的,殊蘭也不好受:“可不興哭,你一哭惹的姐姐也哭了,外甥也哭了,這可怎麽好?”
憐年和吉文端了飯食過來,見到胤禛都行了禮,看鄂祈的樣子,憐年笑他:“男子漢大丈夫,哪一個能不經歷些事情,不過是這樣的小事少爺就成這樣了,以後還怎麽幹大事,還怎麽為國為民?你若是在這樣,連我這樣的女流之輩都看不起你的。”
鄂祈覺得世界都快要毀滅了,卻不想別人看來竟然只是一點小事,他似乎悟出了些什麽,又似乎什麽都沒明白,卻真的是傷感少了很多,又挺着胸脯道:“我自然以後是要幹大事的,你等着瞧好了!”
聽着就比剛才好了很多,胤禛看了一眼憐年烏油油得頭發,鵝蛋臉高鼻梁,只是清秀,但難得的還有幾分見識。
兩人又朝着胤禛福了福進了屋子。小家夥吃完了奶又睡着了,殊蘭輕手輕腳的将孩子放在一旁給他蓋了小被子,看憐年和吉文在炕上擺了炕幾,将吃食擺上,自己一面洗手一面聽得外面的胤禛道:“孩子名字滿月的時候才會到,我給他起了個小名,叫做納穆。”
納穆在滿語裏是大海的意思,寬廣浩瀚。
殊蘭笑着應了一聲,又聽他道:“以後讓府裏的人都叫這個名字,給他壓一壓福氣。”保他長命百歲。
“這樣好,還是爺想的周到。”
“爺還有事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爺慢走。”
胤禛走了,殊蘭一邊吃,一邊聽着憐年和吉文低聲說:“福晉、李側福晉、幾位格格那裏都送了東西來,福晉特特讓李嬷嬷過來問問,看有沒有什麽能幫上忙的,奴婢說是暫時沒有,若有一定請福晉幫忙。宮裏太後、皇上、德妃娘娘還有其他的娘娘都按例給賞賜,只皇上的多了一個玉佩一個硯臺,德妃娘娘另還送來了長命鎖,镯子,項圈,四阿哥…納穆的衣裳鞋子也送來了不少還有不少的藥材。”
殊蘭吃過飯又寫了份藥膳的方子,便有些累了,躺下問憐年:“那個穩婆呢?”
“暴斃了。”
殊蘭閉上眼緩緩的道:“鄂祈的事情怎麽樣?”
“爺将守門的人打了五十大板扔了出去,鄂祈少爺自己說被幾個大漢擠着覺得不對,自己就往外跑,只是看着已經被盯上了,他躲躲藏藏陰差陽錯的跑進了隔壁的巷子裏,才躲過一劫…李衛說是帶着夫人去看花燈無意中看見了鄂祈,也覺得不對,先讓夫人回去自己跟了上去,帶回了鄂祈,自己也險險的躲過了一劫,直嚷着要好好謝謝鄂祈少爺。”
吉文聽着笑罵了一句。
殊蘭的聲音聽着有些模糊:“這一次出手的人不少……”
憐年給她掖了掖被子,低聲道:“主子爺從昨天晚上到現在還沒歇息,想來一直忙着,有主子爺在,主子也可少操些心。”默了一會才道:“…昨兒夜裏要進産房,福晉攔着不讓,主子爺失腳踢了福晉一下,奴婢看着那一下可不輕…”
福晉跪在地上半響都起不來。
殊蘭的呼吸漸漸綿長,想來已經睡着了,憐年起了身,自己拿了針線坐在一旁慢慢的做。
殊蘭生了阿哥傳回了西林覺羅家,老太太立時就進了佛堂,赫舍哩的海上生意如今多加了兩艘船進去,收益越發好了她便比先前忙,聽得殊蘭生了阿哥生意也暫時扔下了,只看着辛嬷嬷翠環幾個收拾洗三禮,又給家裏凡要去四貝勒府上的人都特意敢做了一身新衣裳,府裏比過年似乎都要熱鬧幾分。
格佛荷的丫頭侍墨領了格佛荷的衣裳回來,見她又在鏡子跟前端詳自己,笑着道:“格格在怎麽看也是個美人坯子,如今在配上二夫人特特趕制出的這一身衣裳,尋常人家的格格都是比不上的。”
格佛荷今年十三歲,剛夠了選秀的年紀。
西林覺羅家能生出殊蘭那樣的美人,家裏的其他孩子自不會差到哪裏去,格佛荷的眉眼奇異的跟殊蘭有幾分神似,往常有些弱柳扶風的味道,她将衣裳在身上比劃了幾下,細聲細氣的道:“還是大姐姐好福氣,能嫁給皇子做側福晉,如今阿哥都生下了…”
侍墨看她的樣子,抿嘴低笑:“明兒就要過去,格格可要好好收拾,指不定就能碰上…”
格佛荷反倒不生氣,笑着點了點她:“果然還是你懂我。”
主仆兩不由得對視一笑,外頭有丫頭道:“二格格,夫人要二格格過去說有事要交代。”
格佛荷眼裏的不耐一閃而過,帶了一臉笑意:“知道了,這就過去。”
納穆畢竟是胤禛府上最尊貴的阿哥,洗三禮也不能馬虎,額爾瑾身上有傷卻萬萬不敢讓人知道,只好強撐着打點一切,又給李氏也派了不少的活計,看她一臉不平的樣子心裏的氣才稍微平了一些。
滿人的産房三天就沒了忌諱,所謂的坐月子也是入關以後跟漢人所學,胤禛大清早的還要上朝,草草的吃了些膳食,特意來看了看納穆。
納穆的眼睛第二天就睜開了,如今早沒了開始皺巴巴紅彤彤的樣子,白白嫩嫩的新鮮蓮藕一般,眼睛睜開的時候又黑又亮就像是放在水裏的黑曜石,見了的人都贊嘆說有神,又說眼睛跟殊蘭像,別的地方都像胤禛。
殊蘭還抱着兒子在睡,屋子裏有一股淡淡的奶香味,甜絲絲的好聞,胤禛在熏籠跟前将自己捂熱才進了裏間,撐着胳膊彎腰看了看,殊蘭微微嘟着嘴,兒子也是一樣,臉頰上都泛着白皙紅潤的光澤,顯見是很健康的,他的心就覺得滿滿的,也不敢在耽擱,低聲囑咐了幾句才出門上朝去了。
等四貝勒府上的人早起用過早膳,開了大門收拾停當,又過了好一會,陸陸續續的就迎來了參加納穆洗三禮的親戚朋友。
人越來越多,處處都透着歡聲笑語,丫頭們怕怠慢客人,腳下的步子不得不快了起來,有在外間笑着說話的,有在産房坐着陪殊蘭閑話的,能在産房的自然都是娘家一類極其相熟的人。
殊蘭戴了彩服钿子,穿着石青色寧綢革絲如意牡丹旗袍,外面罩着海藍菊花刺繡馬褂,脖子上圍了一條白狐貍毛的圍脖,不施脂粉也是膚若凝脂,唇瓣殷紅,顧盼之間是無人能比的風采和氣度。
赫舍哩将她打量了又打量才笑着在她身邊坐下:“氣色不錯,可見是保養的好。”
殊蘭挽了赫舍哩的胳膊輕靠着她,舅媽兆佳氏還有兩個嬸娘都坐在炕上的另一邊,蘇爾氏笑着四下裏看了看殊蘭的屋子:“咱們進來看了看,就知道側福晉的日子過的好,如今你額娘只怕也放心了不少。”
殊蘭抿嘴笑了笑,地上椅子上坐着的馬佳舒嫣還有雅莉琦和格佛荷,她的目光在格佛荷的身上微做停留,好些日子不見,如今成了大姑娘了。
她收回目光逗了逗赫舍哩懷裏剛剛三歲的小妹妹玉錄玳,玉錄玳認生,只一雙大眼睛滴溜溜的好奇的看着殊蘭,殊蘭笑着摸了摸她的腦袋,她害羞的一笑,躲進赫舍哩的懷裏又回身偷偷的看殊蘭,逗得衆人直笑。
衆人不過閑話,一時又說起了學慧,學慧已經七個月了并不方便來,兆佳氏臉上就多了幾分光彩:“這孩子如今只一心盼着生個生個格格,就是郡王也是這個意思,只盼着佛祖保佑。”
馬佳舒嫣有些黯然,她生了兩胎都是女兒,雖說丈夫和婆婆都不在意,但她心裏并不能好過。
殊蘭大抵是看見了她眼裏的黯然,笑着應和舅媽:“誰不說舅媽是好福氣的,表姐表哥們孝順,就是表嫂也是頂頂的賢惠孝順,舅舅又得皇上的誇獎,升官也是指日可待,如今只等着表哥中了狀元,那可就是皆大歡喜了!”
兆佳氏掩嘴直笑,又誇贊馬佳舒嫣,馬佳舒嫣感激的看了一眼殊蘭,殊蘭朝着她微微颔首。
有個細細的聲音響起:“滿人不是不能做狀元的嗎?”
格佛荷有一雙很清澈無辜的眼眸,嗓音也柔和好聽,雖說長在京城卻有一股水鄉女子的味道。
衆人臉色不一,蘇爾氏臉色一僵,呵斥道:“你懂什麽,還不快坐下!”
殊蘭也不過順口一說,格佛荷卻找到了顯示自己才能的機會。殊蘭笑着道:“二嬸不必這樣,到确實是我說的不對,到是二妹妹年紀不大,懂得卻不少。”
格佛荷一直莫名的喜歡殊蘭,殊蘭誇贊她,讓她眼睛一亮:“姐姐謬贊了。”
殊蘭也只是客氣話,大家都聽得出來,格佛荷如此作為衆人心裏都有了笑意,蘇爾氏卻越加尴尬,氣氛便不大好,幸好大格格要招呼年紀相仿的姑娘們,特意進來叫格佛荷和雅莉琦,這事情才順勢揭過。
蘇爾氏畢竟也是個要強的人,臉色不好,馬爾屯氏拉了拉她:“也就這一年半載的時間了,遲早要嫁出去的。”
蘇爾氏看了殊蘭一眼:“今兒都是自己人,也不怕笑話,那孩子只怕心裏還有些大志向,你們看可跟側福晉有些像?她往常裏就是學着側福晉的樣子,只是畫虎畫皮難畫骨,只讓人覺得小家子氣,下面還有妹妹,便是嫁出去也姓西林覺羅。”
殊蘭一直知道格佛荷有些志向。
她安撫蘇爾氏道:“她如今也快要選秀了,我讓人請個宮裏教規矩的嬷嬷送過去,好好教導她規矩,若忙起來,也沒時間想些別的。”
也只能這樣了,蘇爾氏勉強笑了笑。
一會額爾瑾又帶着皇子福晉們一起過來看望,也只稍微坐了一會,就去看戲,連帶着蘇爾氏兆佳氏幾個也一塊跟了過去,只赫舍哩留了下來,娘倆說些體己的話,赫舍哩看着還不知道鄂祈的事情,大約是鄂爾泰沒敢告訴她,殊蘭也就避開了這些話,只說些怎麽養孩子,赫舍哩又教導了她不少事情。
又一會前院的男客也齊了才要給納穆洗三,殊蘭坐在裏面聽着外面說說笑笑的聲音,一會又聽得納穆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衆人又跟着哄笑恭喜,又是添盆,又是說些吉慶話,好一會才把重新包好的納穆送了進來,吳嬷嬷滿面的笑意:“納穆今兒給主子爺可長了臉,都說跟主子爺像,又哭的響亮,一從盆子裏抱出來立時又不哭了,大家都誇贊說是健壯懂事。”
殊蘭原本還提着的心被這話逗得又笑了,抱了還睜着眼睛的兒子親了親,大約是不大樂意讓人親他,小家夥特意的揮了揮手吭哧了兩下,殊蘭連忙道:“哎呀,可是不滿意了,額娘不親了。”
掏出懷表看了看,是喂奶的時間了,喂了奶吃一會又睡着了,殊蘭也跟着犯困,親戚們都請着去了園子裏一邊看戲一邊用午飯,芳華院就靜了下來,她在身上蓋了被子靠在大迎枕上淺眠。
50
錦繡閣的小戲子在戲臺子上依依呀呀的唱着昆曲,下面屏風中間遮擋,一面是男客一面是女客,額爾瑾陪着皇子福晉們一桌,聽着相鄰的一桌上曹氏唾沫四濺的大聲誇贊殊蘭,如何賢惠如何能幹如何給她掏錢開鋪子,她臉上的表情很不自然。
三福晉看出她尴尬,笑着舉起酒杯:“不懂道理的人太多了。”
都是正室福晉自然看不得側室得勢,雖說聽着這個側福晉确實很有幾分能耐,但都跟着舉了舉杯子,只蘭紅一心在看戲,好像沒有聽見,聽見三福晉叫她才轉過了身,笑着道:“三嫂有事?”
蘭紅跟殊蘭沾親帶故,确實比跟額爾瑾親厚,她不願跟衆人起哄也說的過去,三福晉在府上威風慣了卻定要蘭紅跟着也喝一杯。
原本看着端莊溫和的十三福晉不知道為什麽如今看着到是更顯英氣,相熟的人知道這不過是她本來的樣子。她笑着起了身端着酒杯走到三福晉跟前:“三嫂要跟我喝酒?好啊,我好些日子沒有好好喝過了,如今既然三嫂有意,自然是要奉陪,這樣吧,三嫂是長輩,我先幹為敬。”
她順手端起桌子上一個烏銀梅花自斟壺:“我喝這一壺,三嫂喝半壺,如何?”
七福晉就是看不慣三福晉那樣子,哎呀了一聲:“不想三嫂原來也是有些酒量的,如今可算讓咱們長了見識。”
她一出聲離的近一些的都看了過來,三福晉的臉紅了白白了又紅,好不尴尬,額爾瑾只得起來打圓場,笑着嗔怪蘭紅:“越發小孩子性子了,喝酒又不是喝涼水,就是喝涼水也沒一壺一壺喝的道理,還不快坐下看戲去,難不成讓別人看你‘唱戲’?”
蘭紅笑着道:“可見還是我魯莽了,三嫂可別見怪。”
她自始至終滿臉笑意又是極其尊重三福晉的樣子,三福晉無處發火,憋了好一會才道:“自然不會。”
見着沒‘戲’可看,酒席上的人才複又低聲說笑起來。
只是三福晉的臉色怎麽也緩不過來。
八福晉并沒有來,說是生病了,李氏跟七阿哥的側福晉納喇氏低聲說話:“聽說是病了,我到是不大相信。”
納喇氏抿嘴低笑:“我可是聽說她的日子過的極其不好,飯都吃不飽,八爺也不管,也不知道上一輩子是不是造了什麽孽。”這樣一說兩人又低聲笑了起來。
男客那一邊大約是聽到了蘭紅的話,都笑着起哄,十四問十三道:“十三嫂酒量這麽好?哥哥有沒有被灌醉過?”
十三站起來,一腳踩在凳子上,将酒壺重重的在桌子上一放,挽起袖子道:“哥哥酒量好不好,你要不要試試!?”
十五幾個小的跟着起哄,九阿哥笑着推十四:“你就上去比比啊,怕什麽?”
衆人都哄笑着要兩人比,八阿哥笑着勸道:“畢竟是四哥孩子的洗三禮,這麽多親戚朋友看着,以後有空在比,不急這一時半會。”
十四也聽八阿哥的話,笑着拍十三的肩膀:“咱哥倆有空在比!”十三笑着捶了他一下:“有空在比!”
衆人又去灌胤禛,他雖冷着臉但相熟的都看得出他高興,灌他酒他也喝,于是越加起勁。
只十阿哥一來四貝勒府看上去就不一樣,九阿哥坐下了低聲問他:“你又哪裏不對了?”
十阿哥想了半天才道:“小四嫂是不是有妹子?”
九阿哥一聽他問這話唉聲嘆氣的道:“你這死腦子,怎麽還一天到晚的想這些事情,有怎麽樣,沒有又怎麽樣?”
十阿哥急着道:“剛剛撇見個姑娘,跟小四嫂很有些像。”
九阿哥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傻子,要真是妹子,人家也一定不願意給你。”
十阿哥就抿嘴不說話。
格佛荷的心跳有些快,剛剛那個跟姐夫一起走着的男子大概就是個皇子,她看自己的眼神太不一樣了,她四下裏看了看又不敢去問別人,卻覺得臉紅心跳,大格格只當她不舒服,關切的道:“可是哪裏不舒服,要不要歇一會”
她眼神躲閃不敢看大格格,只說:“想來是多喝了幾杯,我出去吹吹風就好了,大格格不用擔心。”
大格格就叫了個小丫頭過來跟着她和侍墨一起出去。
格佛荷讓侍墨給了小丫頭幾個小錢讓她自己玩去,她自己帶了侍墨揀了偏僻的小道走,捂着心口道:“你看見了嗎,就是剛剛那個…”
她覺得口舌幹燥,臉頰燥熱,一時說不下去。侍墨低笑着道:“自然看見了,怕是對格格有意思了。”
她嗔怪了一眼侍墨,又覺得心口滿滿的酸脹感。
十阿哥猛灌幾口酒,自己頭暈眼花了起來,又覺得席上吵,就出去透風。
侍墨遠遠的看見了十阿哥,忙指給格佛荷,格佛荷一怔又是一喜,裝作沒看見一般朝着十阿哥走了過去,她興奮又害怕,手腳都軟了,福了福身子,大着膽子看了一眼十阿哥,十阿哥就呆住了,他恍恍惚惚的覺得看見了殊蘭,而殊蘭含羞帶怯滿臉情誼的正看着他,好像是歷經千辛萬苦終于修成正果,他哄的一下覺得腦子大了,一把抓住格佛荷,駭的格佛荷向後退了一步,卻沒有躲開十阿哥的手,她被十阿哥緊緊的圈在懷裏,聞着他身上酒香,她不知道怎的幾乎掉下了淚,他覺得他疼惜她。
侍墨眼珠子一轉,扯出了格佛荷對着十阿哥厲聲道:“你是哪個,壞了我們格格的閨譽是何居心?!”
十阿哥不是真醉,他拍了拍腦袋在仔細看時,才知道這是一個跟殊蘭有幾分相似的女子,而他莽撞了,他沉默了好一會,在對上格佛荷欲語還休,滿是淚水和情誼的眼睛時,腦子一熱,立時就道:“爺是十阿哥,今兒的事情自然會負責,你是哪個府上的,爺好去求宮裏的娘娘做主,讓你進爺的府。”
格佛荷的眼淚滾滾的落了下來,哽咽的半響說不出話來:“…我不敢說羞人的話,只是見爺英武偉岸又敢作敢當,心裏也多了幾分敬重,若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