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墓園

喬梧被那母親打斷了思緒。

“你們倆鬧夠了沒有?不就是一包薯片嗎?值得你們倆在大庭廣衆下這樣吵架?”

那個女人的臉上畫着不那麽精致的妝容,情緒有些激動,但還是克制着音量低聲怒斥:“你們倆給我安分點,要是弄得你們爸爸待會也不高興,誰都沒好果子吃!”

看着是姐姐模樣的小姑娘紮着一個簡單的馬尾辮,緊抿着唇一言不發,眼淚嘩啦啦地往外流,淚水浸過臉頰上的傷口時,明顯可見她疼得身體一顫。

或許是太過委屈了,小姑娘沒忍住開了口,聲音裏哭腔難抑:“不是我,是他先招惹我的,我.....我在拿橘子罐頭,他突然跑過來推我一下。差點就要把那些玻璃瓶撞倒了,我就說了他兩句,他又,又罵我。”

“他先招惹我的,我才把他薯片拿走的......然後他就沖上來掐我,我才還手的。”

小姑娘越說眼淚越多,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但看得出來她已經在努力克制了,緊緊閉着嘴,可哭嗝怎麽也止不住。

男孩子也不甘示弱,眼淚汪汪卻又兇巴巴地怼道:“我就推你一下,你不能好好說話嘛?誰叫你要搶我薯片——”

“給我閉嘴!”女人一聲怒斥,反手便把兩個小孩都推一邊,怒氣沖沖地轉身就走:“你們倆要吵就滾遠點,別給我丢人現眼!”

說這話的時候,還擡頭看了眼喬梧,而後又收回視線,語氣冷漠:“一個個的,一點用沒有,只會窩裏橫。姐姐沒個姐姐樣,男孩子不像個男孩子。”

母親的嚴厲頓時吓壞了兩個孩子,小男孩哭巴巴地跟上去。小姑娘紅腫着眼睛落在最後,抹了把眼淚,默默地跟着。

邊走邊委屈巴巴地掉金豆子,又不敢被前面的母親聽到,小聲哽咽:“可是,是他先欺負我的。為什麽....為什麽先批評我啊........”

似曾相識的場景,無數次占領了喬梧的噩夢,她曾一度因為這些在旁人眼中細碎而又無關緊要的瑣事徹夜難眠,好不容易入睡了,卻又在夢境裏哭着醒來。

夢裏的妖魔鬼怪,長着她身邊親人們的面容,一點點逼近,喋喋不休。

喬梧很輕地嘆了口氣,從另一邊逛了去。這家超市和喬梧學生時的記憶變化了許多,更加精致明亮了。

或許是心裏有事,喬梧轉了好幾圈,也才拿了包青蘋果味兒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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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以為不會再碰到那家人,結果在結賬離開時又瞧見了。

女人把手頭上一些拿不了的袋子分了兩個給弟弟和那小姑娘,她說了幾句什麽話,拎着另外幾袋東西去了旁處,只剩下姐弟倆站在超市門邊等着。

女人一走,弟弟就嬉皮笑臉地把手上的塑料袋塞到小姑娘手裏,小姑娘還眼淚汪汪的,死活不肯接,弟弟便把東西扔到了地上。

這回,即便是隔着些許距離,喬梧也聽見小男孩頑劣而又不自知地嬉笑道:“你不拿我就丢了,媽媽待會兒看見了我們倆誰都要被罵。”

稚子的惡劣遠比成年人的惡意來得更為可怕。

出生時是白紙,染上了的墨點,遠比灰色紙張上的墨點更為刺眼。

如同喬梧預料中的,小姑娘強忍着眼淚彎下腰拎起了那袋食物。一言不發地站在角落裏,凜冽的轉季風吹得她馬尾辮搖晃。

蕭瑟極了。

喬梧想走,可是那道瘦小的身影讓她怎麽也挪不開腳步。

喬梧拆開了糖果的包裝,裏面是幾十顆青蘋果糖。剛想走過去,他們的母親就來了。看見弟弟手上空蕩蕩的什麽也沒說,小男孩也特別有眼力見的乖巧不說話。

女人見兩個孩子安安靜靜的,面色緩和許多,拿過女孩手中的兩個袋子:“這樣安分點不挺好?非要惹人生氣,行了,趕緊回去。”

很快,一大兩小便走出了喬梧的視線裏。

喬梧抿了下唇,又把那捧糖放回了糖袋裏,只撕開了一顆放進嘴裏。

青蘋果的酸甜味彌漫開來,卻莫名得沒有那麽甜了。

酸酸的。

她垂下眼,嘆了口氣。

.......

路邊的車飛快地駛過,帶起一陣車尾氣,岑淮舟淡淡地瞥了眼,手肘微抵着窗邊,看着前面那個曼妙的身影慢吞吞地走着。

走着半路,突然擡手摸了摸臉。看動作,像是在擦眼淚。

岑淮舟的身體驀地坐直,眸色陡然沉了下去,唇角緊抿成一條直線。沉默着,明顯能察覺到的低氣壓。

岑淮舟的視線追随着那道身影。

背影孤零零的,像只小蝸牛。一點一點的,溫吞沉默。

駕駛座的司機糾結了許久,終于沒忍住開口了:“哎帥哥,你都看了那姑娘一路了,這要我開這麽慢跟着那姑娘,你是不是——”

岑淮舟偏頭瞥他一眼,眸色冷淡。

司機話音一頓,而後瞟了眼後視鏡裏面無表情的冷峻男人,小心翼翼勸道:“帥哥,你還這麽年輕,可別為了一時沖動......”

像是終于說出了心裏的話,司機咽了咽口水,“得不償失啊。”

“.......”

岑淮舟面無表情地看着後視鏡裏欲言又止的司機大叔,眉尾微揚,在他的注視下勾着唇角,似笑非笑:“你的意思是說......我看起來像變态?”

聞言,司機面色一滞,讪讪笑了下,“不是這個意思。”

心下卻更加擴散了思緒,這小夥子越瞧越奇怪,這麽晚了讓他跟蹤年輕漂亮的女孩子,要是待會真不對勁,他立馬就把車開到公安局去。

“......”岑淮舟不想揭穿把心思都寫在了臉上的司機大叔,敷衍地嗯了聲:“您放心,我沒打算當變态。”

司機讷讷地笑了笑,暗暗觀察着岑淮舟的神情,漸漸放了些心。

岑淮舟淡淡移開眼,目光又落在喬梧身上,見她進了一家看起來還算正規的小區後,示意司機停車。

等了一會兒後,喬梧也沒再出來。

他垂下眼,語氣平淡:“去中心醫院。”

下車的時候,岑淮舟遞了張紅票子過去,“不用找了,耽誤你時間了。”

司機怔了幾秒,還是要找錢:“這怎麽行,你的車費沒多少的。”

E市是個小城市,面積比起W市來說小了許多,物價也低些,這才一點點路程,不至于一百元錢。

“不用找了,也浪費了不少油錢。”

司機一頓。

岑淮舟理了理衣服的褶皺,像是想起來什麽,眉眼微舒,語氣如他在車上時的表現一樣懶散:“如果您真過意不去,下次要是看見剛才那小蝸牛——”

司機露出不解的表情,岑淮舟自知失言眼眸微眯,啧了聲:“要是看見剛才那姑娘有什麽事,您給幫一把。”

不知為何,喬梧無聲無息地擡手抹眼淚的畫面又浮現在腦海裏,委屈得惹他心也跟着發堵。

岑淮舟垂眸撣灰,聲線淡淡:“遞張紙巾也行。”

司機點點頭,再看向岑淮舟的表情無形之中變了些。他爽快答應:“行。”

“不過帥哥,”岑淮舟回頭,司機憨笑道:“你要是真上心,這樣悶騷可不行。男人嘛,就得主動點!”

司機大叔拍了拍胸脯,十分得意自豪:“當初我可是主動極了,現在我女兒跟你差不多大,都快生二胎了。”

“.......”

司機走後,岑淮舟沉默了許久。

半晌。

他朝着醫院裏走去,輕哼一聲,輕描淡寫地撥了撥碎發:“二胎有什麽了不起的。”

“誰還不行呢。”

喬梧回到民宿,她只租了一個星期,等明天看完喬朝,她就要回W市了。

洗完澡。

喬梧剛躺上床,一個視頻會議便打了進來。

是上次關于所謂她妄圖向競争公司傳遞重要機密文件的相關負責人及上級領導的工作會議組。

發起人是徐青言。

喬梧略思索幾秒,接起視頻。視頻會議裏,有不少面熟的領導,看起來面色嚴肅,正襟危坐。喬梧瞥了眼電腦右下角的時間,按理說是下班時間了。

她靠在床頭,面色平靜。

.......

視頻會議結束後,喬梧還有些沒有回過神來,看着銀行卡裏的一筆對于她來說的大額工資,有那麽一瞬間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徐青言說,公司已經根據監控調查清楚,這件事情不是喬梧所為,真正的叛徒另有其人。公司正在探讨如何處理,至于她被冤枉停職的這段時間,工資照發,補償金和工資已經由財務打款給她的卡裏。

至于合同裏最後兩天的班,還是得去上,要把工作交接給新招到的代表助理。

對于這點,喬梧沒什麽異議。

唯一覺得奇怪的是,在她被變相驅逐出公司的那天,所有人的态度還都是冷漠事不關己的。

喬梧當時都做好要走法律渠道的打算了,畢竟當時并沒有要查監控的打算。

怎的現在突然又态度積極地還她清白了?

那天回去之後,她就在包裏找到了一份u盤,裏面的文件就是公司指控她“叛變”的證據。

沒看到監控之前,喬梧也想不到會是誰放進去的。在公司裏,大家經常交接文件,能接觸她辦公桌的人太多了。

腦海裏紛雜的思緒太多了,喬梧想着想着就睡着了,連手機裏堆積了一下午的消息都沒看完。

次日。

喬梧起了個大早,去到城西的墓園。

那是一座矮山,她在山腳下的小賣部裏買了些薯片,辣條,還有一些她沒吃過的零食,在保安打量的目光下,登記進園。

可能是來得太早和工作日的緣故,墓園裏只有她一個人。

喬梧順着山邊邊的一條石磚小路上去,數着倒數第三排,正中間的那塊墓碑,她不緊不慢地把零食拿出來,放在墓碑前。

墓碑上的那張黑白照片裏,少年笑得一臉燦爛,眼睛都眯了起來,看着就讓人情不自禁地跟着彎了彎眉眼,喜感十足。

“你喜歡吃的我都買了,還買了些新出的,我沒吃過,不知道好不好吃。”

喬梧随意地找個級臺階坐下,也沒在意灰塵,她偏頭看着那張照片,聲音淡淡:“你喜歡的西瓜味芬達小賣部沒有貨了,可能是其他人也很喜歡,等我下次來的時候再給你買。”

“不過你也別抱太大希望了,畢竟我那麽那麽那麽讨厭你,不想給你買也是正常的。”

空蕩蕩的墓園裏只有喬梧的說話聲,喬梧安靜了一會兒,環顧四周,別的墓碑前或多或少的擺着花束,只有喬朝這放着零食。

她彎了彎眉,神經質般笑了下:“這麽多零食,你是不是能炫耀好久了?”

回答她的只有山間冷飕飕的風聲,萬籁俱靜。

喬梧坐了很久很久,直到身體都發涼了,才起身。臨走前,她看着那張青澀燦爛的面容動了動唇,想說什麽,又沒說。

臨走時,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摸那張臉,指尖觸到冰冷的墓碑時被冷得下意識一顫,指腹上沾了一層厚厚的灰。

喬梧頓了下,“你休息吧,我還要去趟醫院開藥,我好像昨天吹了風,頭疼得厲害。”

她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告訴喬朝——

那個因為移植了他心髒而活下來的男孩子,名字和他同音。并且,還在喬家取代了他。

E市是個小地方,喬梧坐公交車從終點坐到中心醫院也不過花了半個小時便到了。

很久沒回來,都有些陌生了。

喬梧剛下車,遠遠地便瞧見醫院旁邊搭起了一個個棚子,坐着一排醫生,不少老年人排着隊等。

喬梧好奇地多看了兩眼,下一秒,就看見人群裏突然發出一聲尖叫,大波的人朝着她湧了過來。

被人群包裹着的窒息感撲面而來。

不等喬梧走遠些,她的鞋子就被人踩到了,身後數只手推推搡搡。不知道是誰摔了一跤,喬梧被身後的人猛地一撞,被壓着摔向了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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