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熱
聽岑淮舟的話,和他打電話的是路澤峥。
岑淮舟意味不明地笑了聲,淡漠掃了眼對面滾滾車流,眼底笑意極淡:“有沒有什麽你們自己心裏清楚,都這麽多年的朋友了,我不希望這種事情再發生。”
不知道電話那端的路澤峥說了什麽,岑淮舟的語氣越來越冷。喬梧閉着眼靠在椅背上,心裏癢癢的,想偏過頭看看他現在的表情。但是這樣一來,就暴露了自己裝睡的事情。
喬梧在心底兀自揣測琢磨着到底要不要趁着岑淮舟不注意掃一眼。猶豫了一會兒,喬梧突然發覺身邊安靜了下來,電話不知什麽時候挂斷了。
喬梧不動聲色地睜開眼睛,車窗的倒影裏男人握着方向盤,沒有注意到她。喬梧松了口氣,裝作剛剛睡醒的模樣動了動身體,懶懶地打了個哈欠,坐直身子,偏頭看向岑淮舟,揉了揉眼睛:“還沒到家啊?”
一直裝睡太難了,不是胳膊壓着酸,就是哪兒癢,反正就是裝不下去。
黝黑的眼眸裏蒙上一層水霧,看着還真是那麽一會兒事。
岑淮舟微微側眸,嗯了一聲,眼底冷淡的情緒在不知不覺間柔軟了下來。“快了。”
就這麽簡潔的兩個字,語氣和平常時也沒什麽區別,即便是喬梧,也在這一瞬間有些拿不準他究竟有沒有和自己說破這個事情的打算。
然而喬梧憋了半天,腹稿都在心裏打了無數遍,岑淮舟卻絲毫沒有說起這個事情的打算。一直到回家,岑淮舟都沒有說起這個事情。
洗完澡後,喬梧靠在床上還在想。
——“你知道你毀了師兄多少嗎?你知道他因為你,損失了多少嗎?”
“就是因為你,當初師兄連留在B市最好的醫院的機會都不要了,你出國過得潇灑自在,卻叫留在這裏的人不愉快。”
記憶一瞬間就被拉回好好幾年前。
那也是喬梧在高中最難熬的一年,高三。臨近高考,每一天都熱得心慌,許是喬朝在她面前撒野的程度越來越嚣張了,又或許是呆在卧室裏的每一分每一秒好像都能聽見門外喬父喬母的竊竊私語。
喬梧很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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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某一天的下午,她被數學老師叫去辦公室談話。辦公室裏清涼的環境叫她不禁想伸個懶腰,但是面前數學老師還在嚴厲地數落,她不能。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說笑聲。
下一秒,門被推開。
“那倒沒有,我還挺喜歡學習的。”一道清朗的聲音先傳了進來,說不出的好聽。
學習那麽難,那麽枯燥,怎麽會有人喜歡學習?
喬梧沒忍住擡眸看了過去,入眼便是俊朗青年線條緊致流暢的下颌,凸起的喉結偶爾滾動,線條隐入幹淨的白色襯衣下。
喬梧的第一反應是,白襯衣真好看。
其實,喬梧也說不清楚是不是青年。少年之上,卻又要比男人要青澀些許。
“喬梧,你能不能認真點聽,馬上要高考了,你的數學還只有八十分,你還打不打算考大學了?”出神間,數學老師的音量陡然提高,不僅吓了喬梧一跳,也引來了班主任和那個青年的注意。
喬梧沒來得及收回視線,下一秒,就對上青年漆黑的眼眸。他的眼底還殘留着剛才和班主任說話時尚未褪下的點點笑意,眼尾翹着。
就這麽,四目相對。
喬梧的心尖一抖,心跳猝然停止。
然後,更快速地瘋狂跳動起來,像是被人甩入了高空。那種陡然提高,又倏然墜落的失重急促感。
太丢人了。
喬梧飛快移開視線,垂下眼睫,安靜如雞地聽着來自數學老師更為暴躁的教育——
“喬梧,都什麽時候了,你怎麽還不能把心都專注在學習上呢?有個人進來你就看一下,照你這樣,怎麽能專心把學習搞好?”
數學老師因為生氣,嗓子都有些啞了,随手拿過辦公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情緒這才溫和些,瞥了眼面前低頭不語的喬梧,“自己找個位置,把這次試卷上的錯題都改完了再拿來給我檢查。”
喬梧的心跳漸漸恢複了正常,聞言,她慢吞吞“噢”了一聲,然後拿過辦公桌上那張滿是紅色叉叉的試卷走向角落裏的辦公桌。走的時候,她借着挪椅子的動作悄悄看了眼那個青年。
五官冷峻,若是不笑會有種很冷,難以接近的感覺。偏偏此時笑得極為随性,懶散地靠在門邊,笑着和班主任扯些有的沒的。
喬梧明明記得,班主任最看不慣學生坐沒坐相,站沒站相。
可眼下看去,班主任笑得開懷,半點要說教的影子都沒。
喬梧默默捏着筆在草稿紙上瞎畫,又沒忍住擡眼,青年扯着唇角輕笑,一舉一動裏都透着肆意張揚。
還挺......好看。
難怪老李這麽寬容,人是視覺動物,誰不喜歡好看的人呢?
老李就是班主任,姓李,因着和同學們關系算是最好,便私下裏叫他老李。
喬梧忿忿地在紙上戳着。
正悶悶地看着那些看也看不太明白的數學題,老李笑呵呵道:“喬梧又沒及格啊?”
“是,就這樣還不認真聽講。”數學老師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目光轉移到青年身上,頓時笑容又深了些,“淮舟真的是我教過最省心的學生了,次次數學第一,我那幾年獎金都多了不少。”
學科第一所在班級的任課老師有獎金,要是次次第一,那數學老師确實高興。
不出意外,這個青年就是老李嘴裏經常溜的岑淮舟了。
喬梧此生最痛恨數學,明明每一個字都看得懂,可合在一塊卻又看不明白了。
聞言,她不覺撇嘴,擡眸暗暗瞪着那個好看的青年。她暗暗地想,和之前那張照片上的好像确實有點像。
那青年似有所察,擡睫看過來,恰好對上喬梧兇巴巴的一眼。
“.......”
喬梧若無其事低下頭,佯裝很會的樣子在草稿紙上龍飛鳳舞。
下一秒,她就聽見岑淮舟輕聲笑了下。
“當語文老師就可以不用學數學了。”喬梧擡眼,對上黑發青年肆意的笑,心下倒還認真地思考了一番,說得也對,當語文老師就能徹底擺脫理科了。
那像岑淮舟這種數學特別好的,以後會做什麽呢?
喬梧不禁好奇起來,老師們口中的天才日後又會進軍什麽行業。
數學老師被他逗得樂了,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又問他:“以後有什麽打算沒?”
喬梧耳尖動了動,目不轉睛。
岑淮舟稍側頭,目光直直對上她的視線,眉梢輕揚,又像是在回答她心裏的猜測:“多讀幾年書,留在B人醫。”他笑,“我還挺喜歡當醫生的。”
B人醫是B市最最好的醫院了,是老牌醫院,聲名在外。
喬梧收回視線。
原來是想當醫生啊。
後來無論是在國外還是回國,每每看見醫院,喬梧的腦海裏總是會想起好幾年前,岑淮舟站在陽光下,懶散地笑着說“我挺喜歡當醫生的”。
可現在,他在W市。
喬梧下意識地偏頭看向傳來水聲的浴室,氲氤的霧氣從門縫裏絲絲縷縷飄進來,帶着一股水汽。
“困了?”
一股濕熱的水汽混合着男人的聲音傳入耳畔,喬梧耳根子那是敏感部位,被呼吸熱得一麻,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待反應過來後她轉頭看向坐在她身後的岑淮舟。黑色的頭發還沒吹幹,随意地被抓了抓搭在額邊,柔和了岑淮舟五官上的冷淡。
喬梧彎了下唇:“沒有,在想事情。”
岑淮舟從浴室裏一出來就看見喬梧失神地盯着門口,從聚會後她就心不在焉。想起路瑩,岑淮舟皺了皺眉。
喬梧沒有注意到他的打量,從抽屜裏拿出吹風機,插上電,擡眸看岑淮舟。
岑淮舟看了眼,過了幾秒,在喬梧水潤眸子的注視下順從地轉了個方向,方變喬梧上手。
吹風機的轟鳴聲不算大,喬梧邊吹邊撥弄着他的黑色短發,白皙較嫩的手指穿梭在岑淮舟的濕發間,黑白映襯,更顯白得亮眼。一下一下軟軟的,令人不禁舒服得想眯眼。偶爾喬梧的手指會蹭到他的皮膚上,又熱又燙,像是着了火。
怪不得別人都說,男性的體溫要比女性高。
喬梧留意到,岑淮舟的頭發也挺多,要多撥弄幾下,不然裏層的頭發吹不幹。吹着吹着,轟鳴聲裏,喬梧忽然地想,以後的孩子可以不用擔心禿頭了。畢竟據說父親禿頭一定會遺傳給孩子。岑淮舟看着還挺多,以後可以省了三十塊一根的植發費了。
思緒就這麽飄遠,絲毫沒意識到她的手指在岑淮舟的耳垂上胡亂捏着。
岑淮舟喉結微滾了滾,長睫輕顫,擡手捉住喬梧的手。
喬梧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岑淮舟面不改色:“幹了,熱。”
喬梧想起來在岑淮舟出來前岑母打來的電話,便也關了吹風機在他身側坐下,溫吞道:“媽媽讓我們這周末回家吃飯,說是會有些親戚想見見我們。”
岑淮舟随手拉過被子搭在身上,聞言眉頭皺了下,看向喬梧,情緒軟了下來:“不想去就不去,就說我忙,沒時間。”
他又想了幾秒,輕啧了聲:“算了,還是我說。”
說着拿過手機就準備給岑母打電話。
喬梧攔住他,對上岑淮舟的漆黑眼眸,很多人都說過岑淮舟不笑的時候表情很冷,甚至還有點兇。但她此時不但不怕,還有些想笑:“媽媽挺好的,我們也很久沒回去了。”
喬梧和岑淮舟領證後岑家就知道了,不過和喬梧當時忐忑想象的不同,岑父岑母還有岑迦赫都很溫和,岑母還拉着她聊家常,吐槽岑淮舟。但是因為岑家主要還是住在B市,幾個人也就領證後在W市吃過一頓飯。
岑淮舟看着喬梧,喬梧也瞅着他。
四目相對半晌,岑淮舟輕輕一笑,懶散擡眸:“行,聽你的。”
喬梧滿意地點點頭,剛摸過手機準備看看第二天的ppt,餘光瞥到身側蓋得嚴嚴實實的岑淮舟,目光疑惑:“你不是熱?”
說着,準備把那被子往下拽拽。
岑淮舟一把按住,神色淡定:“現在冷。”他雲淡風輕地又把被子蓋在腰上。
“......”
喬梧看了眼開了三十度空調的卧室,視線又落在岑淮舟泛紅的臉上。
陷入了沉默。
片刻後,岑淮舟冷靜下來,偏頭看向喬梧,目光不經意瞟到她正專心致志看的頁面上——
【感覺很熱是怎麽回事?】
——底下評論回答:【出汗嗎?可能是腎虛。】
“.......”
岑淮舟盯着喬梧,她似乎很苦惱地想了想,然後異常遲緩地打字:
【他、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