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男人至死是少年
她有罪啊。
她是罪人。
她才是那個最壞,最歹毒的人。
.......
岑淮舟一瞬不瞬地盯着枕頭上那塊濕潤的深色水漬,房間內除了喬梧壓抑克制的嗚咽聲寂靜得吓人。喉嚨裏像是堵了一塊海綿,叫他幹澀得極近無法發出聲音,開口都覺得艱難。
岑淮舟的唇在這低低嗚咽裏漸漸繃直了。他垂着頭,濕潤的碎發順着額頭垂下,燈光自頭頂打下,大半張面容都被陰影遮掩住,瞧不清他的神色。
過了一會兒,岑淮舟眨了下眼睫,擡手地拭去喬梧頰邊滾滾落下的眼淚。眼淚剛接觸到指腹時是溫熱的,但轉瞬就涼了,像是從冰川裏出走的水珠,凍得人在這開了暖氣的房間裏遍體生寒。
岑淮舟張了張唇,沒能發出聲音。
他滾了滾喉結,半晌,聲音低啞:“你又哭了。”
床上的喬梧依然閉着眼,神歸夢境裏。悄無聲息落着淚,倒是像極了她在人前的性子。
“你回來也快有三個多月了,哭了多少次?”
“這是今天我碰上了,上次也是。那我沒有看見的時間裏呢?”
岑淮舟抽了張紙巾極有耐心地擦去淚水,聲音又低又輕,“你是不是也會像今天這樣...一個人躲起來哭。”
哭得這麽難過。
究竟是發生了什麽,連在夢裏都要壓抑着哭泣。
岑淮舟每看一眼,都能感受到從喬梧身上散發出來的傷心絕望,撲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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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巾不知道濕了多少張,喬梧總算是安靜下來,枕頭卻已經濕了一大塊,不能再睡了。岑淮舟用手托着她的腦袋,随手把那個濕掉的枕頭扔在床腳,抽過自己那邊的墊在喬梧腦袋下。
即便是這般動作,喬梧還是有些不舒服地皺了皺眉,曲腿又往懷裏縮了縮,白淨的臉頰陷落在柔軟的枕頭裏,看着十分不安穩。
岑淮舟側身坐在床邊,傾身撫去她臉上被淚水黏住的發絲。手指微動,剛撥開,就感覺到身下的人咕嚕幾句,動了幾動,緊跟着,一股溫熱便貼上了他的腿。
“......”
岑淮舟覺得有點不太妙。
但是具體哪裏不太妙......
岑淮舟僵硬地坐正身體,這才看清楚——
喬梧依舊閉着眼睛,但是整個人已經全然貼着岑淮舟了,白皙的手臂白玉似的搭在他的大腿上。像是在夢裏遇到什麽棘手的事情,手指時不時動彈幾下,蜷縮又或者驀地松開,會不小心勾到岑淮舟的腿。
雖然領證已經有了個把月了,但是因着兩人總有一個人忙,算下來同一時間睡覺都很數的過來。像今天這樣...黏黏乎乎的,就更是少了。
岑淮舟的睫毛顫了顫,瞧着喬梧神色不明。
就這樣,她似乎還是覺得不夠,又勾着岑淮舟的腿往自己懷裏帶了帶。末了,臉頰也要蹭一蹭。
看着是睡得更舒服了。
“......”
岑淮舟啧了一聲。
半晌,他斂眸,面無表情地把人往床中央推了推。而後沒多久,又拎着塊毛巾走進來。
微涼的毛巾被妥帖地搭在喬梧的眼上,似乎是這涼意叫她不适,喬梧含糊的嘤咛了幾聲,又睡了過去。
房間裏被一盞暖黃的小燈燈光分割成明暗兩塊。岑淮舟就站在陰影裏,垂着眼,視線沉沉落在喬梧的臉上。
陰影掩蓋,瞧不清他的神色。
傍晚時分在水果店前看見的那個中年婦女的面容驀地浮出腦海,說不上熟悉,但總有種似乎在哪見過的感覺。
次日。
喬梧醒來。
只覺得眼睛比平常時要腫上許多,畢竟...視線範圍變小了還是挺明顯的。但是吧,又比以前哭腫了之後情況要好許多。
她換好衣服下床去了洗手間,看見鏡子裏眼睛微微水腫的自己時,皺了皺眉。很快,她便走出浴室,餐廳裏飄來一股煎蛋的香味。
岑淮舟圍着她買的哆啦A夢圍裙,正端着煎蛋往桌上擺盤。察覺到身後腳步聲,岑淮舟稍側身,便看見喬梧蝸牛似的慢吞吞挪着,不動聲色地在她腫腫的眼睛上掃了眼,眸色微沉。
喬梧走過去,岑淮舟随手把盤子往餐桌中間推了推,偏頭睨她,毫不客氣道:“幫我解一下,沒手了。”
喬梧本能地應下,說了聲“好”之後擡眸看見了岑淮舟空空如也的雙手,此刻正悠閑地垂在身側。
“......”
喬梧好看的眉頭漸漸攏起,瞧了瞧他的手,又擡睫盯着岑淮舟。
眼神裏,多少透露着“你在睜着眼睛說瞎話?”的意思。
四目相對,見喬梧意有所指地盯着自己,岑淮舟半點被拆穿的自覺都沒有。過了幾秒,從抽紙盒裏抽了張紙巾,慢條斯理地擦拭着修長冷白的手指。
迎上她的打量,眼神無辜看上去坦蕩得不能再坦蕩了:“手上有油。”
喬梧湊近了些瞧。
嗯,手指修長白皙,幹淨清爽。按照阚鹿的口頭禪,這要是真有油,她就倒立洗頭。
她眨了眨眼,盯着岑淮舟,妄圖讓這人意識到自己的發現。
岑淮舟揚了揚眉梢,把餐巾紙攥成一團扔進垃圾桶,語氣篤定:“擦不幹淨。”
就非常的,理不直氣也壯。
“........”
妙。
妙蛙種子見了都不得不說一句:“妙哇。”
喬梧和岑淮舟對峙幾秒,敗下陣來。低低“噢”了一聲,準備繞到他身後,手腕卻被一把拽住了。
喬梧仰頭看他:“?”
岑淮舟指腹輕輕摩挲她光滑的腕骨,垂眼輕哼,“從前面解。”
岑淮舟睨她,随手揉亂了她的頭發,一臉懶散:“還要繞到後面去,麻煩。”
喬梧看了他一眼,懶地搭理。動作慢吞吞地站到岑淮舟面前去,伸手到他身後去摸索着繩結。
昨夜的夢境過于真實,按照以往的慣例,應該是哭了,不然眼睛也不會這麽腫。但是一覺醒來,臉上居然沒有淚水幹後的緊繃感。
喬梧下意識看向岑淮舟,一擡眼便撞進男人慵懶漆黑的眼眸中。
捉住她視線,岑淮舟眉梢輕擡,“有事?”的意思盡在眼神中。明明也長得清隽矜貴一人,偏不正經點,給人一種吊兒郎當的閑散錯覺。
喬梧想也不用想,就知道他一開口又要說些什麽叫人心尖一跳的話,索性截了岑淮舟欲言的話頭,搶先問道:“你今天晚上值夜班?”
手指也總算是摸到一個線頭,借着說話的功夫随手一拉,而後便退開來。
腰身上的束縛絲毫沒有解放的趨勢,岑淮舟早有預料,随手把繩結從背後拉到身側,垂眸瞥了眼。
果不其然——
原先的活結已經變成了一個有着硬疙瘩的死結。
喬梧邊說話,注意也被他吸引。順着岑淮舟的動作,視線漸漸地落在了......男人修長手指中的死結上。
空氣中似乎都有那麽一瞬的沉默了。
喬梧心虛地捏了捏衣角,眼神飄忽地繼續說話,企圖做到自然岔開話題:“我給你送晚餐吧,我晚上正好有晚自習。”
岑淮舟輕啧,喬梧的目光情不自禁地順着他指骨分明的手移動。岑淮舟三兩下抽出線頭,取下圍裙搭在椅背上,瞧着喬梧的小表情無端笑起來。
喬梧仰頭看他,語氣裏是她自己都沒注意到的嬌嗔:“岑淮舟,你這人怎麽老喜歡莫名其妙地笑。”
笑得她心底發毛,總覺得這人兒又憋着什麽壞。雖然岑淮舟不笑的時候似乎又有那麽幾分嚴肅。
“笑也不行?”岑淮舟低笑了聲,眼尾翹着,擡手戳了下喬梧的額頭,慢條斯理地收回手,語氣悠哉:“你還挺霸道的。”
“.......我哪有。”喬梧抿了下唇,為自己小聲辯解。她舔了下唇瓣,“你不要就算了——”
“我哪說不要了。”岑淮舟啧了聲,不怎麽正經地撩起眼皮笑起來,一雙眉眼意味深長地翹着:“喬梧,你脾氣漸長啊。”
剛回國那會兒,不是裝作不認識他,就是一副溫軟的模樣,接下他所有的試探。
現如今也會發小脾氣了,整個人鮮活起來,倒更有生氣了。
喬梧順着他的話想了想之後發現,還真是這麽回事,頓時底氣虛虛的。眼珠子轉了幾圈,擡眸跟岑淮舟對上視線,慢騰騰“噢”了聲,理直氣壯:“是你先招惹我的。”
岑淮舟聞言,眉梢一揚,在喬梧稍許心虛下,學着她的語氣,拉長着調調兒,吊兒郎當地靠在椅背上伸出一只手:“噢....那我給你打一下?”
“.......”喬梧吃了口煎蛋,咽下去後才擡起頭看他一眼:“不打。”
她小聲:“果然那句話說的沒錯。”
岑淮舟饒有興致地哼了聲,“哪句話?”
喬梧慢吞吞拿過牛奶杯,回答他:“男人至死是少年,果然都很幼稚。”
幼稚·岑淮舟·本人:“......”
岑淮舟嗤笑,更為幼稚地報複性在喬梧頭發上揉了兩個小揪揪出來,非常不知悔改地對着她勾唇:“多謝誇獎。”
.......
次日傍晚去給幼稚鬼岑淮舟送晚餐,天邊綴着薄紗似的火紅雲層,層層疊疊在淺藍柔雲上鋪開來,迤逦纏綿。
喬梧拎着小包走進電梯,看着電梯金屬倒映的自己,有些恍惚。
這還是兩人領證後,第一次來醫院送飯。
喬梧來之前給岑淮舟發了微信,但是現在都還沒回複,想來還沒忙完。喬梧便直接拎着小包在他辦公室裏坐下。
今天的菜裏有湯水,喬梧本想見到人了叮囑幾句,眼下辦公室裏空無一人,她便無所事事地打量起來。
不得不說,岑淮舟這間辦公室外的風景不錯,可以看見不遠的小公園。
看了好一會兒,臨近要去上晚自習了,岑淮舟也還是沒回來,發過去的消息依然石沉大海。喬梧看了眼時間,準備離開。餘光漫不經心一瞥,在掠過某個綠禿禿的東西時,被吸引得停下了腳步。
神色有些意味不明起來。
一走出辦公室區,醫院走廊裏的喧鬧就撲面而來。
炸得耳膜一震。
“快點!叫人過來!給他一針鎮定!”
“不要讓他影響到其他病人,都帶開!”
“先把他的血止住,維持生命體征。”
.......
走廊上有好幾個醫護人員神情焦急地跑過,嘴裏喊着什麽血,被刺傷了。喬梧也沒太聽清楚,但是這場面有些駭人,周圍圍着看熱鬧的人少了許多。
喬梧轉身從另一邊的出口走去,心下忽然有幾分很莫名的不安,她打開微信,心下一沉——
還是沒有消息。
她駐足走神片刻,又覺得自己有些杞人憂天撩起,搖搖頭走了。
經過一個拐角時,旁邊的洗手間裏傳出幾道細碎的說話聲:
“那個瘋子也太可怕了,就那麽拿着一把剪刀捅過去了.....”女聲聲音還有些顫抖。
“你別離他太近,我剛剛上網搜了下,那個王盼元....”另一道女聲壓着嗓子,似乎是擔心有人聽見,小心翼翼:“他啊,殺過人,是個殺人犯!這個事情你可別到處說,萬一........”
“那他怎麽沒被——”
“小點聲!這個王盼元.........”
女聲倒吸了口氣,似乎有些不能消化這個消息,又小聲說了什麽。
但是喬梧已經聽不清了。
她的心神早在那個名字出現時,就亂了陣腳。
王盼元.....
所以,剛才那麽多醫護人員奔走搶救的人是王盼元?
他怎麽配的?!
喬梧行屍走肉般走出醫院,看着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輛,和周邊熱鬧得讓人仿若又重新回到了人間的環境,還是很難冷靜下來。
喬梧站在路邊深深地吐了幾口氣,擡眼看向對面的信號燈,剛好紅轉綠。
正打算走過去,垂在身側的手腕卻被人死死扣住,指甲掐進她皮肉,生疼得厲害。
喬梧驚呼着想要甩開,那手卻鷹爪般難以掙脫。她側身,毫無防備地,又看見了袁芳麗那張刻薄刁鑽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