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不歸境(三)

小重天謝家, 在千年之前, 也是名動一時的修真世家, 新一輩的傑出弟子不知凡幾。

更有小重天第一人之稱的謝聞軒,引領在前, 名聲正勝。

小重天沒有門派, 只有世家。謝家一家獨大, 謝氏子弟都以姓氏為榮。

都以姓氏為榮,總有一些人, 會為自己配不上這姓氏而恥。

身為謝家族長之子, 卻毫無靈根, 還有一個天才的弟弟做對比, 是一種怎樣的體驗呢?

永遠不能上正桌吃飯,被遺棄在院子的角落裏, 連家仆都可以随意欺辱。

強者為尊。

錯只錯在他太弱。

家族中人手一本的普通功法, 他需要廢九牛二五之力去讨好一個謝家旁門子弟,才堪堪得以一閱。

可看到了也沒用。

一個人盤腿坐在床上, 不吃不喝三天,沒有絲毫引氣入體的感覺,只是差點活活餓死。

還是一個善心的侍女察覺不對,救了他一命。

他醒來時, 對上她的目光, 那種同情和憐憫的神情,叫他恨不得鑽進地下,或者, 恨不得天崩地裂。

他不是不懂感恩。

只是年幼的自己,太過敏感,太過脆弱。

要是能修仙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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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睡在冷硬的床上,把自己圈在被子裏。

夜晚睡不着,半夜用指甲磨着牆壁,磨出血了,就含嘴裏,腦子裏一片空茫。

要是能修仙就好了。

就這麽一個願望,要他付出生命去賭,也認了。

他想以謝家為榮。

但謝家以他為恥。

從雅林園路過。

裏面流觞曲水,青竹俊秀,謝家子弟衣襟風流,仙者氣度一覽無餘。

他灰撲撲地站在角落裏。

等人。

謝家對實力有絕對崇拜,而實力之後,便是對身世血統的嚴格要求。

謝家宗室所出的弟子,總有一種氣質,是那些偏遠小分支的旁門子弟,用盡一生都學不來。

即便笑意溫和,骨子裏的高高在上都不會掩埋。

雅林園裏都是謝家當代傑出的弟子。

身份尊貴的有,身份低微的有。

但占絕大部分的還是謝家本部所出的,天生高人一等的。

謝柯站在雅林園外,沒等到要等的人。

卻遇見了不想遇見的人。

“謝柯,是你啊。”

一襲紫袍,墨玉高冠。

來者三人都是這樣的衣着。

謝柯沒說話。

為首的少年皮膚白皙,眼睛卻細長,裏面流露出陰冷惡毒的光。

“你向我借的那心法,好用麽?我找它可費了好大的勁呢,最後才發現,原來我用來墊桌腳了,哈哈哈哈。”

他大笑起來,他身後的兩人也合着他一起笑。

他們都是謝氏遠房弟子。因為資質出衆,得以來謝家本部修行。

原來他們誰不是天之驕子,只是到了這裏,瞬間從雲端跌入泥土。

像是闖進了鳳凰堆裏的雞。

做什麽都可笑。

宗室所出,就真的高人一等麽?

眼前這個人。

剛剛雅林園裏那一群人嘲笑他的人,誰有謝柯身份高貴。

謝聞軒的兄長。

謝聞軒啊。

不還是在他面前卑微得像條狗?

“我還有內門心法,你要麽?”

他笑起來,咄咄逼人,走向謝柯。

謝柯轉身就想走。

卻輕易被人拽了回來。

少年笑得惡毒:“你要的話,學幾聲狗叫吧。”

他繼續道:“別在我面前叫,跟我進去,去雅林園裏,當着那群人叫。”

那群人。

無論男女,觥籌交錯裏,都端着冷漠高傲的笑,刻意的排擠他們就為了顯示一下自己的血統的與衆不同?

呵。

血統。

那我就讓比你們血統還要高貴的人,被我逼着學狗叫在你們面前。

看你們還怎麽高貴。

謝柯想殺他。

但他殺不過。

“滾。”

謝柯奮力推開他,往後走。

少年眼睛一冷:“抓住他!”

他旁邊兩人都笑,一擁而上,擒住謝柯,把他甩在了地上。

下巴重重着地,牙龈隐隐出了血,謝柯手指抓着泥土,打算起來,但後背被人用腳踩住了。

十三歲的少年,自尊心甚至比命還重要。

他奮力掙紮,奮力逃脫,尖叫,撕咬,手臂劃出長長的傷痕,血浸了衣裳,但是根本無濟于補。

一屆凡人的力量,又怎麽去抵抗三個修士呢。

他被人用劍指着鼻子,逼着學狗叫。

那個時候眼睛充血。

他想,死也不要。

死就死了吧。這麽活着,也真沒意思。

他還是被人救了。

被從雅林園裏出來的那一群堂兄妹們。

他們衣着光鮮,氣度翩翩。扶開竹葉,林中歸來,手中拿的東西,或佩劍,或折扇,或酒樽。

無一不是人中龍鳳。

他們就這麽笑語晏晏裏,看見了狼狽至極的謝柯。

狼狽到即便那麽多年後,他一回想,還是會心疼的,當年的自己。

救了他,他們沒跟他說一句話。

遠去後。

有少女小聲的埋怨随風而來。

“他這種人,為什麽還要活着呀。”

謝柯擦幹淨嘴巴邊的血。心裏給不出這個問題的答案,因為,他也不知道。

怎麽樣才能修仙呢。

或許是他的祈求感動了上天。

他有一次出門,街上遇見了那一隊神秘的人,他們都帶着鬥笠,穿着一身黑,臉都被鬥笠覆蓋下的陰影遮住了。

他們找到他:“小子,想修仙麽?”

他們不等他開口,就笑道:“你的名字我們都知道。畢竟,呵,謝聞軒的哥哥呢。”

鬼迷了心竅。

這樣陌生找上門的人,他選擇了跟随。

賭這一場,反正他一無所有,大不了,賠上一條命而已。

“我帶你去不周山。”

他們是這麽說的。

不周山。

果然被騙了。

那群黑衣人是蛇族的人,他們不遠千裏去尋找他,不過是為了,以他的血肉為引,祭拜山神罷了。

将他捆于木柴之上,點火燒死,骨灰撒遍不周山。

一切都不讓他意外。

可活不活得出去,那就另說了。

他被關在地牢裏,專門有人看管。

蛇族的地牢陰冷潮濕,他已經忘記自己當初是怎麽裝傻賣瘋、騙過看守的人,傷痕累累從地牢逃生。

只是越發期待地看下一幕。

終于,不歸境也沒有讓他失望。

少年跌跌撞撞,往山坡上跑,木枝劃傷皮肉,眼神瘴氣彌漫。他已經餓了很久了,根本沒吃過東西,頭昏眼花,不知道方向。

只知道必須往前走。

因為後面有一堆蛇族的人在追趕他。

被他們追到他就死了。

往前走。

可是走去哪裏呢。

臨死之前,所有的怨氣和憤怒充斥了整個胸膛,可是,他連怨誰恨誰都找不到。

他爬上了一座小山丘。

站在山頂往下看,黑壓壓的一群人舉着火把等着他,還有四面八方蜿蜒上來的的毒蛇。

嘶嘶嘶。

他甚至聽到了蛇吐信子的聲音。

明顯,慢慢逼近,令人頭皮發麻。

“下來吧。你今天注定跑不了了,小兔崽子。”

“居然敢騙我!我要你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謝柯仰頭,看着遙遠的蒼茫的天空。鉛灰色的,烏雲沉沉,像是馬上就要下雨了一樣。

剛剛想到下雨。

他的鼻尖就感到一滴冰冷的液體劃過。

四顧看。

天空飄起了牛毛一樣的,紛紛擾擾的細雨。

雨水模糊了世界。

模糊了視眼。

他傷痕累累,瀕臨死亡,又困又餓又累,又驚又怒又怨,以前還覺得活着沒意思,現在他卻覺得,死了更沒意思。

他要把所有曾經欺辱他之人踩在腳下。

他要将一切一一奉還。

他怨不了謝家,可怨自己也沒用,那就怨這個人間吧。

毀天滅地的殺戮之氣,染紅了他的眼,一條又一條的毒蛇上來,被他用石頭砸爛頭,用腳踩斷身體。

手臂上被咬了很多口。

蛇毒已經開始發作了。

他是真的要死了。

細雨把一切都覆蓋。

風的聲音卻清晰。

不遠萬裏,颠簸跋涉,過來這裏,為了什麽呢?

為了修仙,為了變強,不惜以生命作搏。

可千年之後,謝柯心裏給出了另外一個答案。

也是為了遇見你。

風也帶來了鳳凰鳴叫的聲音。

撼動山河萬裏,蒼雲頓湧。

清越如莽莽雪奔,彙聚冰原浩瀚。

穿透這荒唐的人世。

穿透鉛灰色的天空。

穿透他布滿殺戮的靈魂。

再然後,他看到了火。

那是浮于空中的綿延了視野的業火。金色的,赤紅的,佛光普照,叫人得窺一眼都如見神跡,惶恐萬分。

業火八十一重,沒有熱度,卻蘊藏了毀天滅地的力量。

不周山的天也變色。

紫色雷雲裏金光破天,群山萬壑跪拜,整片天地,彙于一場無盡業火。

業火焚盡了他腳下的荒草。

焚盡了追逐他的那一群蛇人。

他站在山丘。

目光呆滞。

十三歲的少年衣衫褴褛,瘦不伶仃,臉上挂着一塊又一塊漆黑的泥巴。他的臉頰消瘦,所以顯得眼睛大,像珠子嵌在眼眶裏。

他伸出手,整個人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一人。

業火是連成海。

他在火海中心,安然無恙。

一縷幽微明火突然脫離了主體。

單獨浮了出來。

謝柯被吓到了。

他根本不敢輕舉妄動,怕稍有不慎,就會葬身于此。

那一縷明火親昵地靠近了他,在他的胸口處,謝柯屏氣凝神看着它。就見那火,一點一點,燒穿了他的血肉,但他卻一點也不感覺疼。

火直接在他胸口燒灼出了一個洞。

然後火身一點一點鑽了進入。随後,傷口瞬間愈合。像是什麽都沒發生。

“那是,什麽?”

他懵了。

又一聲鳳凰叫憑空而起。

他豁然轉身。

看到了天邊,山頭,金日穿透的紫雲,東來佛光。

一只大鳥自大地上飛起。

長長的脖頸,赤紅的眼,它的羽毛金色,流光溢彩,鳳尾掠過蒼穹,舉世無雙。

謝柯張着嘴。

難以想象,也不敢想象,他會遇到他。

那是什麽?

那是傳說裏的神鳥。

那是這個世界至高無上的存在。

那是……鳳凰啊。

鳳凰飛天的最後,垂眸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他如悟神谕,自地獄出來。

鳳凰的第二次涅槃。

在不周山。

八十一重業火焚盡大山。

紫氣東來,真神臨世,遮蔽天日。

後面業火慢慢消散。

天又變回了鉛灰色。

綿綿細雨又開始下。

他就坐在光禿禿的山丘上,下面是白骨成堆,情不自禁就笑了起來,笑着笑着,眼淚自眼角流出。

……

原先是賀青的回憶,現在,卻是他自己的回憶。

印象最深的一場大火。

不歸境是沒有時間裏。

一切都像是人的夢境。

光怪陸離,随意切換,在這之後,他又看到了山洪,看到了海嘯。

謝柯自回憶裏抽身。

聽到了來自不歸境外,賀青的聲音。

“少年人,你還好麽?”

謝柯的聲音非常輕:“嗯,還好。”

賀青話語帶笑:“我曾經在這裏面寄存了些許回憶,可能你在裏頭,會覺得有些混亂。”

“不歸境能映出過去發生的事,關于你的,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

“嗯,你是不是在裏面,也看到了我很多往事。”

現在畫面切換是一片森林。

謝柯找了棵樹,站在樹下,安靜地聽着賀青講話。

賀青道:“能否告訴我,你都看到了些什麽?”

謝柯笑了一下:“很多,關于你的很多,關于我的也很多。”

“我看到你救了一只狐貍。”

賀青的笑聲自那邊傳來,“嗯。”

“你出嫁之前坐在秋千上哭了出來。”

“然後還有,那副畫上的情景,一個少年過來帶你走了,他就是那只你救了的白狐,對麽?”

謝柯淡淡說着,目光打量着周圍。

賀青沉默了一會兒。

她在現世,一個人坐在樹幹上,對着月亮,衣裙搖蕩。

聽外人講述那些自己的故事,感覺竟然那麽奇妙,即便她曾經在裏面流連忘返,把過往翻看了無數遍,再次聽起舊人舊事,還是無法做到心無波瀾。

賀青道:“你到不歸境裏,總歸是要付出一點東西的。”

謝柯淡淡哦了一聲。

賀青笑道:“可能等一會兒,你會融入不歸境裏。”

“什麽意思。”

賀青道:“融入不歸境,不是說你可以和過去的人交流,而是,你将換一種狀态,在裏面繼續觀望。”

“換成你最喜歡的,你人生中的某一段時光的自己。”

謝柯失笑。

随後賀青也不在說話了。

謝柯倒也想知道,他會變成怎樣的自己。

冷漠地看着周圍的景象變遷。

一點一點。

他慢慢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不是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

而是自己的眼睛。

他感覺所有事物有了重影。

然後模糊的看不見。

最後,整個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謝柯內心,震驚得無以複加。

——換成你最喜歡的,你人生中的某一段時光的自己。

他瞎了眼的時光麽?

居然,是那三天……

謝柯突然覺得一切荒唐又好笑。

一生呢。

他一生的歲月,最喜歡的回憶,居然是那段時光。

瞎了眼的三天,禪隐谷的楓葉,還有,那似有若無的蓮花。

不對。

不可能。

他冷靜地回顧那一生,不周山上,那麽多難以割舍的回憶,都遠勝那三天。

只是所有回憶的盡頭,居然,都有他。

謝柯還愣着。

一聲熟悉的冷冽的聲音自背後傳來。

“你瞎了眼?”

入了不歸境就消失的沈雲顧,居然回來找他了。

謝柯嗯了一聲。

沈雲顧道:“真想不到。”

謝柯:“……”

他也想不到。

周圍的場景又開始變換,變成了星夜。

星夜之下,清風透着涼意。

謝柯內心很無語,他來這不歸境就是為了尋找賀青身上的火,要是瞎了眼,什麽都看不到了,那還談什麽。

他有些煩躁,也不知道這種狀态要持續多久。

謝柯能感受到一道冷淡的目光就凝聚在他的眉宇間。

謝柯還未說些什麽,突然就聽沈雲顧道:“跟着我。”

三個字,簡簡單單。

謝柯沒有直接拒絕,問道:“現在是什麽樣子的。”

星夜一卷而過。

又到了白天。

一座高聳的山,高不見頂,站在平底上仰望,只能看到煙雲缭繞,而山在雲中。

有一條通天的石梯就擺在兩人面前。

大概之前下過雨。石梯上有不少水,沾住了落葉。

現在不歸境的場景非常穩定。

穩定,使得世界很清晰。

飛鳥自雲端掠過,枝頭的雨滴啪嗒落入了土地,驚蟄過後,草木裏隐藏的蟲子都沖出了土壤,任何細微的聲響被放大。

失去視野的世界裏。

他聞得到很多,以前聞不到的東西。

如身旁那人,身上似有若無的的冷香。

幽幽薄涼,萦繞周身,叫人想起深冬裏藏于雪下的梅花。

沈雲顧道:“不周山。”

謝柯一笑。

不周山?

那他的運氣還真的好。

剛剛才回憶起了初見之時,鳳凰業火燒灼不周山的場景。

現在,他就站在了不周山前。

石梯很長,畢竟不周山的主峰不周,高得直入雲端。

上不周山這一條路他走了很多次。

即便瞎了眼也無妨。

沈雲顧最開始也沒有攙扶謝柯的意思。

他習慣了旁觀。

這種習慣像是一種靈魂的印記,或許,涼薄就是他的本性。

謝柯腳下踩過枯萎的花瓣,踩過橫斜的木枝,踩過水坑,踩過滑苔。

他一步一步往上走,迎着從上而下冷冽的風。

黑衣獵獵,他的皮膚慘白,唇色也很淡,整個人行在靜默的青山裏,像亘古不褪色的寡淡的畫。

沈雲顧看了很久,他有一種錯覺,好像他曾經真的看了謝柯很久。

久到這樣一個背影他居然覺得異常熟悉。

垂下眼睫,遮住眼眸。他加快速度,與謝柯并排,雪衣衣角翻卷,他的長發拂過謝柯的手。

走的越來越高,謝柯也就越來越謹慎。

畢竟稍微一個不穩,那就是粉身碎骨。

他熟悉了不周山的每一寸土地,但一千年,終究改變了很多。草木生了又長,雨後青石板縫的石苔長勢也越發兇猛。

他終是踏錯了一步。

腳踩上了一大塊青苔,整個人一滑,身體就向後面傾倒而去。身後,是早已把平地遮掩了的雲煙漫漫,落下去,或許就是粉身碎骨。

謝柯感到手被人抓住,然後腰被人橫手攬過,他靠近了熟悉的氣息。衣衫布料冰冷,那人的發絲也冰冷,但說話時發出的氣息,卻溫涼。

沈雲顧道:“真蠢。”

謝柯:……

他真不需要他這麽一救,雖然在不歸境內不能使用靈力,但他怎麽也不會死。

謝柯道:“謝謝。”

他對沈雲顧依舊沒什麽好感,但謝謝卻已經能夠說出口。除了最開始的時候,那兩次莫名其妙的殺意,之後,沈雲顧于他,都算不上為惡。

相反,還救了他不少次。

聽到謝柯的一句謝謝,沈雲顧嗤笑了一聲,淡淡道:“難得。”

越是靠近不周山頂,謝柯越是沉默。

沈雲顧道:“手給我。”

謝柯禮貌地拒絕了:“不用。”

只是沈雲顧的話,向來就不是一句請求或者詢問。

他拽過謝柯的手。

引着他往上走。

謝柯:……大概沈雲顧這輩子都不會懂得什麽叫拒絕了。

沈雲顧道:“你瞎眼後,變順眼了很多。”

謝柯:“呵。”

沈雲顧突然開口:“謝知非。”

三個字,每個字都咬的非常清楚,斬冰碎雪一般,他的聲音卻很輕。

恍惚有種溫柔的錯覺。

“嗯?”

猛的聽到這個名字,謝柯下意識擡頭,只是忘記了自己瞎了眼,還是一片漆黑。

随後,謝柯一愣。

一只手撫上他的頭發,扯下什麽東西,輕柔的從旁邊順着臉取了下來。

“……”幾次三番了,謝柯冷靜下來,道:“你今天是被誰附身了麽。”

沈雲顧将從謝柯發上取下的落葉丢掉,反問,“附身在別人身上的,不是你麽?”

謝柯沒脾氣了:“你厲害。”

沈雲顧輕笑一聲。

謝柯道:“不要叫我謝知非。”

“為什麽?”

“不為什麽。”

死過一次,所有貪嗔癡怨都該入土入海。知非知非,他現在已經不需要再知非了。

沈雲顧也沒問下去,他牽引着謝柯到了山頂,雪衣玉冠,風華絕代。

謝柯單單覺得沈雲顧很煩。

失了明,卻沒有看見,沈雲顧做了那麽多看似親昵溫柔的舉動,眼眸裏的冷漠絲毫不曾消融。

不周山。

他的步伐再次踏上這一片土地。心境卻天翻地覆。

第一次一人上此處,是為了殺人。

他那個時候殺孽還未消盡。

禦火之後,心魔始生,最開始的心魔還只是殺戮。

他渡心魔,從來都不是逃避。

心魔是殺戮麽?那麽他就殺到殺戮不再成孽。

想殺的人太多了。

那來到了不周山,他便想到了老熟人。

他記得,那場業火并沒有殺死的那幾個蛇族之人。

他跟鳳凰說,他想去殺人。

鳳凰在上上天下棋。

自己跟自己對弈。

生命漫長無涯,需要這樣消耗時間。

鳳凰聽到之後,淡淡嗯了一聲,應該是下棋陷入了沉思,并沒有分心思在他身上。

謝柯得了鳳凰的允許。

便當夜走上了不周山。

那一晚下着傾盆大雨。

雨水流淌過他的臉,黑衣少年的棱

角雪夜藏刀般淩厲。

他每上一步。

便能聽到鳳凰落子一粒的聲音。

他來到蛇族的地盤。

有的時候他的記憶力,好得他自己都驚訝。

蛇族的領地開滿了暗紅的花,那個雨夜裏,他殺過的人,鮮血也濺在他臉上,混着雨水,如那花般。

他每殺一人,聽到的不是那人死前的驚呼,聽到的不是冰冷的雨聲,他聽到的,一直只有鳳凰落子的聲音。

噠。

噠。

噠。

上上天黑白棋子交縱的棋盤。

不周山一個人雨夜裏的屠殺場。

鳳凰的棋子落完了。

他的步伐也停下了。

盡管該殺的人還沒有殺完。

但是他還是停下了。

大雨過後不周山,将一切血腥洗刷掉,他轉身,像個暗夜裏的鬼魅,将蛇族弄得人心惶惶後,又一言不發地離開。

即便這裏只是一個幻境,可不周山對他而言,代表了太多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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