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醉酒
戚燃這下是真正的怔住了，偏過頭兀自笑了好一會兒，才也舉杯湊向顧淩霄的杯壁：“好，謝謝你……帶我回家，顧淩霄。”
淡青色的杯口碰撞，發出“叮”的輕響，戚燃一口飲下，清甜的酒意上湧，将心胸燒得暖融融的。
“二十多年沒喝酒了……一杯清酒竟也有點兒上頭，”戚燃一手揉着自己的太陽穴，一手提起酒壺，将酒杯再次斟滿，笑道，“來，第二杯我敬你。”
“嗯？”顧淩霄執起酒杯，在手裏輕輕轉圜，笑望着戚燃。
戚燃将手指放到了鼻尖上，輕輕一咳：“之前誤會你了，我先道歉！但待會兒你也得跟我道歉——你天天就知道把我關起來，話也翻來覆去就是那麽兩三句，那口鍋可真不是我一個人的！”
顧淩霄聞言，鴉羽般濃密的睫毛輕輕垂下，“我本就是個啞巴……”
戚燃啞然，頭疼的道：“好吧好吧，怪我教你說話！”
顧淩霄不是個真正的啞巴，但說話确實算是戚燃教的。
二十年前，戚燃剛成為劍靈時，整個人還完全沒有從師門被滅的陰影中回過神來，直到已經作為聽雪工作兩個多月了——顧淩霄練劍時勾連天地靈氣、顧淩霄打架時主動爆發劍意——才突然發現，好像他這個主人一句話都不曾說過？
戚燃去問工具人系統，系統查了半天只說：主角是高冷人設，這會兒又還在劇情開篇前，你要不自己問問他？
于是戚燃便問了。
挑了個無人的月圓之夜，顧淩霄獨自坐在庭前擦劍的時候，在他識海裏試探着開口：“你是個啞巴嗎？”
那會兒的顧淩霄才只有十八歲，雖然因為發育得比較晚，整個人看起來都還稚氣未脫，但冷漠的作風已經有了個十成十，根本沒給戚燃絲毫的反應。
戚燃回憶着這兩個月對顧淩霄處境的觀察，這位主角在正式走上“升級爽文”道路前，其實過得挺慘的，冷淡麻木似乎也是娘胎裏帶出來的天性——根據練劍時順耳聽到的閑言碎語，顧淩霄是三歲時被作為天才苗子抱進上玄宗的，變異冰系單靈根，萬裏挑一的好資質。本來備受矚目，可當他開蒙之後，卻像是先天有什麽不足，整日既不言又不語，還面無表情，模樣再好看，也就跟人偶娃娃沒有兩樣。
性格不讨喜，修道上也沒多強。他修為進境十分緩慢，很快就成了內門弟子裏的吊車尾，每年都有人提出該将他降格到外門去，只是因不曾有此先例而留在了內門中。但其實還不如去外門呢，從吃穿用度到每月靈石供給，層層盤剝不說，整日還會受到各種嘲笑欺辱。
可外界的一切，對顧淩霄來說似乎都沒什麽區別。他真就像個不知為何活過來了的人偶般，沒有喜怒哀樂，但也不準備去死，就單純的為了活着而活着。
戚燃這個人，心思不算細膩，但他總就是見不得風雪裏的小貓小狗，小時候哪怕自己都朝不保夕了，也忍不住想伸出小手把快凍僵的小狗揣進懷裏捂一捂，明明他們兩只小家夥加在一起可能都活不過三天了，還覺得至少自己多了個伴兒。
于是自打從傷痛裏振作起了一些精神，戚燃就不禁隔三差五的去戳戳顧淩霄。
整整半年，他都沒有收到顧淩霄的一絲回應，但因為好像也沒有被嫌棄的樣子，他也就樂此不疲的堅持下來了。
直到有一天，戚燃還記得那也是個月圓之夜，也是擦劍的時候，他說了句：“月是故鄉圓……嗨！可我的故鄉已經沒了。”
顧淩霄冷不丁的在識海裏問了他一句：“你……從何處來？”
“從……啊！”戚燃猛地反應過來，“你回答我啦！”
顧淩霄又沉默了。
那晚戚燃騷擾了他半宿，也沒得到第二個字，但蚌殼撬開了一個縫隙，接下來便好說了。
逐漸的十句話裏能有上一句回應，日積月累，便是“交流”。
“……所以，你既然能在識海裏與我說話，表達應該是沒問題的，那你應該不是啞巴咯？”
“。”
“那你試試發出聲音呢？”
“。”
“是不會嗎？要不我來教你？”
“好。”
“行！那你跟我學哦，就從我的名字開始吧？聽——雪——”
半晌，顧淩霄才輕輕張開口，喉嚨裏發出了極為嘶啞的兩個字：“……聽……雪。”
戚燃高興極了，“對對對！真棒！很好聽哦！”
顧淩霄沒有答話，在戚燃無法看到的地方，他微不可查的揚起了唇角，像是因這簡單的一句誇獎，而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麽是愉悅。
又是幾杯清酒飲下，戚燃的臉頰上已浮起了緋紅，略有些醉了。
他回想着往事，對顧淩霄道：“話說回來，什麽時候開始你口齒已經那麽清晰了？那晚你說的話加起來……怕不是比你一輩子說得都多了！”
顧淩霄慢慢的給他續上酒，道：“确實是。”
戚燃笑了起來，單手撐着下巴道：“好吧，我值得。”
“當然，”顧淩霄給他遞上酒杯，平靜地道，“只有你值得。”
戚燃仰頭一飲而盡後，手臂微晃着把酒杯遞回去，嘟哝着道：“只有我？現在只有我……等你結了道侶，就該把我趕出家門了……唉！沒事！我知道的，再好的兄弟，也終歸要各自成家的麽！”
戚燃說着，腦袋歪了歪，像是想到了一個好主意，笑嘻嘻道：“我知道了！我要是不想被你跟上官苒趕出去的話……那我也去找個心投意合的姑娘啊！到時候我倆一起舉行合婚大典……我們就誰都不會無家可歸了！”
顧淩霄定定的看着他：“你在說什麽？”
戚燃根本沒喝過幾次酒，已經完全醉了，還在傻樂：“這個法子是不是很好？我真是太聰明了！”
“呵，是啊，”顧淩霄笑了下，眼底的笑意已經換了種意味，“很好。”
手裏的酒水随着碎裂的杯壁沾上了暗紅色，顧淩霄若無其事的化掉殘渣，換了個新的。
這邊戚燃對“心儀的姑娘”還處于說胡話的階段，那邊卻已經有人想替他做僚機了。
慕容歡與上官苒離開別院後，抵達了上玄宗給參賽選手安排的客居。
他們是提前了兩天過來的，這會兒客居小院還沒有別人入住，一路都很清靜。
慕容歡将上官苒送到房門口後，實在是忍不住了：“那個戚燃到底是怎麽回事！竟、竟能得淩霄君那般相待！”
上官苒一邊開門，一邊笑着寬慰他：“不過是有心人潑的髒水罷了。”
“可确實淩霄君對他太不一樣了！”慕容歡氣哼哼地道，“難保他真對淩霄君起了別樣的心思！”
“我可不覺得，”上官苒放下行李，坐下來給慕容歡沏了一壺茶，“你若是真不肯放心，不如試試他？”
慕容歡一愣，道：“如何試？雖說既已組了隊，接下來倒是會跟他打上不少交道……”
“莫千尋不是總跟你開玩笑說，趕快給她介紹介紹道侶麽？”茶水上泛起暖白的水汽，上官苒眉眼清麗，“她是在禦獸宗挂過名的散修，說不定跟戚燃挺有共同語言的。”
“這……”慕容歡為難的道，“戚燃才只是個築基中期，我這不是坑她呢麽！”
“她看不上戚燃是正常的，但我今日跟戚燃簡單接觸下來，我看啊……以他那樣的性子，多半會跟她合得來，”上官苒笑道，“但凡他有一點兒動心，不就能證明‘勾引’二字純屬污蔑了麽？”
“有道理！”慕容歡用力拍了下大腿，“只要他沒有歪心思，一切就都好說了！畢竟……總不能是淩霄君觊觎他吧！”
慕容歡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既有效又可行，跟上官苒告辭後，便打算趕緊聯絡下他的散修好友、女中豪傑莫千尋，好跟她交個底。
而上官苒獨自坐在房間中，待茶水徹底冷卻了，也還在思量着什麽。
暮色西沉，天際的晚霞漸漸黯藍，明月悄悄挂上了海棠梢頭。
“戚燃？”顧淩霄輕輕拍了拍醉倒在石桌上的少年，問道，“走了？”
回答他的只有均勻的吐息。
小白倒是被驚醒了，它逛完園子後，便跑回來在亭子前趴着睡覺。
見顧淩霄想叫醒戚燃，小白自告奮勇的扒拉到石桌上，拿鼻子用力拱戚燃酡紅的臉頰。
完全沒有反應，顯然是徹底睡死了。
“嗷嗚——”小白朝顧淩霄嚎了一聲，“呼……受涼……病病！”
顧淩霄摸摸小白的腦袋，露出了他最真誠的微笑：“那我幫你把主人抱回房間好不好呀？”
小白歪了歪頭，濕漉漉的黑眼睛看着顧淩霄，用小狗狗的直覺想了會兒，“嚎好——”
顧淩霄便走到戚燃的身邊，看着戚燃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身軀，好一會兒才終于伸出了手。
他沒有用絲毫靈力，将戚燃攔腰抱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