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這是自華秋吟出事以來,曲一郎第一次回家睡覺。

醫生說:“病人的身體穩定了,情緒安撫好,明後天就能出院。”

其實醫生想說,今天出院也行,只不過看在曲一郎已經三天三夜沒睡覺的份上,怕他身體也跟着出毛病,來給醫院添堵,才改口說:“病人家屬今晚回去休息,把家裏整理好,對病人的情緒恢複很重要。”

于是曲一郎三步一回頭的告別了華秋吟,從醫院回到了家中。

晚上八點,是醫院探病結束的時間,為了多陪華秋吟一會,曲一郎特地陪到八點整,絕不提前一秒。

他說:“秋吟,明早你想吃什麽?病房的早飯你不愛吃,我在家裏給你做。”

華秋吟望着他,依依不舍道:“卧兩個紅糖水荷包蛋吧?媽做的我愛吃。”

她想下床送送他,盡管腹部的刀口還在隐隐作痛。

曲一郎制止了她,“你好好躺着,起來做什麽?”

他不過才回家一晚,提前收拾好屋子,可還是放心不下她,給她叫了醫院裏最好的護工。

其實華秋吟的本意是叫婆婆來陪她,左右明天也能出院了,她沒了孩子,覺得多少有些對不起婆婆這趟千裏迢迢,剛好可以支開曲一郎,和婆婆說幾句體己話。

她要給婆婆保證,等養好了身體,将來一定給他們曲家添一個大胖小子,或者大胖閨女。

曲一郎怕他媽在華秋吟跟前說漏嘴,借口道:“你不是要吃媽做的糖水蛋嗎?我做的不好,再說她笨手笨腳的,在醫院裏怎麽打水都不知道,伺候不好你。”

華秋吟替婆婆辯解道:“媽才一點不笨!你看她給咱們孩子打的小毛衣多好啊?”

曲一郎強忍着心痛,倒逼回眼眶裏的酸澀,強撐着笑意,說:“八點了,護士要清點病房趕人了,你躺下早點睡吧,明天一早我就來陪你,別太想我了,要是實在想我想的睡不着,就背一遍我給你列的愛心抛物線公式,還記得嗎?”

華秋吟微微羞赧的點點頭,被理科生的浪漫所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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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屬于兩個中年人遲到的浪漫。

他回到家中,見老太太一個人惶惶的呆坐在客廳裏,失魂落魄的,面龐上的淚幹了又濕,濕了又幹,兩母子對望一眼,除了哀嘆,并不想多說什麽。

沉默了一會,曲一郎率先開口:“媽,明天秋吟出院,我想好了,等她身體好全了,我再和她說摘了子宮這事兒。字是我簽的,她要怨,也該怨我。”

老太太聽他這麽說,又惶惶然啼哭起來,擡袖子抹眼淚,道:“都怪媽不好,你說,我要是不幹這上不了臺面的事,秋吟這胎是不是掉不了?”

曲一郎堵了回去:“媽,不是說咱不提這了嗎?我這人,命裏就不該有這樣的奢望!”

老太太不依不饒,捶胸大哭:“怎麽就不該呢?你是缺胳膊還是少腿?別人有的,你怎麽就不能有?要不是你大哥小時候為了救你落水,他要是現在好好的,我的眼睛也巴望不到你身上!”

母親舊事重提,讓曲一郎本就殘破不堪的心,更加肝腸寸斷。

八歲那年,夏日午後,他拉着大哥,瞞着大人,去水庫裏游泳。

他泳技不佳,又貪涼,在水裏多泡了一會就體力不支,開始在水裏上下撲騰。

大哥比他年長三歲,也是半大不小的孩子,手足情深,顧不得那麽許多,本來在淺灘邊上凫水的大哥,很快就拼盡全力游到了他的身邊。

求生的本能,讓他下意識抓緊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大哥在救他,他卻死命把大哥往水裏摁。

岸邊有大人跳下水來救他們,大哥拼命用力托舉着他,他被大人卡起脖子得了救,但是大哥卻悄無聲息的沉了下去,等人被找到撈上來的時候,大哥再也醒不過來了。

從那以後,他的性格就變得不怎麽開朗,也不愛說話了。

母親對他沒有過多的責怪,因為她怕剩下的唯一的兒子,也會因為她的咒罵而想不開。

他身上背着人命,所以這麽多年,對于自己無後這件事,多多少少有些宿命的感覺。

他這樣踩着別人一條命、茍活下來的人,怎麽還配有下一代給他送終呢?

他娶的第一個妻子,輸卵管堵塞,那些年歲裏,頻繁上醫院的婦科報道,肚子始終都沒有音信。後來聽說有試管嬰兒,兩人也去重金嘗試過,最後都失敗了。

他瞞着妻子,沒告訴她自己大哥這件事,覺得懷不上孩子,全是自己的錯,是因果報應,怪不到妻子頭上。

妻子因為歉疚,待他很好,而他,也因為內心深處的歉疚,待她更好。

兩個人相敬如賓,互相攙扶,也算走完了一段完滿的婚姻生活。

如果沒有那場意外,妻子還健在的話,曲一郎堅信,他們會是這世界上相處最和睦的夫妻。

夫妻之間,誰對誰都藏着愧疚,善待彼此,寬宥彼此,再沒有比二人更溫柔的相處了。

可華秋吟不一樣,她愛憎分明,這麽多年飽受凄楚,她把她這麽多年七零八碎的心,往他面前一拼湊,他就知道自己動心了。

與對前妻的愧疚不同,他對華秋吟,清晰無誤,是愛。

只有相愛的兩個人,才會互相舔着傷口,彼此熱淚,彼此不嫌棄的訴說衷腸。

他在她放浪不羁的皮囊下,捉到了一只皎潔的靈魂;她在他老實遷就的外衣下,摸到了他熾熱的心腸。

如果不是這場意外,孩子沒了的話,曲一郎不會清晰認識到,無論華秋吟能不能生孩子,他都死心塌地的愛着這個可憐的女人。

他鼓起勇氣對母親說:“媽,這事了結了,我就辭職,帶秋吟回四川去。”

老太太瞪大眼,高聲問道:“你說什麽?!”

他堅毅而又決絕地望了母親一眼:“我和秋吟商量好了,等馮曉才判決書下來了,我們就搬回成都。”

老太太尖叫說:“你瘋了!?崽,你聽媽說,你讀書這麽多年為了什麽?你哥死了,媽知道,你替你哥活着,讀書的時候就憋着一股氣,從小你就用功,不允許自己落在別人後頭!數九寒冬,再冷,你都第一個到學校。酷暑的時候,你在房間裏捂出一身的痱子,也不肯把頭從書本上挪開。媽去死,媽給你賠罪!你熬了這麽多年才出人頭地,媽不想害了你!京大的工作,你怎麽也要繼續做下去!”

曲一郎摁住激動的老太太,悲憫的說:“媽,你也說,這麽多年我為我哥活。現在我想活成我自己還不行嗎?再說回成都,還有川大呢,你別把事情想得這麽壞。我和秋吟有手有腳,到哪都能過活。”

老太太絕望的說:“那能一樣嗎?你爬到塔尖,再掉下去,你心裏好受?秋吟……這孩子也不容易,你倆說要結婚的時候,媽就去找人看過,說你倆八字不合,在一起不合适。左右老家的酒席也沒擺,家裏也沒幾個人知道你再婚了……”

曲一郎生氣了,根本聽不下去,斥道:“媽你說什麽呢?!她替我們曲家受了這麽大的苦,這會你說這些喪良心的話?剛剛你還說對不起我們,我看你倒是很會往人刀口上撒鹽!明天把秋吟接回來,你就回老家去吧,你在這,保不齊就說錯話漏了餡,你叫秋吟怎麽活?”

老太太嗚哇哭了出來,扯着兒子的袖子不讓他走,哭嚎道:“娶了媳婦忘了娘,你這會趕我走,我還有什麽臉活着……?”

曲一郎黑下臉,拿開她纏在自己身上的手,呵斥道:“無理取鬧!”

轉身就回了房間,把門“碰”的一聲甩上。

這一幕,竟成了母子訣別的畫面。

誰也想不到,何老太太心眼太實,被兒子這麽幾句話,憋得投湖自盡了。

曲一郎這一夜睡得不好,起來的時候,呵欠連連。

半夜的時候聽見雨點敲打窗沿的聲音,拉開窗簾一看,外面果然雨霧濛濛。

母親已經把家裏打整得幹幹淨淨,鍋裏還焖着一盅紅糖水卧荷包蛋,只是屋裏不見了她的蹤影。

曲一郎以為她和往常一樣,刮風下雨無誤,去菜市場趕早市去了。

他拿了湯匙,嘗了一口,覺得炖盅裏頭的糖水紅糖放得不夠,又往裏頭攪了兩勺,見湯色更加赤稠锃亮,才滿意的給炖盅蓋上瓷蓋。

“咚咚咚”——

鐵門外面爆發出一陣急促沉厚的砸門聲。

他去開門,一邊走,一邊舉着手裏蘸着甜津津紅糖水的瓷湯匙,問:“誰啊?”

門外的人呼吸急促地說:“曲老師,你家老太太投湖出事了……”

曲一郎手裏的湯匙,“啪”的狠狠墜落。

“你再說一遍?!”

窗外仿佛傳來雷轟——

“你家老太太出事了,人已經從湖裏撈上來,在草坪上躺着……”

******

雨停了一會,又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

單星回昨晚約了沈歲進今天一起去圖書館,在家裏吃了早飯,就準備出門。

段汁桃上午有課,給老太太和兒子留了十塊的夥食費,見天下着雨,自行車是騎不成了,只能改坐公交車去。

娘倆一起出門,剛好沈歲進也從屋裏出來。

沈歲進說:“我還沒吃早飯呢,梅姨給我攪了黑芝麻糊,切了兩片法棍,我不愛吃,想吃蘇州的小馄饨。”

單星回挑着眉說:“你去了趟蘇州,怎麽胃也養成了姓蘇的?大北京上哪給你找蘇州小馄饨去?你就是愛刁難梅姨。”

其實沈歲進再平易近人不過了,只不過單星回慣來愛以“大小姐”、“沈公主”和她磨嘴。

梅姐這時候出來給沈歲進送傘,她嫌沈歲進拿的那把黑傘不好看,黑傘又大又重,是沈海森的。

梅姐重新給她拿了把帶蕾絲邊的暖橙色淑女傘,是沈海萍出訪巴黎時,外交部送給沈海萍的紀念品,聽說一把傘要耗費匠人磨上二十來天的手工活。

這顏色少見,是抹夏日裏,豔麗又不失內斂的溫柔。

沈歲進今天穿着白色的洋裙,梅姐早上幫她梳了個高馬尾,用蝴蝶結皮筋套在上頭,見是雨天,又給配了一雙漆皮亮面的乳白細帶涼鞋。

原本一身寡淡素淨,配了這樣一把俏皮又華麗的傘,整個人一下跳脫鮮活起來。

梅姐總是愛把沈歲進打扮得從頭到腳都一絲不茍,那份精致裏,總是透着大門戶裏,難以掩蓋的高貴氣質。

沈歲進私下裏總和閨蜜吐槽:梅姨是個時尚女魔頭,見神殺神,見佛殺佛的那種。

哪天她要是自己胡亂搭配一套,腳還沒踏出房門,就會被梅姐叫停,從頭到腳重新改造一遍,非得梅姨點頭滿意了,才準沈歲進出去。

梅姨說:“吃穿随意,那是咱們普通老百姓才有的資格,您這樣的身份,穿得不體面,這是叫整個家族蒙羞。”

沈歲進在心裏白眼:都什麽年代了,梅姨真不愧是她奶奶和她姑姑跟前的大紅人。

不過除了教條和規矩多,梅姨算是對沈家忠心耿耿的老人兒了,一點不謀私,一點不圖利。照顧她和父親,日常家裏開銷,買菜、水電等等,賬目列的一清二楚,父女兩個的開支和人情來往,打點得有條有理,收支清晰絕不含糊。

聽父親說,梅姨這樣的品性和理賬本事,放在古代,那絕對是管家的一把手。

可惜啊可惜,改朝換代了,再盛大的家族,也不會再在一個大門院裏幾世同堂,每日都有龐大累贅的家務等着人去打理,以此來顯示大管家的手腕與本領。

梅姐聽說沈歲進想吃小馄饨,想起來漢京大飯店确實有一位蘇州來的大廚,去年沈家的年夜飯就是叫的漢京飯店的兩位大廚來燒的。

只要沈歲進想吃,梅姐沒有不花心思的,滿口應下:“上個月家裏裝了電話,我打電話去問問漢京飯店能不能點一份送到家裏來,總不過一個電話的事,不麻煩。”

單星回咋舌:漢京飯店,聽陸威說,那是北京的大領導們最常去光顧的酒店了,裏面菜品的價目可想而知。

何況沈歲進這會吃個馄饨,還點上人肉外賣了。

又聽說沈家新裝上了電話,單星回也打聽了,裝一個電話得四千,他爸小半年的工資了。陸威家上個月也裝了電話,不過是下面賣體育用品的公司,對陸威他爸有事上門托請,幫着裝的,陸威家用不着花半毛錢。

想起來自己想買個電風扇,他媽還扭扭捏捏的說等下個月他爸發了工資再買。

單星回盯着沈歲進,直呼:“腐敗啊腐敗!”

段汁桃在邊上掐了他一把:“你這孩子怎麽說話的?!”

罪過罪過,絕不是影射沈家腐敗的意思。

梅姐知道是他們小孩之間的玩笑話,也不在心裏當回事,含笑說:“星回,你記得幫梅姨盯着小進,她早飯沒吃,圖書館的咖啡店裏有三明治,盯着她買了吃啊?”

單星回說:“放心吧,有我在,餓不着她。”

然而事實是,一到圖書館,單星回就鑽進三樓閱覽室去找張強了,留下沈歲進一個人坐在圖書館一樓的咖啡店裏等咖啡。

單星回在垂首溫書的學生間,鎖定了目标,找到張強,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招呼道:“強哥,你最近怎麽回事?神龍見首不見尾,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雞早,我都從老家回來五六天了,今天才在圖書館逮着你!”

張強半合上書頁,覺得這小子越發不拿他當大哥了,這爪子說來就來,還往他的肩上抓了。

單星回瞥了一眼封面,是《Python入門》。

“你還真去上海啊?”單星回問。

“我還煮的呢!”張強說。

“別介啊,你走了,我們一群小弟群龍無首,你這山頭可就算垮了。”單星回挽留。

“唉……”張強嘆了口氣,“不和你們一群小屁孩混了,我打聽清楚了,你北北姐也去上海了,她舅舅在上海開了個紡織廠,她在裏頭當部門經理。和你說過,當時畢業她分配去了女高教書,沒多久家裏就安排相親訂婚了,後來也不知道怎麽,這婚事就攪黃了,也從女高辭職了,再後來就是上個月聽說她現在人在上海。”

單星回眼睛一亮,張強口中,傳說得如仙女一般的人,舒北北?

舒北北和張強一樣都是附中的校友,不同的是,舒北北念初三的時候,張強才念初二,兩個人差了一級。

舒北北是從外地轉學進來的,母親二婚改嫁了林業部門的一個官員,把舒北北也從山西老家接到了北京。

沒有狗血悲慘的身世,舒北北的親生父親也是當地的一個煤業大亨。舒北北的母親,帶着離婚時分得的不菲財産,嫁給了舒北北的繼父,母親和繼父再婚後沒有再生育子女。

繼父再婚前也有一個女兒,舒北北和半路湊合到一起的這個妹妹,相處得并不差。

這個妹妹就是張強的同班同學——陳淼。

張強知道的,陳淼平時在學校唯舒北北馬首是瞻,話裏話外都是她姐——這個附中了不起的話題人物。

陳淼對舒北北,那是一個追星似的盲目崇拜。興許舒北北放個屁,陳淼都要硬生生誇成是香的。

舒北北長得不說傾國傾城,也可以算得上閉月雪花。初三那年轉學到附中,就引起了一陣轟動,全校男生,無論初三,還是初一、初二,幾乎都紛紛慕名前去觀瞻舒北北--------------麗嘉的盛世美顏。

女神不僅人長得美,學習成績也不賴,轉學後第一次月考就穩居段前五,後來的大小考更是在前三甲之間輪流徘徊。

因為舒北北,舒北北的暧昧對象——初三的林路鳴,就成了全校男生的公敵。

不誇張的說,要不是林路鳴在部隊家屬院長大,打小是個練家子,沒準放學路上真會被蒙頭海扁一頓。

張強就是那個想從背後偷襲,痛揍林路鳴一頓的衆多男生之一。

只不過這樣的想法,産生在張強中專畢業這年。

這一年,舒北北在京大上大二。

這一年,對于舒北北來說,發生了很多不好的事。

母親再婚又一次經歷了失敗,和舒北北的繼父離婚了。母親因為投資失敗,把家裏的三套房子都抵押給了銀行,最後一筆筆爛賬,收回來的寥寥無幾,房子就全都沒了。

繼父帶着親閨女陳淼,從獨棟別墅,搬回了單位五十平的老公房;母親則帶着舒北北在北京開始了租房生涯,并準備繼續二次創業。

屋漏偏逢連夜雨,這一年的十二月,舒北北生父的煤礦,發生了一起特大塌方事故,甚至驚動了當時的省長。

偏巧,趕上西伯利亞大寒潮南下,煤礦挖掘救援工作開展得十分不順利,足足花了一星期才把底下埋的人全部找到。

這些人,多數都是被凍死的。

如果沒有這場寒潮,死的人就不會這麽多,或許這次事故也不會鬧得全國皆知,剛上任才一星期的省長,被連累下了馬,免職下放,以儆效尤。

舒北北與林路鳴的分手,源于一場長達整個寒假的沉默。

他們都在北京,卻像隔了半個地球,誰也沒找過誰,甚至過新年的時候,都沒有相互問候一句。

過完年,新學期開學的時候,林路鳴和舒北北在女生宿舍樓下相遇。

林路鳴拉着舒北北走到樹蔭下,說:“北北,你爸大概率是逃不過這劫了,我和我爸争過,也努力過,他只願意幫叔叔免除死刑,但是無期,誰也撼動不了。”

他沒說,父親願意插手這件事的前提條件,是他去和舒北北提分手。

他說不出口,覺得不能在這種時候落井下石,況且他是真的喜歡舒北北,甚至一度以為,大學畢了業,他們就會順理成章的結婚,成為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舒北北吞了眼淚,哭笑着說:“嗯,我知道,你盡力了。”

誰也沒說出分手,卻都自動默認了這場分手前最後的道別。

從那一天起,舒北北就再也不會跟任何一個男孩談戀愛了。

人心根本經不起考驗,命運的玩笑試探,是最卑鄙無恥的行徑,它讓多少戀人,在歲月裏各自流散。

舒北北大學畢業後,因為政審問題,找工作去不了好單位,北京遠郊有一座外資新辦的女子高中向她投來橄榄枝。

工作不到半年,媽媽就給她介紹了一個相親對象,是她們租住的筒子樓的房東介紹的。房東老家是東北的,東北人天生就有一股熱情勁兒,叫人根本拒絕不了。

房東說:“我侄子在機械廠上班,中專畢業就分配到車間,現在已經幹到了副主任,年紀是大了些,比你們家北北大了七歲,但是我這個侄子長得不錯,顯年輕。”

媒婆賣瓜自賣自誇,她怎麽不自産自銷?!最好配了她的親閨女,肥水不流外人田。

舒北北去見了房東口中那個“長得不錯、顯年輕”的東北大侄。

相親地點是一家路邊的東北飯店,看得出東北大侄是這裏的常客,一入座就熟練地點了:地三鮮、鍋包肉、小雞炖蘑菇、酸菜炖粉條。

出手倒是一點不寒碜,只是這長相對比起闊綽的點菜方式,顯得也太磕碜了。

舒北北有一米六七的身高,而對面的東北大侄,刨去五六厘米的增高鞋底和用摩斯抹得沖天的發頂,站在舒北北身邊,大約也就是到舒北北眉骨的位置。

舒北北禮貌性的維持微笑,并且準備耐心的吃完這一頓飯,再和這位東北大侄說再見。

再見,再也不見的意思。

誰知剛上了第一盤菜,大侄自顧自的,往他自己的飯碗裏,夾了一筷子整盤菜的焦點——雞腿,并且大言不慚地說:“你叫北北吧,聽說是五道口技校的?你平時在學校學些什麽技術?我學校好,專業對口,出來的都直接進機械廠當工人了,不愁就業。”

京大的外號——五道口技校。

東北大侄大約當真沒什麽文化,還真把京大當成職專技校了,舒北北不禁懷疑房東在诓她,這大侄的學歷最多初中畢業,中專?說笑呢!

大侄沒觀察到舒北北的臉色已經在慢慢變得不好,繼續沒眼色地說:“聽說你爸在坐牢?”

大侄犯起了難:“那他啥時候能出來?你爸出來了,要你養嗎?我聽說長輩成分不好,容易影響下一代讀書就業,咱倆的孩子,能想辦法不認他這個姥爺不?”

舒北北沒等他把下一句說完,徑直抓起飯桌上一杯茶水,潑到了他的臉上,并且頭也不回的走了。

耍脾氣的結果,就是房東提前結束租期,把她們娘倆從筒子樓裏趕了出來,并且倚在門框邊上,一邊冷眼盯着她們收拾行李立馬滾蛋,一邊時不時放冷箭唾罵:“不知好歹的丫頭片子,滿大街說去,就你這身份,殺人犯的女兒,誰敢娶啊?要不是可憐你,瞅着你還算伶俐,打死我也不會給你保這個媒!”

房東說的不錯,自從這次相親過後,舒北北在相親界的“威名”已經遠播,确實不再有熱心大媽輕易的給她介紹對象了。

唯一一次覺得可以勉強的,也是對方手部有先天殘疾,但其他方面的條件,已經是所有相親對象裏最出挑的了。

舒北北和這個對象見了才三次面,對方就急着和她訂婚。

舒北北認命的心想:訂就訂吧,這一輩子,又能再遇見什麽樣的人呢?爛柿子裏面挑好貨,可能嗎?就算挑挑揀揀得再好,終究還是一顆擺爛的柿子。

明明才二十歲的年紀,她卻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已經過完了,确切來說,是完蛋了。

誰知道訂完婚才過了一周,未婚夫就爆出了更多的隐疾,譬如他這麽大還尿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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