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你說什麽?!”
“你——來大姨媽,裙子,紅了。”單星回替她擋着身後裙子上的血跡,指着她狼藉的裙擺說。
沈歲進整個人一下懵了。
“樓上,你的凳子也有,我已經幫你擦掉了。現在可以回家了吧?”單星回挑眉問道。
沈歲進羞憤的重重點了點頭。
潮汕砂鍋粥泡了湯,兩人以詭異的串珠陣勢,在京大的校園裏,一前一後,亦步亦趨的走。
沈歲進尴尬到腳指頭都冒煙了,把手放在身後,拎起被洇紅的裙擺,固定好一個褶皺,恰好把髒掉的那塊地方藏進褶皺裏。
好死不死,今天還穿了白裙子。
簡直尴尬他媽給尴尬開門,尴尬到家了。
兩人一路無言,單星回一時還真不習慣沈歲進這麽安靜,于是找了話題:“沈歲進,你平時吃的也不少啊,發育的也太遲了。”
一點不像他,才初一,已經個頭蹿到一米七八,馬上要突破一八零大關。
沈歲進突然頓腳,害得跟在她屁股後面的單星回差點撞上去,兩個人就地撲倒。
“好好走路,你別走神啊!”
沈歲進回頭惡狠狠瞪他一眼,才發覺,他剛剛說的,好像确實不假。
同樣初一,班上大多數女生已經有一米六二三左右高了,大多數在五年級左右就已經第一次初潮。而她,因為體質和媽媽一樣,發育得遲,這會才來第一次大姨媽,就連個子,都在班級女生的平均海拔以下還差好多。
單星回繼續不知死活的說:“回頭多喝點牛奶啊?別挑嘴,咱們中國的牛奶就挺好,非得慣的要喝法國進口的牛奶,這又不是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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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星回聽梅姨吐槽過,說沈歲進非法國的牛奶不喝,瑞士的奶酪不吃,嘴巴刁的很。這年頭哪那麽容易有法國空運回來的新鮮牛奶,一個月偶爾逮着一兩回,還是沈海萍托外交部的老同學從巴黎帶回來的。
大小姐嬌貴,不喝國産的牛奶,說裏面摻着一股兌水的奶精味兒。這可愁壞了梅姨,覺得自家大小姐,就是因為牛奶喝得少,才不長個子。
單星回當時插了句嘴:“沒橫着長就不錯了。”
這話,單星回絕對不是說的毫無根據。
畢竟每回從游戲廳打完游戲出來,天色要是晚了,張強總會請他們這幫小屁孩去附近的燒烤店、砂鍋店或者其他小館子,搓上一頓。
而沈歲進,作為一群漢子裏頭的唯一女同志,是當仁不讓的飯桶擔當。
一群小夥子還在回味,剛剛那個游戲的策略怎麽樣可以更加精進得分,沈歲進往往已經橫掃完桌上大半的熱菜。
以至于張強後來一看見沈歲進,就感到自己的錢包在呻/吟哀嚎。
太陽漸漸毒烈,曬在兩人的正頭頂。
家屬院離圖書館有好長一段距離,幾乎隔了半個的京大校園。
正午的太陽,像燒得最旺的一把炭,把地都要烤熟透了的燙。
沈歲進本來肚子就酸脹難忍,早上又沒吃早飯,還作死的喝了一杯黑咖啡提神,這會根本分不清是餓得頭昏腦漲,還是來大姨媽的乏痛。
從圖書館出來,才走了七八分鐘,已經覺得整個人要虛脫了。
察覺到前面走着的人,腳力漸漸不濟,速度也緩慢了下來。
單星回問:“要歇會嗎?”
沈歲進停下,搖頭說:“不了,快點回家吧,我想早點換上幹淨的衣服。”
又往前走了幾步,視力已經開始出現重影了。
“沈歲進?!”單星回才叫了她一聲,她就扶着額頭,暈眩得不知東西南北。
人暈倒時,是慣性往前撲的。
幸好單星回眼疾手快,拔腿,抄手一撈,橫着攔截住沈歲進的腰,一下就把她撈進了自己的懷裏,借着靠在他身上的力,她才不至于跌破頭。
有了借力,沈歲進整個人就下意識完全放松的倚靠在單星回身上。
單星回死命在原地站住腳,氣沉丹田,用意念把自己想象成一棵咬定青山的千年古松,這才成為了沈歲進完美的人形倚靠柱子。
單星回開始懷疑人生了:“你們女生不是一個月流血七天都不會死的怪物嗎?”
沈歲進緩了一下,眼前的重影已經開始漸漸合二為一,看見單星回那張欠扁的臉,絲毫沒有自己現在還扒在他身上續命的自覺,白眼道:“要不你來當女的試試?”
單星回幹笑兩聲:“別,麻煩!”
人妖都比女生強,一個月戴七天衛生巾,還打不打籃球了?別叫球瘾給憋出病來。
“單星回,你發育得很好嗎?”沈歲進突然溫和的問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
單星回怎麽覺得懷裏嬌聲嬌氣的沈歲進,是在給他下套呢?
“還好、還好,也就全校初一最高吧……”單星回謙虛的說。
沈歲進:“那好,考驗你的時候到了。”
單星回:“啊?”
沈歲進:“把我背回家屬院。”
單星回:???
她在開玩笑嗎?
從這裏到家屬院——少說十分鐘的路程……
沈歲進:“怎麽?不行嗎?那就公主抱。”
單星回:??!!!!
等單星回不負“重”望的把沈歲進駝回家屬院的時候,單星回俨然累如死狗。
剛一跨進沈家大門,單星回就救命的大喊:“梅姨、梅姨!”
快把背上這個瘋狂的女人接走。
整整二十分鐘!
從京大圖書館到家屬院,原本徒步走,只剩下十分鐘的路程,硬生生被騾子拉磨一樣的單星回,駝成了蝸速前行。
沈歲進在他背上,時而威逼時而利誘。
“明天我請你去回民街吃烤串,點他個十七八串,別客氣!”
單星回駝得眼冒金星,腹诽:十七八串,那哪夠?
“單星回,加把勁啊,我都快被地心引力吸到地上去了,能不能幫我把屁股擡高點?!”
單星回腰都快背斷了,暗自吐槽:物理學渣這會無師自通,知道地心引力了!
以上吐槽,全部都是腹稿,因為他根本也力氣再多說一句話。這祖宗一上了他的背,根本腳就不肯沾地了。
足足都快半小時,沈歲進這位嬌公主,壓根兒就沒從他這個人力轎夫的身上下來過。
更要命的是,他一進門,發現梅姨不在家。
這意味着,他要繼續任勞任怨地伺候這位大小姐。
單星回看見客廳裏的沙發,無異于在沙漠裏看見了綠洲,渴望又迫切的想把沈歲進撂在那上頭。
誰知——
“別、別!直接進屋!”沈歲進拍着他的肩膀指使道。
單星回提着最後一口氣,發出靈魂拷問:“都到家了,你就不能下地自己走嗎?”
沈歲進羞赧的說:“血好像流到腳上了,我怕落腳會把血粘在地毯上,你把我放進我屋裏就好。”
單星回聞言,忍不住吐槽:“又是國外學來的洋毛病,誰家全屋鋪地毯!”
沈歲進求人辦事,脾氣出奇的好,只是像憨憨小豬叫一樣,短哼了一聲。
單星回單腳踹開了沈歲進的房門,把她往地板上一撂,不管不顧地癱倒在她房間的地毯上,舒展身軀,整個人肆無忌憚的呈現大字型。
少年白色的汗衫早已濕透,貼在隐約可見的肋骨上,有一種超越這個年紀的成熟性感。
沈歲進匆匆瞟了一眼,忽然開始認同,單星回是真的發育的好。
*****
沈歲進揀了條幹淨的睡裙,突然想起來,自己沒有姨媽巾存貨。
她讓單星回幫忙去梅姨的衛生間裏找找。
單星回去搜尋了一番,無果,返回來,隔着浴室的門向沈歲進彙報:“梅姨是不是過了更年期,已經絕經了啊?沒看見她的衛生間裏有那個啊。”
這話單星回說的絕對是有根據的,因為和梅姨接觸了這麽久,他從來沒見梅姨什麽時候發過脾氣。處在更年期年齡的梅姨,脾氣溫和綿軟的像一只綿羊。
裏頭的沈歲進在嘩嘩沖水,關小了水流,豎耳聽他在說什麽。
沈歲進大聲問:“你說什麽?”
單星回:“沒什麽,你洗吧。”
單星回想起來,可以回家去借段女士的衛生巾。
回到自己家,單星回在衛生間裏翻箱倒櫃的聲音,驚醒了吃過午飯正在打瞌睡的單姥姥。
老太太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衛生間門口,問道:“星回,你找什麽呢?午飯吃了嗎?”
單星回吓了一跳,轉頭就問:“姥,我媽的衛生巾在哪你知道嗎?”
老太太魂都要驚飛了,疑惑道:“你找這個幹什麽?”
苦口婆心勸道:“這東西晦氣,你們男的不能拿。”
單星回感到好笑,說:“一個衛生用品還叫你說成了邪物,姥,電視你看不懂,廣播總會聽吧?沒事多聽聽廣播,裏頭經常宣傳教育現代的衛生觀。得,在這,找到了!”
單星回在壁櫃的一個黑色塑料筐裏找到了目标,單姥姥見了,一邊哎喲哎喲的叫,一邊上前要搶。
“你這孩子,再現代,這東西也是女人的晦氣!”矮墩墩的個頭,只到單星回的胸過,卻拼命踮着腳要搶奪。
單星回側了個身,躲避過老太太的魔爪,又蹲蜷成一團,靈活的從單姥姥的腋下鑽出,整套動作一氣呵成,輕松逃出了衛生間,拔腿就跑。
老太太插着腰,一把年紀顯然追不上外孫的長腿,眼睜睜看着外孫把那個晦氣的東西,送進了隔壁的沈家。
想起姑娘說的話:媽,隔壁那戶可是惹不得的大戶人家,您平時和那院打交道,千萬注意着點啊?
老太太聳了聳肩,無力地垂下雙手,大概也明白了,這東西,是給誰送的。
嘆息的搖了搖頭,心想:星回這孩子,招惹誰不好,非得招惹沈家的孩子。聽說沈家是高門大戶,女兒女婿一家在這北京城裏也沒什麽根基,老太太心裏很是清楚,萬一兩家的孩子糾纏起來,吃虧的到底會是誰。
那沈家為了護着閨女,想捏死女婿一家,可不就跟踩只螞蟻一樣麽?
況且老太太還聽說,沈家的老太太,是個眼高于頂,油鹽不進的前朝貴婦,和家屬院裏的鄰居們相處起來并不愉快,經常能在茶餘飯後,聽見鄰居們在背後非議沈老太太為人處世不地道。
那一家子的深淺,光是看一個伺候沈家爺倆的保姆就知道。
從沒見過理事手段這麽厲害的保姆,由此可知,沈家的門戶,絕非善類。
*****
沈歲進洗完澡出來,已經換上了單星回從門縫遞進來的姨媽巾。
聽到她出來的動靜,斜躺在沙發上的單星回,沒有要起來坐正的意思,慵懶問道:“梅姨去哪了?她不在,你中午吃什麽?”
大約是被她剛剛的暈眩弄得後怕,單星回決定要盯緊她把午飯給吃了。
沈歲進沖了個涼,渾身舒坦多了,想起來廚房櫃子裏還有幾包宏潤泡面,就說:“煮個泡面吃吧!梅姨可能去我奶奶那了,平時我和我爸不在家,她拾掇完這裏,有空的時候就上錦瀾院彙報工作。”
單星回奇道:“當你們家的保姆可真不容易,領導秘書似的,還整個工作彙報。”
沈歲進一面和他搭腔,一面轉身去了廚房。
“你要不要也吃泡面算了?我再給你卧個雞蛋在裏頭。”沈歲進問道。
“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單星回從沙發上彈身起來,跟着她一起轉進廚房。
沈歲進從壁櫥裏翻了兩包泡面出來,準備下鍋煮。
單星回一看是宏潤牌的,忙呼:“欸,這個牌子的泡面煮的不好吃,要泡着吃才香。”
沈歲進哂笑道:“還說我嘴挑,咱倆半斤八兩,吃個泡面你還講究這麽多,煮的泡的,不都一樣?”
單星回:“真不騙你!這面的配方一煮就軟趴趴,一點嚼勁都沒有。小學那會,我爺爺奶奶病重,我媽在醫院裏忙的不可開交,根本也顧不上我。那一陣,我就變着花樣吃泡面,蒸的煮的泡的炸的,我全試了一遍,實踐出真知,絕對是泡着最好吃,幹吃也不錯。”
沈歲進說:“真巧,我媽病的那一陣,我也光吃泡面,不過是從香港寄來的,美國沒什麽泡面,美國人不愛吃泡面,更懶得燒熱水。”
單星回突然道:“你好像好多了。”
沈歲進問:“什麽好多了?”
單星回頓了頓,說:“提起你媽,你從容多了,沒那麽傷感了。”
沈歲進愣了一下,重新笑起來:“是吧?我也這麽覺得,我變得勇敢好多。有什麽不能提的呢?我爸和梅姨怕我傷心,從來不在我面前提我媽,可是明明我房間床頭櫃就擺着我媽的相片呀!他們好傻,馬上要我媽忌日周年了,我看他們到時候怎麽和我提,縮頭縮尾的,一提我媽就跟踩地雷似的。”
“打住打住,我也不敢提,誰知道您大小姐,突然哪根筋搭錯,我哪句話戳着你,你的眼淚又跟水龍頭大放閘似的。”
單星回可沒忘記,剛認識她的時候,單星回一口一句“我媽”,沈歲進的眼淚就跟掉不停的珠子似的,紛紛落地。
後來他才知道,原來是他媽長得很像她媽,只要他一提段女士關心他什麽了,沈歲進的眼裏就不斷釋放出羨慕嫉妒的冷光。
單星回幫她去燒熱水,沈歲進家的熱水壺可高檔了,插電的,加熱器和茶壺分離式,往底座上的茶壺裏灌進自來水,扣上茶壺的蓋子,對準底下的加熱座放好,一摁開關,就能自動煮沸開水。不像他們家,還用着老式的分離電熱管,往熱水瓶裏一插,等着水嗚嗚叫開。
單星回說:“沈歲進,改天你家的茶壺借我研究研究,我看看它的工作原理和電路結構。”
沈歲進道:“你這是要進電子廠嗎?”
單星回無語:“你瞅我的成績,像将來流水線的工人嗎?怎麽着也得京大實驗班畢業,去造飛機大炮啊!”
沈歲進白眼:“吹吧你!”
單星回說:“真不騙你,等我造出航天飛機,我帶你去太空溜達。”
沈歲進抱胸:“你騙我的事情多了去了,不差這一兩件。外太空,我還UFO呢!”
屋外傳來自行車打鈴的聲音,叮鈴——
像是巷子夾道有人經過,沈歲進說:“可能是我爸回來了。”
單星回肯定的說:“絕不對是,我爸和你爸現在在同一個課題項目組,晚上沒個十一二點,他倆回不來。”
“那我賭是隔壁的張伯伯。”
“老張?不會吧……吾阿姨說他去中關村給強哥買電腦了啊!”
院子的大門敞開着,兩人把臉扒在廚房的玻璃窗前,靜等是誰路過。
“是強哥!”
單星回看見垂頭蹬着自行車路過的張強,扭頭對沈歲進道:“不介意強哥上你家坐會吧?”
“随便。”沈歲進扭頭側目,“不對,單星回,什麽時候我在--------------麗嘉你眼裏,成了這麽小氣的人了?”
單星回來不及回答她,火速鑽出廚房,在門口往院子裏吆喝一聲:“強哥,打住!上這院坐會!”
張強剛從門前溜過去的身影,一個急剎車,又滾着車輪,倒退了回來。
伸長脖子,往沈家的門院裏張望。
“在這!”單星回對他招手,“廚房!”
張強脖子扭了個角度,在西面看見了沖他揮手的單星回。
跨下自行車,把車推進了院子裏,撂下腳蹬子,停好。
單星回瞥見他左邊半張臉上清晰的五指印,誇張的叫道:“你這是剛受刑回來啊?!”
沈歲進聞言也出來看熱鬧,震驚道:“淼姐這麽剽悍的嗎?!”
張強咧嘴笑了笑,“也不算白挨一巴掌,總算把事情了了。”
單星回問:“午飯吃了嗎?”
張強也不客氣,捂着臉上的巴掌印,直說:“我都聞到泡面的香味了,給我也煮一包吧?光顧着臉上被喂飽,肚子裏還空落落的。”
沈歲進皺皺鼻子,說:“我這剛撕開了包裝,都還沒開始泡呢,強哥你這鼻子可真靈啊!”
單星回答應的倒爽快,整的和自己家一樣,應道:“成,進屋坐吧。”
三人在飯桌前坐定,面前各自支了一個碗和一個碟,把泡面塞進碗裏,又撒上調料包,等着熱水開鍋就開泡。
“淼姐以後都不來了嗎?”沈歲進問道。
她有點不太明白,張強剛剛那句“事情了了”是什麽意思。
這是和陳淼說好不來往的意思嗎?
“興許吧。”
張強也不太篤定,陳淼那麽一個非黑即白的人,他當着她的面說了那些話,再來找他,陳淼高貴的自尊心也不允許啊?
一想到陳淼以後應該不會再來找自己了,張強心裏說不出的輕松,覺得肩上突然少了千斤巨石一般,如釋重負。
沈歲進茫茫然的說:“那吾阿姨恐怕要失望了。”
吾翠芝多喜歡陳淼啊!
陳淼長相甜美,一張小嘴更是沾了蜜一樣,光是“吾阿姨、吾阿姨”的叫,就把吾翠芝的心都給甜化了。
張強至今沒找上正經工作,陳淼在大單位裏就職已經快三年,并且性子出挑很得領導賞識,入職第一年就被提了一級,等升職滿第二個年頭,馬上又要再升一級。
這些事,吾翠芝早就托人打聽過了。
這姑娘不僅身家清白,父親在林業局還是個中層幹部,平時在單位口碑不錯。雖然有過兩段婚姻,但底下就這麽一個女兒,寵愛這個獨女,是出了名的女兒奴。
這樣好的姑娘,憑着自己這個不争氣的兒子,怕是打着燈籠都找不到。
也不知道自己兒子踩了哪門子的狗屎運,禍害上這麽個寶貝姑娘,吾翠芝當然滿心的把陳淼當做未來的兒媳婦來看。
可張強非得跟他媽對着幹,這麽多年對陳淼态度不明,不死不活的拖着人家,沒說要,也沒說不要。
說他對陳淼沒意思吧,他又很聽吾翠芝的話,刮風下雨,起早不誤,去接送陳淼上下班。說他對陳淼有意思吧,吾翠芝喊他早早上陳家見了老丈人,把這門親事定下來,張強卻扭扭捏捏、百般推脫。
吾翠芝根本拿他沒轍。
吾翠芝心想可能是兒子自卑了呢?
陳淼有正經工作,年紀小人又活絡,這樣的姑娘正當齡,在婚戀市場可是第一階隊的搶手貨。
而兒子,自打中專畢業,找工作遇挫,從此一蹶不振,不務正業,混的跟流民一樣,說出去京大教授的兒子,這會還在家待業,怕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這回讓兒子去上海,吾翠芝想過了,人在外地,不計混成什麽樣,天高皇帝遠的,誰還能真上大老遠的去打聽張強在上海的情況?
到時候吾翠芝自有法子把話圓回來,就說張強在上海幹得不錯。歷練個把年頭,小有成就,就上陳家去說親,左右她把自己壓箱底的錢拿出來就是了,便說是張強在上海掙的,給他們小夫妻作為家庭起步資金使用。
吾翠芝的如意算盤,連自家老張都沒透露半分,要不是心裏有這個成算,她哪能真放心把獨生子外放上海?
不過她沒想到,張強背後給她整了這麽一出和陳淼分手的大動作。
張強一想到回家還有老媽要應付,一時頭疼得抓耳撓腮,碗裏的泡面都吃不下口了。
“你怎麽和淼姐說的啊?”單星回好奇道。
“你小孩兒聽那麽多做什麽。”張強拖了一筷子碗裏的泡面,往嘴裏塞。
“我提前攢經驗啊!”單星回理所當然的說。
“美得你,誰會瞧上你啊?”沈歲進叫他死了這份心。
說的好像自己是萬人迷大帥哥,身後一堆靓妹追着他。
單星回搭開眼,挑了眉,得意的說:“這你就不知道了吧!”
沈歲進追問:“……難道真有人給你寫情書?”
不會吧……這是要王八看綠豆的節奏啊?
單星回擠擠眼:“你覺得呢?”
張強說:“你倆就別在這時候給我紮心窩子了。”
沈歲進和單星回終于不互損了,開始盡心給山頭大哥做心理按摩。
沈歲進試探的說:“強哥,要不你回頭給淼姐認個錯?”
張強剛從魔窟裏逃出來,再回去自投羅網,簡直瘋了不成。
“想什麽呢你,我和你淼姐不合适。”
“沒覺得不合适啊!”沈歲進想也不想的道,“你男的,她女的,你一米八,她一米六,哪不合适了?天造地設,都沒你倆合适!”
張強白她一眼,啧啧道:“你咋不說她是鍋蓋,我是鑼,碰滋一響,湊一鍋?小進,你被星回帶壞了,也不學點好,光顧着學嘴貧了。”
單星回叫屈道:“強哥,那你可誤會大了!要說牙尖嘴利,沈歲進是我們班的第一擔當!她論第二,誰敢第一?你瞧着我們班主任,那麽破馬張飛橫着走的模樣,平時走路步伐都是六親不認!上課前,把教案往講臺一丢,教棍往講臺桌子邊上敲兩敲,班上還有誰敢吱聲?可木師太一到沈歲進面前,別說橫着走,就是豎着走,她都小碎步低頭走啊!”
張強說:“你面前擺個祖宗,你敢橫着走?沒跪着走就不錯了。”
單星回點點頭,覺得太有道理了。
沈歲進哪是祖宗,那是太歲啊!連校長見了她,都畢恭畢敬的哈着腰。
張強嘆息着說:“應該能消停一陣了,我這耳根子可算清淨了。我要去上海,總不能還吃着鍋裏的,想着碗裏的吧?那也太不是個人了。”
你也知道你吃着鍋裏的,想着碗裏的啊?這句話,沈歲進沒說出口。
“把話說開了也好。我跟陳淼說以後大概率不回北京了,等我找着北北,我再和她聯系。這麽多年,我也該做出個決斷了。當年北北和林路鳴這垃圾分手,我就應該把心裏話說出來,可是慫,因為工作沒招上,覺得配不上北北。直到今天,陳淼和我說了北北這幾年的近況,我才發現,這幾年的破日子,我早該跟她一起熬……”
“淼姐跟你說舒北北的事了?”
沈歲進知道舒北北家的那些爛糟事,陳淼除了告訴過她,沒有和張強說過。
也算是陳淼的私心吧,她怕跟張強說了,張強就會不管不顧的去和舒北北在一起。
陳淼不想毀了張強,舒北北的親生父親被判了無期,人生有了污點,和舒北北在一起,張強往後的人生不會順利。
當初張強只知道林路鳴和舒北北分了手,聽說他們分手沒多久,林路鳴就有了新的女朋友,還是家屬院裏左教授的女兒。
張強當時就想,林路鳴這個見異思遷的垃圾,當初怎麽追的舒北北,全校那麽多男生都暗戀舒北北,他近水樓臺先得月,仗着和舒北北同桌,先下手為強,結果人模狗樣淨不幹些人事。
上高中就聽說過林路鳴和別的女生糾纏過,舒北北差點和他分了手,沒想到上了大學,老戲碼又重新上演一遍,這回和京大家屬院左教授的女兒勾搭上了。
張強特地交代他媽——吾翠芝女士。
他媽嘴巴和喇叭一樣大,時不時上左教授家去打探打探、廣播廣播,給林路鳴在長輩們面前穿穿小鞋,別讓這個人渣繼續為禍人間,耽誤人家的大好閨女。
攪黃林路鳴和左教授的女兒,多少也有張強的一半功勞。
張強最見不得林路鳴這個道貌岸然的玩意,腳踩兩只船的慣犯,小白臉似的到處騙年輕的小姑娘。
這回陳淼把舒北北這幾年經歷的事,全部都和張強說了,心裏也算把一塊大石頭落了地,這麽多年瞞着不說,總覺得是自己害的他們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似的。
可看到張強為舒北北心疼的樣子,剛剛還釋然的陳淼,心窩子還是不由自主的感到一陣鑽心的疼。
心就像被捅出了一個酸得冒泡的大窟窿,除了嫉妒,還有一分惡毒的詛咒。
她詛咒自己的人生,早日像舒北北一樣悲慘,或許到那時候,張強也會為她心疼一二分呢?
張強沒有絲毫的埋怨或者責怪,對于她隐瞞舒北北情況的事,反倒衷心地對她道了聲謝。
他說:“淼淼,謝謝你現在跟我說這些,如果你不跟我說,我反而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說開。知道了這些,我才知道這些年我到底錯過了什麽。現在,是時候去找北北說清楚了,當年中專畢業,我約了她,卻失約了,那些話,早該在三年前我就說出口。”
陳淼開裂的心又一次被踩在地上狠狠踏過。
她讓他沒有心理負擔的走,也算是對他的成全吧。
畢竟這麽多年,那個執念,在他心裏一以貫之。
舒北北,是他的求不得、放不下。
而他對于自己,何嘗又不是一種求不得和放不下呢?
握緊拳頭,陳淼最後掙紮的說:“你想好了,這回說定了,就再也不能變了,開弓沒有回頭箭,以後也別後悔。”
年輕氣盛的張強想也不想,就堅定地說:“我想好了,離開北京,去上海,找舒北北!”
陳淼眼裏最後一抹的星火徹底熄滅,她艱難的在嘴角扯出一個淡笑,輕飄飄的說:“去吧……”
去找他整個青春期夢寐以求的女神,去找他念念不忘挂在嘴邊的舒北北,去找回他失去的青春與夢想,去了就再也別回來……
然而當初說好的不後悔,在多年以後卻成為張強這輩子,最追悔莫及、錐心的痛。
多年前,靜默無聲的心碎,後勁十足,讓十年後的張強回憶起來,仍覺是一場年少無知的噩夢。
這種遲到的後知後覺,遠遠比世界上最慘烈的酷刑,還要折磨人。
它會在每個夢回的深夜,提醒你,是你年少輕狂的無知,讓你失去曾經唾手可得的摯愛。
這種痛,侵蝕骨髓,痛不可言。
*****
傍晚,樹上惱人的蟬鳴讓人心煩意燥,這更加煽點起吾翠芝心頭的怒火。
張教授老牛拉車,好不容易從自行車後座,卸下了五花大綁的新電腦,還沒把電腦搬進屋裏,就看見夫人吾翠芝神色不妙地拿着雞毛撣子,坐在堂屋的板凳上,氣的胸口劇烈起伏,兩個鼻孔猶如火/槍,讓人恍惚間看到,兩個黑色洞孔裏噴射出熊熊的怒火。
強子這是又惹到他媽了?
張教授猜的八九不離十,剛想撂下電腦,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就聽見愛人拿他開刀的魔音來襲:“買個電腦怎麽去了一下午?知道的,以為你是去中關村,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去了北大荒!”
正趕着撞在槍口上,老張哪敢造次,笑呵呵的說:“堵車,路上堵車!”
吾翠芝銀牙一咬,往地上啐了一口:“你騎自行車,堵的哪門子的車?兩個輪子的,學什麽四個輪的譜兒!?你就是往自行車上撒個一噸酵母,兩個輪子都發酵不成四個輪子的汽車!”
張教授慢悠悠地轉進屋裏,偎在吾翠芝的跟前,依舊和氣的笑說:“死小子又惹你生氣了?你和他計較什麽,自己生的,再氣壞了自己,多不劃算?”
吾翠芝大手往桌子上一拍,震得桌上的紫砂壺茶蓋都跳了三跳,恨恨道:“去問問你的好兒子做了什麽好事!他本事可大着呢!現在出息了,輪不着我為他操心了。”
張教授裝模作樣,朝裏屋喊話:“張強,你又犯了什麽事惹你媽生氣了?”
吾翠芝見屋裏半晌沒吭聲,更氣了,怒其不争道:“敢情我這是拿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這麽好的姑娘你不要,滿大街你去找,找不着這樣的來,你就別給我回來!”
張教授聽明白了,原來是兒子張強和小姑娘陳淼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