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聽沈歲進說,音樂學院的教授出來上課收費可不便宜,看着沈家的面子,還得收沈歲進八十一小時。
單星回知道價格的時候,瞠目吐槽:“每天就來教你喊那兩嗓子,彈個兩首,他就敢收八十?!”
普通餐館的洗碗小妹,就是一天下來把手洗破皮,洗好的碗從故宮門口疊放到崇文門,也掙不了八十的一半。
“人家正經軍藝出來的,不僅有軍銜,在音樂學院還是副院長、正教授,他們這種壓根也不差錢,願意帶我,純粹是看在我爺爺的面子上。”
沈歲進被他們慫恿的,也有點想去參加校園歌手大賽了,但唱什麽曲子,又犯了難。
“也不知道要選什麽曲子……”
“打114問下,元旦那天下不下雪,下雪的話就唱《飄雪》。”單星回說。
“你可真損啊星回,這是存心不讓沈歲進拿名次啊?《飄雪》,虧你想得出來,還嫌咱們前奏沒聽夠呢!”陸威忍住不懷疑單星回的居心叵測。
附中的下課鈴聲,就是陳慧娴《飄雪》的開頭前奏,學生就跟中魔了一樣,一天天的,不得聽個百八十回,早聽吐了。
沈歲進倒是覺得不錯:“這歌兒,咱們學校的老師和領導愛聽,不然怎麽會把這歌當下課鈴聲呢?評委裏沒有學生吧……?”
沈歲進換了個角度想,決定名次的是老師和校領導們,決定權在他們手裏,投其所好也算是走了個小捷徑。
陸威覺得他倆真是人才,想問題角度果然刁鑽,選個歌兒還能揣測上評委們的喜好。
陸威說:“初賽的歌選好了,那決賽的呢?”
說的好像沈歲進一定進得了決賽一樣。
“決賽選首英文歌吧,沈歲進擅長。”單星回想也不想的提議。
陸威一下把臉土得像個倭瓜,抓頭撓腮的說:“诶诶,在乎在乎我們這些學渣的感受!中文都聽不明白,還英文,是想逼死我們嗎!”
Advertisement
“英文的話……卡朋特的《Yesterday Once More》倒是不錯,耳熟能詳,大家都會哼哼兩句。”
陸威感覺自己,深深被冒犯到了。
沈歲進言外之意,自己不就是那個,“大家”之外的文盲傻逼嗎?
風馬流星的舉手說:“我沒聽過,不會哼哼。”
單星回和沈歲進自動忽略了群衆的意見,異口同聲地說:“你不算數。”
“啥意思啊?!”
怎麽他就算不得數,他不是人啊?!
單星回白了他一眼,道:“昨天沈歲進借你抄英語作業,你他娘的真是個人才,抄都能抄錯行,正确答案全對錯了號!本來平時老師就睜只眼閉只眼,放你一馬,結果你自己傻逼的送上人頭。你要是獨善其身還好,非得把我拉下水,說我讓你去抄的,老子還沒削你呢!賣友求榮啊這是……抄個作業都能抄錯,你這英語是徹底沒救了,還聽英文歌?你要是肯聽兩首英文歌,也不至于A到Z,26個英文字母都認不全。”
見他翻舊賬,陸威頓時氣焰矮了兩截,自己這事兒确實辦的不地道,但這不是為了保住沈公主嘛……
陸威撓撓頭,說:“行,那就定那個,椰絲特得勁兒蚊子毛。”
單星回:“啥玩意?”
陸威:“蚊子毛啊……”
沈歲進實在憋不住了,爆笑說:“他說的是《Yesterday Once More》。”
單星回當場厥倒。
*****
校園裏固定的三人行,一到校門口,陸威就會自動剝離組織,坐上自家的小汽車先行離開。
徐慧蘭上個月底剛提了一輛大衆汽車,一時技癢,每天就愛開着車兜遠路。
今天單位裏沒什麽事,她就提前下班,開到附中這來接沈歲進。
沈歲進剛出校門,就看見了那輛嶄新的紅色轎車。
牌照還是徐慧蘭的生日,1128。
單星回也認出了車裏的徐慧蘭,扭頭問道:“你今天放學後有事兒?”
附中到家屬院就這點距離,也用不着接啊?
沈歲進努努嘴說:“沒事,我徐阿姨技癢,架不住買了新車,愛炫一炫。”
免費的車誰不愛。
原本買車的十五萬,徐慧蘭打算從自己的積蓄裏出。
但徐慧蘭的爸媽,架不住終于把老閨女嫁出去那股激動勁兒,心情神清氣爽,便幫徐慧蘭把十五萬全掏了。
公婆一下子幫嫁出去的小姑子掏了這麽多,徐慧蘭娘家的嫂子,還在他哥面前陰陽怪氣的嘀咕了幾句,說什麽:“慧蘭買車這事兒你知道嗎?咱爸媽多疼她啊!十幾萬的車說買就給買,咱們俊俊,過年想去海南玩,你爸媽都不舍得給孫子花錢呢!”
這誅心的話,倒是讓徐慧蘭的大哥,一嘴就給頂了回去:“你跟着我爸姓徐嗎?飯多吃,話少說!有手有腳,這家裏又不缺你吃喝,爸媽的錢,爸媽沒死,還輪不着你操心!”
車是今年的新款捷達,紅色的漆身還是徐慧蘭自己選的,就像徐慧蘭婚後的日子,紅紅火火,再舒心不過了。
沒有父母在耳邊成天催婚唠叨,丈夫是個工具人,需要的時候用一用,不需要的時候就讓他在實驗室待着。
繼女雖然是大小姐出身,但性格一點也不嬌氣,反而和她這個繼母處得像朋友。
早知道結婚後,是過着這樣的神仙日子,徐慧蘭早在三五年前,就把自己的終身大事給操辦了。
“小進。”徐慧蘭摘了安全帶,從車窗裏探出半個頭,叫住剛出校門口的沈歲進。
“星回,你倆上車來,我載你們回家。”
徐慧蘭心情好,車上CD還放着鄧麗君的專輯。
甜蜜蜜呀——
你笑的甜蜜蜜——
音量震耳,看來這一路駛來,徐慧蘭的心情像放飛了一樣,飄飄然的。
沈歲進鑽進車裏,問:“徐阿姨,你車上有陳慧娴《飄雪》那張專輯嗎?”
徐慧蘭調小了音量,說:“好像有,我找找。”
一面手指在十來張CD裏挑揀,一面問道:“你喜歡陳慧娴?”
單星回替她回答:“她準備參加學校今年的校園歌手大賽,選了首《飄雪》作為初賽歌曲。”
徐慧蘭說:“什麽時候比賽?我和你爸到時候給你在臺下加油鼓勁,鮮花也不能少,我們小進唱歌那麽好,一嗓子堪比黃鹂鳥,肯定能拿上獎!我再去跟單位借臺數碼相機,到時候給你拍照。”
說的沈歲進都快不好意思了。
她才跟着音樂學院的老師學了一年不到,跟那些有童子功的同學比,還是差遠了。
要是徐阿姨和她爸真去看她比賽,到時候她灰撲撲的連個三等獎都沒有,那也太丢人了!
沈歲進為了防止尴尬場面發生,連連擺手說:“學校就是自己組織,樂着玩兒,家長進不來的。要是家長全塞進來,附中得配多少安保啊?”
徐慧蘭從善如流的說:“那到時候我和你爸買了花,讓星回給你送上舞臺。嘿,找到了,《飄雪》!”
沒多久,車裏就響起下課魔音般的悠揚前奏。
登、登、登登、登……
徐慧蘭一邊悠閑的轉着方向盤,一邊看着後視鏡的單星回,說:“星回,聽你媽說,這星期你姥姥要回興州去?上回我請她幫我,給我小侄女打了兩件小毛衣,還沒謝她呢!你姥姥這手藝,織得比店裏還好!”
徐慧蘭因為某種原因,對興州有一份青睐,她對興州的人莫名有一股好感。
單星回:“我姥姥的手術刀口早長好了,不過我媽舍不得她回去。我媽還在成人學校上會計課,平時白天家裏就沒人,她想讓我姥姥在家裏幫忙打點,萬一我爸回來,還能盯着我爸把午飯給吃了。”
沈歲進:“上回你姥姥來我家借電話,我聽見你姥姥和你姥爺說的悄悄話了。”
單星回:“有什麽悄悄事兒?”
沈歲進:“你姥爺讓你姥姥別回去,他也想來北京,說你兩個舅舅和舅媽以後也想來北京生活,打算讓你爸在北京給他們找找活兒。”
單星回:“可拉倒吧!我媽自己工作都沒解決呢,這星期五成人學校的會計班就結課了,我媽打算領到學校給的畢業證,就去廠子裏面試工作。”
沈歲進:“我聽着你那兩個舅媽主意特別大!你姥姥和你姥爺在說電話,聽筒裏光是你兩個舅媽在邊上撺掇你姥爺。她們讓你姥姥接着在北京裝病,別回老家。你有兩個舅媽對吧?不知道是你哪個舅媽,說讓你姥爺也上北京做身體檢查,往後就讓兩個老人生活在你們家。”
他們小孩子可能還不懂,這話裏藏着什麽樣的心思,徐慧蘭可是一下就聽明白了。
敢情段汁桃的哥哥和嫂子們,那是想把兩個老的都塞到北京,他們就可以不顧老人的死活,自己潇灑快活了。
不都說農村是兒子養老嗎?
見着段汁桃他們家從興州小縣城搬到了北京,小日子芝麻開花節節高,就眼紅的,也想跟來北京,可那也得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本事呀?
光想着啃親戚的骨頭,在骨頭縫裏吸血,這可不是什麽正經人幹的事。
想起爹媽掏錢給自己買這輛車的時候,自家的嫂子也在哥哥面前吹枕邊風,徐慧蘭冷笑着說:“有些人就是見不得別人的日子好,非得來摻和一腳,沾點葷腥,過把瘾!”
徐慧蘭和單家的老太太接觸下來,倒不覺得單星回的姥姥,是個不明事理,啃女兒女婿的老糊塗。
相反,老人手腳勤快,總把家裏、院子裏都拾掇得幹幹淨淨、明明白白。
單家的院子,另辟了一小塊的菜地,徐慧蘭就沒見那塊地閑過。
單姥姥也總愛撷點吃不完的新鮮黃瓜、西紅柿,還有豆角給他們這院子送。
觀察下來,老太太對孩子也舍得,單星回想吃紅燒肉,想喝汽水,老太太就樂呵呵的去買,沒有不應的。
想來應該是段汁桃的哥哥嫂子們,在老家不太争氣,眼熱妹妹妹夫一家過得紅火,打算來這打打秋風了。
“星回,你媽在成人學校,學的是會計?”徐慧蘭問。
“嗯,她在家裏閑着沒事,報着學,總覺得學歷不如我爸,矮我爸一頭似的。”
徐慧蘭失笑了一下,想着隔壁單琮容和丈夫沈海森,兩個活寶鬥嘴的樣子,兩個加起來七十歲的人,還像長不大的愣頭青一樣。
那樣心思單純的人,哪裏會嫌棄段汁桃這樣的賢妻?
徐慧蘭思考了一下,說:“我單位倒是沒空着的會計職位了,剛借調來的小姑娘還算伶俐。不過我可以幫你媽問問,新華書店集團缺不缺這個口子,左右它那和我們出版局打斷骨頭連着筋,我開個介紹信,想來幫你媽找個會計活不是難事。”
*****
徐慧蘭嫁過來也有一小段時日了,再加上沈歲進時不時在單星回的耳邊嚼耳根子,單星回對徐慧蘭的性格,也就大致了解了一些。
她這人,年紀輕輕就坐上了部門副處,不會像那些浸淫在官場裏,喝了酒就開始不着調吹牛的芝麻小官一樣。
徐慧蘭說話辦事,還是比較謹慎的。
既然她覺得幫自己媽介紹工作,不算什麽難事,那麽單星回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也算搭上徐處長的東風,了了段女士這麽多年的一樁心事,即将要成為領薪水的職場人了。
“徐阿姨,這事兒你還是親自和我媽說吧。回頭我跟我媽說,我媽還以為我騙她。”
“這有什麽可騙的,新華書店集團那麽多的門店,總有空出來的崗位。你媽是個利索人,光是瞧性子,就知道是個又勤快又仔細的人,我這可是給他們集團輸送人才,他們要感謝我還來不及!正好,我也要去你家,謝謝你姥姥替我打的兩件毛衣。”
一路聊着,車子很快就停在了家屬院的巷子口。
徐慧蘭說:“你們先下車,我去把車停好,星回記得給我留門,我直接上你家去。”
沈歲進說:“徐阿姨,那我也去星回他們家,先不回家了。”
單星回心想:徐阿姨的效率果然高,剛說出嘴的話,馬上就要拍板定下來。果然是雷厲風行、赫赫生威的女領導。
單星回進了家門,看見他姥姥在菜地裏喂肥料,地上還倒着一把新掐下來的毛毛菜,看樣子晚上是要炒。
單姥姥看見沈歲進也一起進門,就問:“小進,你家大人晚上又加班啊?”
沈歲進卸了一只肩膀上的書包帶子下來,說:“不加班,我徐阿姨停車去了,一會要來謝謝您。”
單姥姥從菜地裏彎起腰,手上還抓着一把固體肥料,說:“我有什麽可謝的?”
話還在嘴邊,剛落地,就聽院子外響起輕快的腳步聲,隔着院牆對裏面喊道:“星回姥姥,謝謝你上回替我打的兩件小毛衣!我侄女上星期過生日的時候就穿着,紮兩個小辮兒,戴兩朵紅花,別提多好看了。我媽都說,這毛衣像是商場裏買的,一點不像織的,誇你的手藝針腳,像機器一樣好!”
原來為着這事兒呢,單姥姥被誇得心裏美滋滋的,從地裏出來招呼徐慧蘭,說:“這有什麽可謝的!小孩衣服小,三兩天就織完一件。再說,還是你的羊絨毛線買的好,純山羊絨的,織出來,那料子又輕又暖和,瞅着就知道不是便宜貨。你們城裏人都是識貨的,肯定都說毛衣好,哪裏是為了我的手藝呢。”
這波商業互吹實在到位,連廚房裏,在炒毛豆的段汁桃聽了,都覺得一陣肉麻。
段汁桃撩開廚房的簾子,喊徐慧蘭進來坐,又叫單星回去屋裏,拿點餅幹瓜子和水果出來擺着。
徐慧蘭是個爽快人,剛坐下,就向段汁桃說明來意:“段大姐,我聽星回說,你在成人學校的會計課,這星期就結課了。我認識新華書店的人,你要是不嫌棄,我就幫你寫封介紹信,問問他們那邊缺不缺會計。”
段汁桃聽了,別提心裏有多驚喜了。
上午下課回來,她還和吾翠芝念叨,也不知道當初報班的八百塊錢能不能掙回來。
現在經濟形勢這麽不好,國企到處改制裁員,想找份工作,別提有多難了,光是想想,都覺得灰心。
段汁桃一時高興的忘記了廚房竈臺還沒關火,連聲應說:“哪裏會嫌棄,謝你來不及呢,慧蘭妹子,你可真是幫了我一個天大的忙!正愁着畢業了找不着工作。不過我也怕給你丢人,我除了初中畢業那陣,跟着我哥在村裏的大隊幹過一陣會計,就只現在上了半年的會計課,說專業肯定算不上,真怕到時候給你丢人,辜負了你的一片好心。”
徐慧蘭坐下,剝了個桌上的橘子,說:“你放心吧,那裏頭不如你的人多了去了,大字不識的,都照樣坐上了班。你是個聰明勤快人,不愁活在你手裏幹不出成績來。咱們兩家也別客氣,就隔了一道牆,丫頭她爸和星回他爸是同事,丫頭和星回是同桌,我和海森平時工作忙,閨女少不了上你家來叨擾。”
“嗯,這季節,橘子甜的沁喉嚨!”徐慧蘭塞了一瓣的橘子到嘴裏,說:“你們興州老家的橘子真是甜,星回他姑姑真是好,有什麽好東西,時不時就給你們郵過來。”
段汁桃倒了杯涼白開給她解膩,說:“是呢,我家小姑子,最牽挂我們一家。我們在北京,也老是惦記她在老家過得好不好,畢竟我們一家子都搬了出來,她回娘家,都沒人了。”
徐慧蘭提點道:“星回說他姥姥這星期就回興州了,上回老太太上我們家打電話,我在旁邊聽了一嘴,好像說你家老爺子身體也不舒服,想上北京的醫院來瞧瞧?”
沒聽說啊,爸的身體也出毛病了?
段汁桃完全想不起來,她爹和她說過身體有哪裏不舒服,丈二摸不着頭腦的說:“不會吧,我昨天還在電話亭和我爸通電話來着,吩咐他到時候上火車站去接我媽,沒聽他說,身體哪兒不痛快啊?”
這事兒單星回他姥姥再清楚不過是怎麽回事了,只見老太太拎着從菜地裏換下來的拖鞋,神色憤懑,把沾着泥星的拖鞋,往院子裏的水龍頭下面重重一擲,高聲道:“他哪裏是身體不舒服,他那是心裏不痛快!”
光是看老媽這陣仗,段汁桃就知道,又是哥哥嫂嫂們在自己爹面前吹風,撺掇着老頭也來北京,到時候再一步步的,讓她把哥哥嫂子們全都一個個接到北京來。
徐慧蘭只消看老太太發沉的臉色一眼,再瞧瞧段汁桃也心有領會的模樣,便知道這母女兩個是一心的。
都是明白人,誰都不想讓老家那幾個糊塗蛋,把這好日子給攪和了。
搓了搓手上沾染的橘子絲兒,徐慧蘭起身準備告辭:“聞到糊味兒了,段大姐你先忙炒菜,我也先回去做飯。工作那事,你等我信兒啊……”
“呀!鍋裏的毛豆仁兒……!”
徐慧蘭出門前,看見沈歲進和單星回伏在書房的窗前,點起了黃澄澄的臺燈,兩人都專心埋首寫作業,于是連招呼都沒打一聲,就回自己家去了。
打算一會面條下好了,再吆喝沈歲進回來吃飯。
鍋裏的水開了,徐慧蘭去冰箱裏拿出昨天晚上擀好的面條,聽見院子裏自行車推進來的聲音,伸脖子往窗外一瞧,果然是沈海森回來了。
等沈海森進屋,徐慧蘭問他;“今天怎麽回來的這麽早?家裏面條不夠了啊,你沒提前說你要回來吃,這裏就只有我和閨女的份。”
沈海森頭疼腦熱的說:“幫我鍋裏煮點粥,晚點我起來喝。”
徐慧蘭看見他的臉色不太對勁,白皙皙的,嘴唇都沒什麽血色,再聽沈海森咳嗽了兩聲,問道:“感冒了?”
沈海森點點頭,“實在頭疼得厲害,額頭眉毛這一圈,鋸子來回拉扯的疼,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喉嚨也痛,咽個口水都不敢咽。”
徐慧蘭接口道:“肯定是病毒性感冒了。讓你晚上騎車回來不戴手套,圍巾也不系上,鑽到被窩裏,寒浸浸的,連我都跟着打顫兒。”
沈海森不好意思的說:“對不住,要不今晚我上保姆房睡吧?梅姐走的時候,那屋打掃的幹幹淨淨,我抱團被子過去就行,省的傳染給你。家裏被子放哪兒了?我撐不住,先去睡會,興許起來能好點。”
徐慧蘭說:“我可沒那麽矯情,你睡咱們屋吧,我不嫌棄你。這會你要睡,這一睡可就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了,沒準睡到天亮去,我的面條先緊着你吃了,你上飯廳坐着,面條容易煮,一會就能好。”
沈海森感激的望了她一眼,想說些感謝的話,但頭疼實在沒辦法讓他表達更多的謝意,扶着額,就去飯廳的椅子上癱軟了下來。
等徐慧蘭端着面條出來的時候,沈海森已經趴在飯桌上打起了輕鼾。
這人,睡神轉世啊?
煮個面條的功夫,趴在桌子上也能睡着。
徐慧蘭放下面條,輕輕晃了晃沈海森的肩膀。
“老沈,醒醒,先吃飯。”
一擡頭把徐慧蘭吓了一大跳,這人整張臉燒得通紅,連眼神瞧着都不大清醒的樣子。
一摸,果然,額頭滾燙。
徐慧蘭攙着他先去客廳的沙發坐,走了兩步,沈海森就渾身綿軟的全靠在了徐慧蘭身上。
“我送你上醫院吧。”徐慧蘭被他的重量壓得,險些一個踉跄。
“不用,睡一覺就能好。”
“你這人,怎麽這麽不聽話?!”
“真沒事,我之前感冒,都是睡一覺就好。”
“你不去我要打120叫救護車了。”
“……”
“去不去?”
“……去。”
徐慧蘭沖着院子喊了一嗓子:“小進,你爸發燒了,我送他上醫院。桌上有煮好的面條,你記着吃。晚上要是挂點滴挂到太晚,我們沒回來,你就鎖好門自己先睡。”
“啊?哦、好——”
單星回停筆,擡頭,說:“你爸病了,你不去瞧瞧?”
沈歲進低下頭,把最後一個數字填到空格裏,簡單明了的說:“我去當什麽電燈泡。”
單星回露出你思想覺悟真高的表情,撐着頭,歪着腦袋打量沈歲進,說:“沈歲進,別瞧你學習成績不行,但有時候,人情世故是真聰明。”
沈歲進頭也不擡的說:“明明我成績進步了很多好不好!”
當然和他這種年級第一還有一大段差距,但也已經從各科不及格邊緣,慢慢爬到七八十分往上了。
上次月考,她數學還首次突破90大關。
單星回說:“徐阿姨好像對你爸好點了。”
沈歲進回想起最近,她爹和繼母在家裏的互動,一點也不像第一次見到的那樣,徐慧蘭對她爹冷若冰霜,面上不是不屑,就是敷衍,總之完全沒把這樁婚事當一回事的樣子。
可漸漸的,徐阿姨也會關心起她爸了。
比如,徐阿姨嫌棄她爸邋遢,三天不換襪子,原來都是使喚她爸自己把襪子給洗了。
但某一天夜裏起來上廁所,睡眼朦胧的沈歲進,居然見了鬼一樣,一連揉了好幾下眼睛,确定自己沒看錯。
她看見徐慧蘭正蹲在院子的水龍頭下面,一邊哼着歡快的小調,一邊搖頭晃腦地幫她爸搓襪子。
至于為什麽沈歲進會一眼就認出,徐慧蘭手上的襪子是她爹的,那是因為家裏就他一個男的,除了他,誰也不愛穿黑襪子。
想到徐阿姨剛結婚那會,繼母和親爹睡在一起的頭一天晚上,徐阿姨剛進屋,就頤指氣使的,讓她爹把他自己的內褲和臭襪子給搓了。
那會梅姨還在,就很看不過眼,覺得一個女人,怎麽能叫自己的丈夫親自去洗內褲和襪子呢?這種活難道不應該是妻子幹的嗎?
誰知道,徐慧蘭是個厲害的辣子,瞄了神色不痛快的梅姐一眼,反手就讓沈海森把她自己的內褲也一并給搓了。
給他慣的!
誰規定男的不幹家務,在家只當甩手掌櫃啊?
在她徐慧蘭這,男女平等。女的要幹什麽,男的也得相應付出什麽。
沒道理她起來給做了早飯,男的內褲和襪子還等着她洗。
可随着結婚的時間越來越長,沈歲進發現,當初劍拔弩張、寸步不讓的繼母徐慧蘭,漸漸也會遷就,在生活上完全找不着調的父親了。
洗內衣內褲、搓襪子、做飯、打掃衛生,正常主婦在家裏做的活,徐慧蘭從漠不關心,锱铢必較的态勢,逐漸一個個揀了起來。
甚至,徐慧蘭英氣的眉眼,似乎都被這段婚姻,漸漸柔化,滲出了幾分小兒女的溫柔。
這些變化,沈歲進都看在眼裏。
在她看來,這是父親和繼母心靈越來越靠近的标志。
也意味着,這個重組家庭的主力們,漸漸朝同一個生活目标去奮鬥,作為這個家庭最直接的核心利益受益者,沈歲進應該感到欣慰。
可一想到,父親原來也能和另一個女人,分享生活中的喜怒哀樂,沈歲進心裏那瓶陰暗的小醋瓶又打翻了。
爸爸都沒幫媽媽洗過內褲呢!
沈歲進嘆了口氣,不想說話。
“好好的你嘆什麽氣啊?”單星回不解。
“大概覺得自己快被抛下了吧,這滋味,挺不好受的。”沈歲進低落的說。
“傻子。”女孩的多愁善感,總是突如其來。
“你才傻。”
單星回随便瞄了眼她的數學作業,手指在錯題上,點了點,“這道算數,開頭公式就抄錯了。所以,誰傻?”
沈歲進雙手抱着,伏在桌上,下巴抵着手臂,情緒悵然的說:“單星回,我真沒用,我又吃我爸的醋了。徐阿姨對我爸好,我心裏總是別扭……”
單星回挑眉,臉色變幻莫測的道:“……你難道喜歡徐阿姨?不會吧,她喜歡你爸,你還對你爸吃醋了?”
沈歲進覺得他簡直二百五,不可理喻,老是故意氣她,生氣的說:“能不能正經點!”
單星回哄她說:“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看你是讀書讀傻了,還真相信書上那套存天理,滅人欲啊?是個人都得有七情六欲,喜怒哀嗔,你不是說了,你不喜歡你媽像個程序嚴謹的機器人,太冷冰冰了嗎?你這樣有哭有笑,不挺好?”
他說的不錯。
她确實不喜歡媽媽凡事都冷冰冰的,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
但她這時候,卻希望自己像媽媽,情緒不會起伏,也不會因為這些事而感到失落。
“算了,我自己消化吧。我真希望自己快點長大,能自己搬出去一個人住。”
“長大有什麽好,我瞧我爸媽,活得也不輕松啊。”
“也許這世上,根本就沒一個人過得真正開心,真正輕松吧!”
“這話說的,就和哲學家一樣,馬克思不收了你做關門弟子,真是太可惜了。”
“我擦,你這是想我早死啊?馬克思都去見他祖宗多少年了。”
“不錯,不錯,沈公主髒話越說越溜。”
“……”
******
學校元旦文藝彙演和校園歌手大賽準備得如火如荼。
參加這次演出的學生,放學後,塞滿了教學樓的邊邊角角,紮堆排練。
陸威叫來了,他初三的學姐兼女友——陳珍妮,來觀摩他的街舞排--------------麗嘉演。
學校掌管室內籃球教室大門的大爺,晃悠悠的甩着一圈鑰匙,正準備鎖門。
陸威立在門口,早有準備的,給大爺遞上一包煙,跟大爺說:“師傅,學校馬上要文藝彙演,籃球教室借我排練半小時,半小時一到,我們就走。”
大爺估計沒少收過陸威的煙,毫不尴尬的伸手把煙接了過來,塞進外套內口袋,一點拒絕的意思都沒有,嘴裏含含糊糊的說:“不準超過半小時啊!出來的時候記得給門上鎖。”
引得單星回和沈歲進,紛紛對陸威側目,行啊,看來把商戶給他爸送禮的那套,照學照搬的運用上了。
偌大的籃球教室,在裏面,鞋底擦着上了漆的地板走,腳步聲還會在空間裏蕩起吱吱的回音。
進門上了鎖,裏頭全是自己人,陸威一點也不顧忌地牽起陳珍妮的手,說:“年底大掃除,籃球室的椅子,都被學校的清潔工拉走去洗白白了,一會我的書包給你當墊子,你挑個地兒,就坐在我的書包上,看我跳。”
單星回鄙視地說:“我呢?你的書包怎麽不給我坐?”
陸威踢了他一腳,讓他哪涼快哪待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