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陸之瑤出門去介紹所,梅姐畢竟是個心善的人,囑咐了她一聲:“小陸,如果介紹所要你交超過二十的押金,或者其他什麽由頭要你先交錢,你記着,那就是坑人。你是去找工作,介紹所本來就兩頭抽傭金,如果傭金數額太離譜了,那就是黑心中介,記着啊?天底下沒有還沒做成的買賣,先叫你把身上的錢全都套進去,如果碰上,那這一定是一樁黑心買賣!”
梅姐老家的親戚,聽說梅姐在北京混得開,也想來北京找做保姆的工作,別提那些強盜似的黑心中介有多惡心人了。
外地人到北京找工作,介紹所先收你一天三十的旅館住宿費,再收你一百的人身押金,回頭工作介紹成了,還得收你五十塊中介費。說是提供旅館住宿,其實就是爛窩棚搭起來的小宿舍。
一個隔間裏頭擺上六七張上下鋪的鐵架床,十幾個人擠在十來平的小空間,連呼吸都快透不過氣。洗澡、上廁所,還得上幾十米開外的公共廁所。
這些非法中介,心窩子黑的都快爛糊了。梅姐沒少聽老家的親戚踩過坑,眼下自然少不得提點陸之瑤一兩句。
陸之瑤微微颔首點頭,覺得梅姐這人真複雜。
一邊明明臉上寫着“我不喜歡你”,一邊卻又好心的提醒你別踩坑。弄得陸之瑤都不知道該在心裏怎麽給梅姐評價定性。
陸之瑤甩甩頭出門去了,聽到樓下“砰”的關門聲,梅姐這才轉過身對沈歲進說:“小陸這人心不壞,十幾來歲的姑娘,能有什麽真正的壞心眼呢?梅姨也年輕過,三十幾年前,剛去你姑姑家,那真是被富貴迷花了眼。那時候一年到頭,才回一趟老家,便覺得自己是見過世面了,就瞧不上老家那群窮親戚。我看着小陸,不知怎麽,總是想起我年輕時候那陣子的事兒……活到這麽個歲數,我想如果我能重活一遍,一定是心平氣和的把那段時間度過去。”
沈歲進聽着梅姐自言自語似的呢喃,心想:發生了什麽,梅姨怎麽突然就林黛玉附體了啊?聽着像是在說陸之瑤,怎麽像是在說她自己……
*****
陸之瑤一連找了兩天的家教,暑假學生上補習班的多,家教一對一的費用,相較于補習班的大課比較高昂,于是家教的工作就并不那麽俏。
等到第二天下午,陸之瑤總算找到了一戶比較滿意的人家。與尋常的家教內容有些不同,她找到的家教工作,是給一個中英混血的小孩,專門念中國故事。
來面試的是小孩的媽媽,迎面走來就有凜凜的職場女強人氣勢,陸之瑤都快看直眼了,覺得電視劇中那種職場精英,被眼前的女人,诠釋得活靈活現。
慕強的心理,讓陸之瑤對待這份工作極其認真和渴望,甚至對方還沒開口介紹自家孩子的情況,陸之瑤心底已經想好,自己如果應聘上這份家教,暑假裏她要教孩子一些什麽內容。
對方和陸之瑤簡短交流了幾句,覺得她的普通話發音還算标準,并且沒有濃重的地方口音。再看了看她手裏的京大錄取通知書,簡單核查了一遍,就讓介紹所的人去和陸之瑤談價錢。
對方出的價格,比陸之瑤想象得還要高出一小截,一個小時按照20塊來計算,上戶一次輔導兩小時。但是對方住的離這塊稍微遠點,路上得倒三趟公交,陸之瑤算了算除去的公交車路費,還是劃算的,就應承下了這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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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拖着疲憊、汗淋淋的身體,回到沈家的時候,梅姐已經給沈歲進盤好了頭發。
陸之瑤從沒見哪個女孩,能把脖頸生的那樣修長,像是優雅的天鵝頸一樣,就連肩頸的夾角弧度,都流暢優美到讓人覺得,這絕不是上帝随意勾勒的一幅作品。
沈歲進只是簡單地把頭發全束在了顱後,可就是這樣簡單的發型,讓陸之瑤注意到,沈歲進有着一個極其好看的後腦勺。
沈歲進的後腦勺是圓的,顱頂從側面看,高低起伏的線條,正好完美的架起顱上那顆圓潤的丸子發型。
興州人流行給孩子睡平整的後腦勺。從青春期剛發育,漸漸擁有個人獨立審美開始,陸之瑤就注意到,那種像是被平底鍋拍過、亦或是被燙鬥狠狠熨平過的後腦勺,無論怎麽看,都不像大人口中稱贊的那樣好看。
陸之瑤從十一二歲開始,就極其懷疑大人關于後腦勺的審美,是否正确。直到她親眼看見沈歲進圓潤的後腦勺,簡簡單單束一顆丸子在頭頂,都能有這樣驚人的韻味,陸之瑤這才确信,自己從十一二歲起,關于後腦勺的審美,是正确無比的。
梅姐拿透明的啫喱膏,幫沈歲進把頭上毛糙的碎發順服帖,這種啫喱膏陸之瑤在理發店見過,有着一種工業化學的人造香氣,用完還得用電吹風吹一吹,幫助風幹定型。
沈歲進居然還會自己化妝,陸之瑤用一種驚奇的眼神,一直注視着沈歲進的手,在那團平鋪的雜亂化妝品裏,流暢的來回撥動伸取。
陸之瑤長這麽大,化妝的次數不超過三次,唯二的兩次,一次在幼兒園的文藝表演上;一次在小學三年級的校慶集體舞上。
她甚至有些叫不出沈歲進拿的那些化妝品是什麽牌子、有什麽用途,但很神奇的是,沈歲進能分得清它們,并且在她那張小巧的臉上,運用自如。
陸之瑤看見沈歲進點燃火柴梗,剛一點燃,火柴梗只燒了一兩秒,沈歲進就把它吹滅,并且往她自己的睫毛上招呼,陸之瑤吓得心驚肉跳:“天,小進姐,小心你的眼睛!”
沈歲進對着鏡子,用食指向上擡自己的眼皮,勸她稍安勿躁:“我這是燙睫毛呢!我閨蜜教我的方法,可好用了!一會我幫你也燙一燙。燙完再拿睫毛膏刷一刷,睫毛真是像仙子的睫毛一樣,又長又翹。”
沈歲進這股臭美勁兒,大多數時候,是拜薛岑所賜。
薛岑在音樂學院讀美聲專業,裏頭的姑娘,個頂個的漂亮。沈歲進受邀第一次去薛岑的學校參觀,都快被裏頭的美女羞辱得自慚形穢了。
才在音樂學院讀了一年,薛岑就已經在化妝這條路上,練就了十八般武藝。她跟着音樂團去國外演出,還會給沈歲進捎回來國外新出的化妝品。沈歲進懶得折騰這些,但偶爾跟薛岑約出來見面,受她化了妝的顏值一次比一次高的刺激,便會勤快的在自己的臉上也折騰折騰。
薛岑對于愛美事業路上經常掉隊的沈歲進,是這麽評價的:你呀,就像老馬趕路,我得時不時在你屁股後面,抽上兩鞭子,你才肯往前邁兩步。老天爺真是白賞你這張臉了,拾掇拾掇,不比王祖賢強多了啊?
王祖賢,她還張曼玉呢!沈歲進對于自己的容貌有幾斤幾兩,心裏還是很有數的。放眼整個學校,也沒見着有幾個化妝的學生,京大可不比音樂學院的校風來得開放,裏頭的姑娘以素面朝天為榮。
等沈歲進馬上快化好妝,正好給沈歲進送禮服的人也到了。
門口停了一輛小汽車,下車的人在鐵門前摁了門鈴,梅姐和沈歲進手頭不得閑,就喊陸之瑤下去幫忙開門。
陸之瑤下樓,看見一個西裝革履、梳着背頭的帥哥,恭敬的站在鐵門外致歉:“抱歉,沈小姐的禮服送遲了,今天下午店裏的裁縫師傅有事兒耽擱了,腰圍的收口改得遲,這才這麽晚把禮服送過來。”
陸之瑤眼睛從他的臉上,一路下滑至他手裏捧着的一個防塵罩,打開院子的鐵門,說:“交給我吧。”
帥哥手上還拎了個黑白色的小手提袋,說是送給沈歲進的一瓶香水。陸之瑤接過手提袋低頭一看,裏面确實放着一個塑封的紙盒子,分量還不清。
這是什麽牌子?紙袋上印着英文字母:C-H-A-N-E-L。
陸之瑤音标學得好,拼讀了一下,薛耐爾?
防塵罩把裏面的衣服罩得嚴實,陸之瑤看不見裏面是什麽樣的衣服,送上樓給沈歲進,等沈歲進拉開防塵罩的拉鏈,陸之瑤這才看清,這是一條綴滿手工絹絲山茶花的過膝連衣裙。
陸之瑤看愣了眼,現實生活中,她壓根也沒瞧見過哪個服裝店,賣過這樣精致的裙子。
光是裙子上面一朵朵精致的山茶花,都讓陸之瑤感覺到,這是出自手工大師的藝術品,而不是一條普普通通的商品裙子。用商品兩個字來形容這條裙子,是不合适的,甚至有點辱沒這條裙子的意思,陸之瑤寧願用“藝術品”這三個字去稱呼它。
梅姐熟練的為沈歲進穿襯裙,囑咐道:“晚上你上廁所千萬小心,這裙子不要弄髒,畢竟是借的,麻煩人家過意不去。”
陸之瑤在邊上搭腔:“這裙子是借的啊?”
她還以為是沈歲進買的呢。
陸之瑤臉上露出一股不自知的得意,覺得這樣美好的裙子,幸虧不屬于沈歲進,不然自己真是要嫉妒死了。
梅姐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這是高定,一條裙子好幾萬呢,一般人借不到。”
陸之瑤咋舌,驚叫道:“這裙子要好幾萬?沒瘋吧!誰會花好幾萬買一條裙子啊?在我們老家,幾萬塊都能買一塊地皮,建一幢大屋了。”
沈歲進眨眨眼:“是呀,我買不起,能借着穿穿,過把瘾也不錯。”
陸之瑤再挪眼去看那條華美的裙子,眼神已經不再那麽豔羨了,目光染上一絲鄙夷,覺得城裏人除非是腦子有病,不然誰花那幾萬買一條破裙子,做這大冤種啊?
聽沈歲進說買不起,陸之瑤猛點頭:“是啊,有這錢,我寧願放銀行攢着放利息。”
梅姐悶笑一聲,覺得沈歲進調皮,這滿衣帽間的衣服,大多數就是這牌子的吧?不計沈海森去國外出差帶回來的,又或者是沈海萍出訪時捎回來的,還是沈歲進媽媽那邊的幾個姨媽給她買的,自打沈歲進十五歲已經出落成半個成熟少女的模樣,他們家裏就愛給她買這牌子的衣服穿。
去年這牌子,還在半島酒店開了第一家精品店,沈海萍每個季度店裏上新,都會帶沈歲進去逛一逛。
沈歲進換好裙子,穿了一雙方頭方扣的中跟鞋,乳白色,正好襯這條乳白的裙子。
回身在落地全身鏡前轉了一圈,發現脖子上空空的,随手在首飾盒裏揀了一條Mikimoto的珍珠項鏈作為裝飾。
今天的妝容不濃不淡,不會搶了薛岑那個大妖嬈的風頭,沈歲進在鏡子前滿意地點了點頭。
回過神再看陸之瑤那邊,梅姐正打算給她梳和沈歲進一樣的丸子頭,陸之瑤藏拙地叫道:“梅姨,給我梳個能遮後腦勺的發型吧?我小時候,我媽給我睡方頭,還特地用硬邦邦的書給我當枕頭,我這後腦勺又平又扁,醜死了。”
梅姐笑道:“是呀,我們老家,無論男孩女孩,都興睡扁頭,說是面相好。小進那會是在國外長大的,她爸一個大男人懂不了這些,月子裏就沒把她的頭睡扁。我們老一輩還看不過眼呢,哪有後腦勺凸出來是好看的啊?你這頭型才好看!”
梅姐難得在陸之瑤身上發現自己賞心悅目的部位。
陸之瑤灰土着臉堅決不同意梅姐在自己的頭上造孽。後腦勺扁成了平底鍋,再梳個大光明頂的丸子頭,那簡直助醜為虐。
她一會要求這個,一會要求那個,磨得梅姐的耐心都快沒了,沒好聲氣地說:“你再挑三揀四,一會兒去音樂廳都該過點了。你這孩子怎麽這麽挑呢?”
人家正主沈歲進都沒她能折騰,她去聽個音樂會,整的比登臺演出的,還隆重挑刺兒。
梅姐不想伺候她了,撂挑子地說:“你自己覺得怎麽好,就怎麽梳。左右你這妝面我收拾得差不多了。”
陸之瑤披散着頭發,望着鏡子裏的自己,想起來初見沈歲進時,她紮着兩個麻花辮挺好看的,那麻花辮是折了好幾層,像把被子疊成豆腐塊那樣的卷起來,于是打算自己動手試試。
梅姐在邊上收拾化妝臺上散落的化妝品,故意磨磨蹭蹭的,想看陸之瑤到底能在頭發上翻出什麽花來。
等了半天,結果陸之瑤是要打麻花辮,梅姐在心裏那個無語呀,覺得自己今晚在她身上造的功力全白瞎了。
這麻花辮,和西式的洋裙和妝面,能搭嗎?
沈歲進看出來梅姐的強迫症馬上要爆發了,忙催促陸之瑤:“別擰巴了,小陸你長得挺好看,這發型就這麽整吧?我打個電話給丁叔叔,喊他送一送我們。”
望着梅姐那張忽明忽晦風雨欲來的臉,沈歲進覺得當務之急:溜之大吉,走為上。
司機老丁為沈校長服務了一輩子,即使沈校長于兩年前榮休了,但沈歲進有什麽重要的場合需要人送,還是會打個電話請老丁幫忙。
沈歲進登臺演出前有個習慣,就是不吃米飯。梅姐下午特地給她剁了牛裏脊,搓成丸子,用白水汆燙熟,倒點日式的油醋汁,再燙兩片生菜擺在牛肉丸子邊上。沈歲進不吃飯,就靠着兩片生菜和幾顆牛肉丸子墊肚子。
沈歲進弄好妝造,下樓囫囵吃好了晚飯,就在樓下等陸之瑤下樓。
兩個姑娘鑽進老丁的車裏,老丁從後視鏡裏望了一眼沈歲進邊上眼生的小姑娘,問道:“這姑娘沒見過,小進,是你同學嗎?”
沈歲進仰頭說:“是我徐阿姨的親戚,今年考上了京大,暑假來北京玩兒。”
老丁也覺着那小姑娘看着不像北京人,便問:“外地考京大特別不容易吧?小姑娘本事挺大。”
陸之瑤來北京好幾天,終于在老丁這找到一份認同感,不由多和老丁閑扯幾句:“我之前參加我們省裏的一個作文比賽,拿了一等獎,高考加了十分,去年考京大沒考上,今年靠着這十分,終于來北京了。”
沈歲進也說:“小陸她媽媽聽說是個作家。”
陸之瑤對于母親的作家身份有點兒嗤之以鼻:“她寫的都是不入流的東西,烏七八糟的,到後面越寫越瘋,沒什麽出版社敢買她的賬。我舅舅舅媽疼她,送她去治療精神方面的疾病,她不聽話,藥也不按時吃,一天到晚的關在裏頭瘋寫,沒日沒夜,給她打了安定都沒用。她從小心髒方面就有毛病,據說我姥姥懷她的時候,受過驚吓,在娘胎裏就落下了心悸的毛病,最後我媽也是因為這個毛病突然沒的。”
沈歲進倒是沒聽徐慧蘭說過這一茬,只知道徐慧蘭是很欣賞陸之瑤母親的才華的。說起陸之瑤的母親何薇,徐慧蘭的眼神總是不由自主地流醉出神往之情。
陸之瑤從徐慧蘭那打聽過沈歲進生母的事情,沈歲進的生母也是生病去世的,從這一點來說,她們倆的命運是略有相似之處。但好在舅舅舅媽無子,自己從小就被養在舅舅舅媽身邊,陸之瑤很多時候,發自內心地希望自己就是舅舅舅媽的親生女兒,畢竟他們待自己和親骨肉一般無二。
車子開進音樂學院,老丁真不愧是為沈校長開了幾十年車的老司機,就連音樂學院的演奏廳在哪兒,老丁都熟門熟路。
車子停在演奏廳的長階梯前,沈歲進和陸之瑤剛一下車,就有幾個長腿男生對着他們吹口哨。沈歲進一點也不怵他們的無禮,甚至口哨聲比他們吹得還響亮,反向無禮回去,弄得幾個路過的男生大跌眼鏡。
大美女這是鬧哪出啊?惹不起、惹不起。
天差不多黑透了,夏夜的晚風彌漫着一股栀子花的芬芳。音樂學院的暑假比京大晚放兩個星期,這會兒校園裏還是人頭攢動。
今晚學校的音樂廳有演奏會,饒是期末考的攻堅時期,還是有許多學生來捧場。演奏禮堂的大廳挂着薛岑個人寫真的巨幅海報,還拉着一條“預祝薛岑同學個人音樂會演出成功”的紅橫幅。
沈歲進在巨幅海報前的幾個花籃裏,找到了自己送給薛岑的香水百合,數了數,确實是66朵,祝福演出六六大順,花店老板确實沒坑她。
陸之瑤雙手負在身後,雙眼盯着巨幅海報上的薛岑,像是仰望海報裏的電影明星。
沈歲進準備先帶陸之瑤去觀衆席落座,自己再去後臺的化妝間找薛岑。
離演出還有半小時,觀衆席上已經坐滿了大半。
安頓好陸之瑤,沈歲進随手抓了兩個過路的學生問化妝間怎麽走,到了化妝間,薛岑和她的指導老師還在順節目單。
薛岑的指導老師,沈歲進認識。沈歲進剛回國那陣,跟着音樂學院的院長學了一年多的鋼琴。薛岑現在的指導老師,當年就是院長的得意門生,畢業後不意外的留校任教了,當時還給沈歲進當過一段時間的鋼琴陪練。
薛岑看了眼牆上的時鐘,離七點整還剩二十分鐘,游一鳴已經被她支出去接沈歲進了,心裏還在抱怨:他這人怎麽回事,怎麽沈歲進自己進來了,他沒接到人啊?
“姑奶奶,急死我了,你這回怎麽這麽磨蹭?還以為你放我鴿子了。”
“我不是中場才和你雙人奏嗎?急什麽,怕沒我,你鎮不住場啊?”
“還和我貧呢,我急的是這個嗎?今晚有個人你必須見。”
“誰啊?”
“咱們的老同學呀!”
“你說的是初中還是高中?”
初中、高中,她都和薛岑是同學。
“初中,你熟的那個。”
沈歲進心底隐隐有一個答案,可她一點也不敢去相信。怎麽會是那個人呢?如果是他回來了,自己早就能聽到風聲。
她很早之前就問過爸爸,單叔叔在香港的項目是不是需要很久,沈海森給她的回答是:很久,如果項目遇到瓶頸,沒辦法短期內解決超導體的新材料問題,現代技術更新疊代太快了,那麽這個項目很可能在進行過程中就被廢棄,需要進行項目重組。
這兩年偶有聽到關于單星回的消息,大多數都是單叔叔在國內國際上,又拿了什麽物理學的獎。
薛岑的話,輕易撥動了沈歲進的心弦。
不可能會是他……但心裏卻抑制不住地期待,如果真是他就好了。
不知是今年的夏天格外的熱,還是這音樂廳的氣溫确實比外面的高,總之,沈歲進整個人燥熱極了。
那份燥熱,伴随着一顆心,撲通撲通亂跳。
夏夜、炫舞的十指、不停起跳墜落的黑白鋼琴鍵、暈黃而又明亮的舞臺燈光、起此彼伏的呼吸與掌聲,這些一切都是真實發生的,而那份遙遠的思念,卻顯得讓人有些恍惚。
那是個有始無終的故事,讓那個沈歲進的青春期,被這個驟然而止的尖銳故事,撞碎了一個角。
那不僅僅是普通的一個角,而是像一篇完整樂章,丢失掉漸入佳境最值得期待的高潮片段。她的青春,成了丢失重要片段的不完整樂章。
直到整場演出結束,沈歲進都沒見到薛岑口中的那個人。
而薛岑,正臺上臺下,接受着無數的鮮花與熱捧。
沈歲進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去恭喜薛岑,目光卻在湧動的人群裏掃蕩。
薛岑把沈公主這份自以為驕傲的矜持盡收眼底,攬過她的肩頭說:“今晚慶功宴,我定了後海新開的一家酒吧。”
沈歲進心不在焉地說:“跑那麽遠?”
薛岑:“游一鳴挑的,他哥們兒是裏面一支駐唱樂隊的主唱,算是幫他朋友捧個場。”
沈歲進:“你駕照考出來了嗎?”
薛岑:“上個月剛考出來呢,你怎麽知道我要開車啊?”
沈歲進指指游一鳴手上的車鑰匙:“游一鳴他們家沒買車啊,哪來的車鑰匙,肯定是你的。”
薛岑:“你眼睛可真尖。”一邊說,一邊還在喉嚨裏發出低低的悶笑聲。
沈歲進知道她那笑聲是什麽意思,還不是嘲諷她嘴上裝作不在意,但眼睛卻一直往人群裏瞟。
薛岑:“那我們趕緊去後臺換衣服吧。不過,你帶來的那個女的,是怎麽回事?”
說的是陸之瑤。
薛岑讨厭死她盯着游一鳴看的眼神了,就跟沒見過男的一樣。
游一鳴身上有一股獨特的憂郁氣質,第一眼看到他的人,很難不被他那份獨有的清冷貴公子氣息吸引。薛岑愛死他身上這份憂郁,也恨死這份憂郁了。
這世界,沒有任何一個人會像薛岑那樣心疼游一鳴的過去,就連游一鳴的生母胡錦繡都做不到。她的軟弱無能,只會讓她在無賴的丈夫和優秀的兒子中間,不斷被牽制拉扯,做不出任何英明的決斷。
薛岑不一樣,她像一束光照進了游一鳴的生命,她用自己最直白的熱情和勇敢,竭盡全力去填充游一鳴心裏的裂縫。
憂郁少年的終結者,是明媚少女。
沈歲進覺察到陸之瑤的眼睛,一直肆無忌憚地鎖在游一鳴的臉上,人是她帶來的,頗有些自己來砸場的尴尬,壓低聲音在薛岑耳邊說:“是我徐阿姨的親戚,沒聽過音樂會,跟着我來開開眼。”
薛岑問:“那一會去酒吧也帶她?”
沈歲進:“她不認識路,也沒法一個人回家啊?”
薛岑聳聳肩:“我不介意繞一圈路,先把她送回去。”
沈歲進噗嗤笑了出來:“放心吧,你家游一鳴老實着呢,誰都拐不走。”
薛岑被她這麽一說,脾氣上來了,覺得一個外地來的丫頭片子,還敢在她眼皮子底下作法呢?去就去,誰怕誰啊!
然而沈歲進做夢也沒想到,今晚帶陸之瑤去酒吧的這個錯誤決定,不是讓薛岑氣到吐血,而是讓她自己,被陸之瑤一直在自己面前搶戲,而怄到快昏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