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趴在帳篷上的螢火蟲,屁股忽閃忽閃的,像極了天上忽明忽暗眨着眼的星星。

和老許促膝長談至深夜,大家才知道,原來老許是個孤兒。

五十年代末,生在食不果腹的年代,或許是因為家裏孩子太多,實在再養不起多餘的孩子了,親生父母便把剛出生沒幾天的老許,放在了一幢看起來挺氣派的小洋房大門口。

親生父母自以為給老許找了一戶家境優渥的人家收養,其實那幢小洋房在前不久就出售給了一對新加坡的華僑夫婦。

舊主人已經搬走,屋子騰空快有一星期了。

新主人讓海南當地的親戚,幫忙給新房子請兩個幫傭。最好是要一對夫妻,能長久在家裏幹,不會因為兩地分居而動不動請辭。

收養老許的,就是那個小洋樓裏的幫傭夫婦。老許特別命大,在小洋樓大門口前,躺在小竹籃裏一天一夜,被蚊子叮了滿身的包。老夫婦上工的時候,才發現新雇主家門口躺着一個奄奄一息,哭聲都嚎不出嗓子的新生兒。

養父母的年紀很大了,收養老許的時候,已經快六十歲的高齡。起先新雇主見到老許的養父母,是很不滿意的。他們雖然想找價錢合适的幫傭,但想找的年輕力壯一點的勞動力,而不是這樣看起來體力羸弱的老弱病殘。

但因為人特別老實勤快,做活并不比年輕人少賣力,而且要的工錢也低,老許的養父母還是被雇主留了下來。

老許的養父母有五個孩子,均已成家立業,最小的孫輩都已經有八歲了。

對于老許養父母收養老許,家裏五個子女鬧翻了天,紛紛鬧着要和父母斷絕關系。其實是拿這作為借口,誰都不想奉養兩個老人。

這邊兩個老的已經成為拖累,把老兩口趕出去做工了,那邊又收進來一個費錢胚子,這事兒沒商量!家裏老大出面,讓老許養父母把孩子再送給別人,如果別人實在不要,把老大惹急了,老大就把這孩子丢到海裏喂魚!

或許是老許養父母的善良打動了雇主夫婦,這對年輕的夫妻肚子裏正孕育着他們第一個孩子,小夫妻動了恻隐之心,便說:“這樣吧,現在這世道,就差人煮人果腹,現在外頭的事情我們也知道。這孩子要是送出去了,鐵定就沒命了。留下來,左右就是給口吃的,以後也能和我肚子裏的這個一起玩,就當是給肚子裏的孩子行善積德了。老許,你們兩口子照舊養着孩子,但你們對家裏,就改口說這孩子我們兩口子收養了,每個月我們會另外資助你們一筆錢養這孩子。而且我肚子裏這個以後請家庭教師,這孩子也可以在邊上旁聽,費不了什麽教育經費。我們有自己的孩子,收養別人的孩子,恕我們無能為力。但既然和這孩子有緣,我們不至于讓這孩子餓死在我們家裏頭。”

許瑞是不幸的,但也是幸運的。就像養父母給他取的名字一樣:瑞,他們希望這個孩子經歷了這些磨難,接下來的一生都是吉瑞。

童年的許瑞,雖然寄人籬下,但有疼愛他的養父母,和善良雇主夫婦的照拂。夫婦倆驚嘆許瑞在學習上的天賦,很多時候對許瑞在學業上的關注程度,遠超自己的一雙兒女。

這家的男主人,是一位銀行家,女主人則是一位受過良好教育的全職太太。他們的第一個孩子,是一個生的極其漂亮的女孩,名字叫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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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然從出生開始,就有一位年紀僅差四個月,但沒有血緣關系的哥哥為她保駕護航。

他們在那幢充滿南洋風情的小洋房裏,度過了他們無憂無慮的童年。

小卓然會奶聲奶氣地跟在許瑞屁股後面:許瑞哥哥,你不許丢下我,不和我玩。

許瑞哥哥是屬于她一個人的,即使後面爸爸媽媽再生了一個弟弟,卓然也絕不允許弟弟有獨自霸占許瑞哥哥的時候。

小卓然就是許瑞的小尾巴,一條甩也甩不掉的小尾巴。她崇拜許瑞哥哥,因為許瑞哥哥做什麽都特別聰明,就連他們的家庭老師,都常常誇許瑞是個不可多得的聰明種子。

這樣幸福且平靜的時光,持續了十年。在十年後的某一個悠然午後,卓然的父母宣布:遠在新加坡的大伯去世了,作為庶子的爸爸,需要回新加坡去繼承爺爺的造船廠。

離開海南的那天,小卓然哭成了淚人,拉着許瑞的手,抽泣不舍地說:“許瑞哥哥,我一定會回來找你的。我們約好了,就拉鈎不許變。”

小卓然不知道,等她再次見到許瑞的時候,她的許瑞哥哥已經長成了一位英氣風發的少年,憑着他過人的智商,名動香港半島。

可這時的許瑞哥哥,再也不是專屬于她的許瑞了。許瑞哥哥的心裏,已經裝進了一個叫蔣唯的姑娘。

明明她比蔣唯只晚出現了一星期,但這致命的一星期,卻讓許瑞哥哥再也不屬于她了。

原來她從海南搬回新加坡的第二年,許瑞哥哥的養父母,就因為年邁而無力供養許瑞,相繼病亡。

從十一歲開始,許瑞就獨自一個人生活了。很多時候,流浪街頭的他,會去教堂聆聽傳教士傳道受業。直至他過人的聰明才智,引起了傳道布業的傳教士的注意,教堂同意收留許瑞。這時的許瑞,才最終落定下來,不再露宿街頭。

卓然曾經問過許瑞自己對比蔣唯輸在哪,許瑞想了想,認真地回答:“在學校開學前一個星期,我就去學校報道熟悉環境了。同學們在學校食堂吐槽夥食不好,他們說怎麽學校食堂連個漢堡都沒有。我說我沒吃過漢堡,學校夥食已經很好了,他們嘲笑我怎麽會沒有吃過漢堡。蔣唯沒有笑,并且很嚴肅地拉着我,帶我去了西餐廳。她給我點了好多漢堡,牛肉的、雞肉的、大蝦的,把餐廳裏所有好吃的口味,全部給我點了一遍。我咬了一口,說真好吃啊!蔣唯還是沒笑,她一點不笑話我老土,她給我遞果汁,讓我慢點吃,再嘗嘗其他口味。餐廳隔壁桌,聽到我長大這麽大是第一次吃漢堡,暗暗憋笑,笑聲特別刺耳。這次蔣唯終于笑了,笑得特別大聲、特別開朗,她誇張地演戲說:我也第一次吃漢堡嗳!沒想到這麽好吃,太棒了!洪鈴般的笑聲,直接蓋過了隔壁桌的竊笑,她笑得讓我覺得心裏照進了一束光,從此人生裏都是光明磊落。”

許瑞說這些話的時候,盡管他整體的表情非常嚴肅且認真,但唇頰還是會不自覺地流露出絲絲溫暖的笑意。

卓然在心底不服氣地說:這些我也能做到!但是為什麽上天要這麽對待我。既生瑜何生亮,為什麽蔣唯會比她早一星期出現在許瑞的眼前?是不是自己提早一星期到學校報道,自己就能成為許瑞的心上人了?

關于這段感情的拉扯,直達大學畢業,蔣唯和她的男朋友楊憲達去了北京,卓然以為自己和許瑞的關系,終于能迎來轉機。

沒想到那時候的許瑞,卻像遭受了什麽重創,從此一蹶不振。無論卓然再怎麽為他加油鼓勁,許瑞說什麽都要從港大退學,他說自己根本不配活着。

卓然抱着行屍走肉的許瑞,痛哭質問:“許瑞哥哥,為什麽這麽多年你的眼裏只有蔣唯?我也很痛苦啊,那種愛而不得,求而不得的痛苦……明明我才是最早認識你的人,我從一出生,就認識你了,蔣唯才是後來者。蔣唯已經走了,你為什麽就不能看看我呢?”

許瑞雙目無神地說:“是我害了蔣唯。如果我能強硬一點,早點把她從楊憲達手中搶過來,而不是一直由着她不停游走在道德與情感的撕扯中,蔣唯不會受到楊憲達這畜生的傷害。哈哈,我真沒用,我他媽到底算什麽。”

甚至楊憲達這畜生,沾沾自喜地在他面前說,他沖動侵犯了蔣唯的那天,就是因為咽不下蔣唯為他送衣服的那口氣。

蔣唯受到侵犯的時候,他在還幹嘛?他媽的,他和老師拍拍屁股,飛新加坡南洋理工去了。太他媽可笑了!

還是從楊憲達的口中得知,蔣唯為了買到合适他穿的小號男士襯衫,差不多跑遍了半個香港。結果自己這個混蛋,害的蔣唯被楊憲達侵犯,而自己第二天還若無其事地飛新加坡了。

許瑞不能原諒自己,他覺得自己比楊憲達還畜生不如。

他不能原諒自己,蔣唯受到傷害,是因為自己要去參加狗屁的講座。無論這個過失是有意還是無意,既然事情已經發生,成了既定的事實,那麽自己的罪過就罪無可恕!

楊憲達到底算什麽東西?蔣唯跟他提了那麽多次分手,他一遍一遍地跪在蔣唯面前,哭哭啼啼地訴說着他們之間曾經發生的那些美好。他說自己的父母有多喜歡蔣唯,多希望蔣唯能嫁到他們家來,成為他們的兒媳婦,這些年他和他的父母為蔣唯付出了多少。

蔣唯錯在實在太善良了,一遍遍被楊憲達要挾。到了最後,感覺到蔣唯已經對這種戲碼快無動于衷了,楊憲達就開始用生命威脅蔣唯。

他愛蔣唯嗎?愛一個人如果偏執到這種程度,讓所愛的人這麽痛苦和懼怕,那麽他愛的,恐怕只有他自己。他放不下的,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的面子。他只是不想輸掉這場戰役,成為一個被人恥笑的失敗者而已。

楊憲達成功毀掉了許瑞和蔣唯,使他自己成了這場感情推拉戰裏,唯一的勝利者。楊憲達甚至處心積慮安排好了一場偷竊的戲碼,讓蔣唯親自到許瑞面前為自己說情求饒。

毀掉一個不可一世的天才,對于楊憲達來說太容易了。人心都是肉長的,只有最愛的人受到了侮辱,還來他的面前把痛苦揉碎了給他看,并且這趟的目的是為另一個男人苦苦求情,這些足以逼瘋一個天才。

楊憲達做到了。在他竊取了許瑞的實驗成果後,名利與美人雙豐收。盡管港大給他開出了條件,想讓他留校任教,但楊憲達還是識時務地選擇了遠離多事之地,去了陌生的北京。

而許瑞,因為承受不了打擊,甚至大學沒畢業,就被壞情緒牽拉着身上所有的神經,執意辦理了退學,從此銷聲匿跡于人海。

說好要看日出的少年們,因為前一晚和老前輩聊天聊的太久,誰都沒有看到太陽從海平面躍出的場景。

沒有看到日出,不代表太陽沒有升起,紅太陽依舊冉冉升起,并且金光萬丈。

今天真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

*****

沈校長在醫院樓下涼亭拿着蓋碗喝茶偷閑的時候,沈歲進帶着大批人馬來到醫院,那陣仗不像是來醫院探病,而像拖家帶口是抄着家夥來醫鬧。

沈校長還在涼亭裏欣賞自己新購入的一套鬥彩團菊蓋碗呢,覺--------------麗嘉得自己才花了五百就買了件這麽好的貨色,自己的眼力見兒真是又毒又辣,老板被自己殺價殺慘咯。

沈歲進去病房沒找到沈校長,已經帶着人馬大隊氣勢洶洶地下樓,四處搜羅沈校長的蹤跡。

“在那兒!”薛岑率先發現了坐在涼亭裏把玩蓋碗的沈校長。

沈歲進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直挺挺站在了沈校長的面前。

沈校長還保持着用日光測試瓷器胎釉通透度的姿勢,一陣陰影投來,還讓他以為天突然變陰了。

“甜甜,你怎麽來了?不是說醫院這用不着你來嗎!醫院不衛生,到處都是人,你奶奶這病好差不多了,她就是矯情,想在你爸你姑姑面前多叫幾天屈,讓他們心疼心疼,這才賴在醫院不肯走。”

“爺爺,你退休後是不是很無聊啊?成天釣魚摸蓋碗兒,我給你找了件正事,這下你鐵定不無聊了,還會覺得退休生活特充實!”沈歲進笑吟吟地摘下沈校長手裏的碗蓋,穩當當扣在了石桌的茶碗上。

沈校長注意到花壇邊上站了一群人,都是和孫女一起來的吧。

“什麽事兒呀?你可別學你奶奶,一天到晚淨折騰我這把老骨頭。”話是這麽說,但眼裏流露出藏不住的慈愛。

孫女這是想要幹什麽呀?沈校長有點好奇。

孫女很少求他辦事,小丫頭從小在國外長大,什麽事她自己能辦成的,都特獨立。

沈歲進把肩膀挨了沈校長一下,指着遠處那群夥伴,撒嬌說:“求您辦事兒呢!咱們學校出了只大蒼蠅,您打不打?”

沈校長一下皺了眉。蒼蠅是什麽意思,沈校長太懂了。

“你聽到什麽事兒了?”沈校長讓她坐下慢慢說,但沒招手讓那群孩子過來。有些話,不見得适合當着衆人的面說。

沈歲進給夥伴們遞了個眼色:有門兒,我爺爺讓我坐下,他要上勁兒了。

沈歲進裝出特別氣憤的樣子,簡直都快拍桌子了,“我和同學昨天開您的汽艇去海島上玩,您猜我在小島上遇見了誰?”

沈校長心疼壞了,誰啊?誰膽兒那麽肥,敢給她的寶貝孫女氣受?!

“你別生氣,有什麽事慢慢說,爺爺給你做主。”從來沒見孫女動過這麽大的氣,沈校長深知此事多半有點棘手了。

“島上住了一個可憐人,一個被咱們京大大蒼蠅害慘了的可憐人!爺爺,您記不記得物理系的楊憲達?您還沒退休的時候,他可上趕着來家裏找我爸了。我爸和徐阿姨不太喜歡搭理他,覺得他這人有點太世故了。去年他升了物理系的系主任,好家夥,我昨天才知道,原來他就連當初的畢業論文,都是剽竊了同窗的成果!這什麽人啊,他還是□□犯呢!”

沈歲進一邊說着,一邊觀察沈校長的臉色,時刻注意措辭。要是沈校長的臉色變得稍稍凝重一點,她就越說越氣憤,語速越來越快,烘托氣氛。要是沈校長的表情像是在沉思,沈歲進就稍微緩和一點,揀點不那麽刺激的話說,讓她爺爺能在腦子裏沉澱整合一下信息。

沈校長覺得茲事體大,咳了兩聲,讓孫女稍微控制下情緒,畢竟不遠處還站着幾個京大的孩子呢。

“楊憲達?老任家的女婿吧,老任不是前兩年也退休了嗎?他女婿這就坐不住,開始耍花腔了?□□這事兒不能亂說,破壞人家家庭和諧。老任可是一直挺滿意這女婿的,我看小楊平時對小任也挺上心的,生日情人節都會準備禮物和鮮花。”

沈歲進皺着鼻子哼聲說:“您不信的話,我可以把當事人給您叫來。”

沈校長有點好奇:“你怎麽知道這些事的?那個島上的人,跟你說的?”

沈歲進:“是啊。爺爺你可能沒聽過許瑞這個人,許瑞和楊憲達是港大的同學,年輕的時候叫楊憲達給害慘了。他是海南人,當初從港大退學後就回到家鄉了,這些年一直隐居在海上的小島上。我昨天去了那個島上,都被他的房子吓壞了……裏面好多實驗儀器,全是他自己在有限的條件下自制的。這人太了不起了!是個物理狂,套句阿基米德的話說:給許瑞一根杠杆,他可以撬動整個地球。”

沈校長臉色微微一變,許瑞他怎麽沒聽過?前些年港大的翁鶴去世的時候,他還給打了一通吊唁電話過去。

翁家的後人說:“老爺子這一生沒什麽遺憾的,死前唯獨放不下一個叫許瑞的學生。沈校長,中國的學術圈就那麽大,如果您老有機緣碰上許瑞,請一定幫忙點撥一下這想不開的後生。告訴他,我爸爸至死都牽挂着他。”

沈校長太意外了,許瑞怎麽會出現在那座島上,還被自己的孫女給找到了?

沈校長見識過太多的手段,知道看事情絕不能只聽一面之詞,偏袒任何一方。即使是孫女口中說出的話,他都得公正地保持懷疑的态度。

沈校長說:“既然如此,那你們去那個島上,把許瑞給我叫來。我會一會他,看看事情是不是他說的那樣。”

沈歲進激動壞了,忙拍掌說:“他就在醫院外頭等着呢!他怕見生人,醫院人多,他不太敢進來,我讓單星回在醫院門口陪着他。爺爺,你等等,我去把他給喊進來!”

沈校長微微笑了笑,這才發現自己上了孫女的套。她到自己面前唱這出大戲,就是為了請許瑞這個主角登場呢。

沈歲進讓陸威去把單星回和許瑞叫進來。

沒多會,許瑞就出現在了沈校長的面前。

沈校長端詳着眼前這個瘦骨嶙峋的男人,蓄須蓄發,樣子看上去比他都要顯老,眉頭逐漸越鎖越深。

他想起了翁家後人說的翁鶴死不瞑目。推心置腹,如果是自己的得意門生,如今這樣落魄地站在自己的面前,恐怕自己早已老淚縱橫了。

至死都牽挂着的學生,比對自己的子女後人都上心,可見許瑞是翁鶴看中的多有天分的後生。

沈校長讓他坐,并喊沈歲進上樓去病房,把自己珍藏的那副福祿壽鬥彩蓋碗拿下來,他準備在這涼亭裏好好和許瑞聊聊。

沈歲進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等自己送蓋碗下來的時候,許瑞正痛哭流涕,不停拿手腕擦着面上橫流的眼淚。甚至連沈校長,眼裏都隐隐看得見水澤。

沈校長看了擺碗倒茶的沈歲進一眼,話不知是說給她聽的,還是說給許瑞聽的,“畢竟二十幾年前的事了,要重查起來肯定沒那麽便宜。小許,你看看你的訴求是什麽,咱們不能打沒有目标的仗。如果你的訴求只是為了能謀得一份工作,那麽任家太好收買你了。無論京大又或者其他大學,任家在教育口有人脈有資源,一定能滿足你的訴求。如果是為了争口氣,要拉楊憲達下來,那麽其他任何多餘的訴求,你提都不要提,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我見過太多這種事了,你如果上了他們的套,不僅最後一無所獲,還會被他們請來的律師,以敲詐勒索罪入刑。人心吶,永遠比想象的更加不堪。”

許瑞點點頭,說:“來的時候我就想好了,我去北京找楊憲達,就是為了把我當年失去的實驗成果拿回來。這麽多年他依然沒參透這個課題,而我在二十幾年前就已經把整個實驗改良到第三代了。我要讓楊憲達從哪裏站起來,就要讓他在那裏趴下。而且我對名利已經沒有任何興趣了,他們唯一能威脅到我的,就只有蔣唯。很可惜,聽沈校長您這麽說,蔣唯這麽多年應該早就不在北京了,所以楊憲達和任家根本威脅不到我什麽。我一個一無所有的人,我怕什麽,無非是拿這條命去搏罷了。對比起我孑然一身,他們才更應該怕。他們擁有的多,計較的得失多,我心裏坦蕩,沒什麽不能再失去的。”

沈校長寬慰他:“這事得計劃周全,一環接一環,打得他猝不及防,才有□□成的勝算。任家……也麻煩吶,他家也不是吃素的。任敏她爺爺,是有功勳的,一家子兩袖清風,為人正直。當初小楊追小任,我知道的,小任是見他用了十二分的誠心,才同意和他處對象。小許,你不能貿然上北京打草驚蛇,最好先去一趟港大,找到翁家的後人,為你重啓當年楊憲達的畢業論文檔案。你把證據拿到手,我建議你在香港直接找律師起訴,在香港,任家的手還沒那麽長。”

沈歲進冷笑一聲:“任阿姨如果知道楊憲達是這麽個爛人,也不見得會幫他吧?楊憲達怪惡心的,當初禍害了蔣唯,去了北京,一轉頭就去追求任阿姨了。他哪兒來那麽大臉啊?!”

單星回也說:“在香港,如果能找到翁家的人幫忙,憑他們在香港的聲望,不見得贏不了楊憲達。我可以回北京先讓我爸和翁家的後人聯系,他們之前在港大是同事。”

許瑞有些窘迫:“我其實挺不好意思的。我沒什麽錢,平時頂多在島上打漁曬幹了拿去島外賣,換點錢。這些錢說實話,我幾乎一分錢沒攢下,平時都消耗在買實驗原材料上了。我去香港,現在恐怕只能自己游過去了。”

沈歲進被他逗笑,“許叔叔,我快被你逗死了,哪兒能讓你游過去呢。你放心,這事我們管定了,錢的事我會為你解決的,對吧,爺爺?”

這是把沈校長推上去割肉出血呢。

沈校長倒挺大方的,應承了下來:“小許,如果你答應我的事情,你把這事了了之後能做到,你放心,錢的事,我一定支持到底。”

這些錢,對于沈家來說根本也不算什麽。

平時這些各種資助名頭的錢,其實沈校長也沒少花。老伴兒雖然脾氣差,但在經濟賬上卻管的很寬松。沈校長要是哪個月花錢花少了,老太太一合計賬本,還會問他:“老沈,你這個月怎麽回事,生活質量可不能下降啊!”

在沈老太太的觀念裏,錢花了,才代表生活在一定的舒适圈裏,她不喜歡跳出自己原來适應的那個圈子。錢沒花到一定水平線,她還會對自己和沈校長說:下個月,不該繼續這樣啊!

有一件事,沈校長挺犯難的。資助錢可以,但如果要他出面,這事情就有點難辦了。

他和許瑞說:“小許,我打年輕的時候就和老任關系不錯。我們兩個老的退休了,如果為了後輩的事撕破臉,估計這是我們倆都不樂意見到的。這事兒我會一直背地裏支持你,但我實在不方面在明面上幫你。小楊畢竟是老任的女婿,我辦這事其實也算給老任背後捅刀子了。法律和道德上,小許你占理,這事如果換我在任上,我會為你辦的特別漂亮。但我現在退休了,人走茶涼這個理兒我揣的明白,不該再去人前作威作福。這該讨人嫌,說我老糊塗了。”

其實沈校長這也是為了保護自己的一雙兒女。都在皇城根兒下,和任家低頭不見擡頭見的,如果知道是沈家摻和在這裏頭,那麽這事兒勢必會為沈海森和沈海萍樹敵。

許瑞表示理解,感激地說:“沈校長,我什麽都不是,但您這麽相信我,願意幫我,這份恩義,如果有生之年我能報答,我一定拼了十二分的心力,去報答您!”

沈校長笑笑,“你記住答應我的事,就是對我和鶴老最大的報答了。”

*****

沈歲進和夥伴們離開三亞的那天,沈老太太終于舍得出院了。

沈老太太和沈校長,穿着兩件度假風的花衣裳和短褲,在機場為孩子們送行。

沈校長偷偷地搗了搗老伴,悄悄擠眉弄眼說:“別端着了,就這麽一個寶貝大孫女,千裏迢迢地來海南看你,比你兒子女兒都有良心。你再不給個笑臉,屬實不該了啊!”

沈老太太白了他一眼,臭老頭,就他話多。

別別扭扭地從包裏掏出準備好的大紅包,既矜持又傲嬌地塞到了沈歲進的手裏:“路上買點吃的,別餓着。”

沈歲進低頭一看,哦嚯,大紅包還挺沉,目測起碼有上萬。

誰會和錢過不去呢,沈歲進笑得特別甜,笑吟吟地說:“知道了奶奶,祝您身體健康,下次我還來海南看您。”嘿嘿,下回我還來收紅包。

沈老太太聽見這話其實挺高興的,人老了就圖小輩多來看看自己,但還是盡力繃着一張臉,裝作平淡的“嗯”了一聲。

沈老太太轉身準備走,突然頓住腳步,手指指着單星回,招了招手:“星回,你過來。”

單星回在櫃臺幫沈歲進托運行李呢,聽見老太太喊他,讓陸威來搭把手。

“奶奶,什麽事兒?”

沈老太太把他拉到一邊去,交頭接耳:“你和沈歲進是不是在談對象啊?”

單星回下意識地往沈歲進那邊看,她正在和沈校長說話。

“是啊。”單星回一點不瞞着,“您的眼睛可真尖。”

沈老太太:“是我家老頭子說的,他就會裝死扮好人,重話讓我來說。沒事兒,奶奶看好你,和沈歲進這丫頭處,你平時別委屈了自己。有什麽委屈,記得跟奶奶說啊!奶奶為你做主。”

單星回在肚子裏快笑瘋了,委屈?沈歲進的奶奶對委屈這兩個字是有什麽誤解。

他不委屈,和沈公主在一起,他可太快樂了。

看來沈歲進真是和老太太鬥法鬥的太厲害了,以至于在老太太心中留下了潑辣強悍的形象,讓她擔憂自己會被沈歲進欺負。

單星回給沈老太太打包票:“她不欺負我,我也不欺負她,我們倆好着呢。奶奶您自己多保重身體,回頭有時間回北京瞧瞧我們。”

沈老太太偷偷遞給他一個紅包,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塞進了他的褲兜裏,囑咐道:“這錢別上交給沈歲進,留着你平時給她買好吃的,哄她開心。我和她緣分淺,她打小就和她媽一樣不聽我的,但她找了你,我滿意。這是她做的讓我最稱心的一件事。我不像老頭子那樣想的那麽多,年輕人處對象就好好處,想那麽多有的沒的,徒添煩惱。”

沈校長有點擔心孫女的初戀愛會出各種小情況,年輕人嘛,總是讓長輩忍不住操心。

沈校長看見單星回長這麽高還有意見呢,和老伴吐槽:“單家小子會不會和我們甜甜不配啊?他随他老子,單琮容和他家那口子走在一起,兩個人身高差都能形成瀑布了。我見過,覺得他倆不太搭。結果單星回長得比他老子還高,我們甜甜走在他身邊矮那麽多,兩個人走出去是不是也不襯啊?”

沈老太太嫌他鹹吃蘿蔔淡操心,一個身高差都能讓這老頭愁半天,等哪天沈歲進真的談婚論嫁了,估計老頭子還得拿個放大鏡,去人家臉上一粒粒數麻子。

數到單雙數還要做個長篇大論:“嗳,他臉上的麻子是單數,咱們甜甜臉上的麻子是雙數。總結:他倆不配。”

在老頭子眼裏,恐怕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小夥子能配得上他孫女。沈老太太覺得老頭子簡直有病,當初嫁閨女都沒這麽多事兒。

怎麽到了孫女這,不是這不行,就是那不行。這隔輩親也親的太過頭了吧?

許瑞從出入境辦事大廳匆匆趕到機場,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找到沈歲進他們:“我辦好了身份證和戶口,還去出入境管理處那裏申請了護照,很快我就能去香港了。剛剛辦事大廳人比較多,手續辦理的慢,我緊趕慢趕,才趕來送你們。還好,你們還沒走,終于被我趕上了。”

沈歲進盯着他的長發辮子和胡須辮子,摸着下巴思考說:“許叔叔,你要不要考慮理個發,再去修整一下胡子?其實你應該挺帥的。”

許瑞的笑容充滿了希望:“等找到蔣唯吧。找到她,我就理發、剃胡子,變成我原來的樣子。”

沈歲進重重點頭:“好啊!希望我們下次見面,你能找到蔣阿姨,找你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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