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落入懷中

馬車遲遲沒有回恒順胡同,而是在城中轉了一圈。

沒過多久,楚翹在颠簸之中逐漸意識模糊,她晌午在酒樓時滴酒未沾,也不至于吃撐了,因何會昏昏欲睡?

楚翹下意識的覺得又着了梁時的道了。

他又給她下.藥了?這個念頭讓楚翹猛然之間吓了一跳,她一瞬也不瞬的看着梁時。

小婦人一雙水眸含冤,梁時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他像個偉岸的大丈夫,光明磊落,竟毫無掩飾道:“你懷疑我毒.害你?你今日吃過的東西,我也吃了。”

楚翹:“……”好像也是,是她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麽?

不多時,馬車停了下來,如風站在馬車外道了一句,“大人,您要的話本八成都收回來了,只是不知兩位少爺可還有存貨。”

楚翹:“……”梁時的動作也太快了些,他怎知道梁雲翼與梁雲奇此前将話本放在了何處售賣?

梁時輕應了一聲,嗓音不溫不火,聽不出任何的情緒。

這時,馬車再次緩緩行駛在了青石長街上,楚翹被腰上的荷包熏的有些頭暈,也不曉得梁時究竟在哪裏買的荷包?這裏頭放了多少種香料啊?她都快被香味給熏死了。

楚翹倚靠着馬車車壁,神情蔫蔫的,整個人沒了精神頭,她現在不曉得梁時下一步要做什麽,但總覺眼下她自己就是一只被擄的小狐貍,即便再機智,馬上也會成為獵人的籠中之物。

她警惕的看着梁時,但因着她的長相太不具備威懾性,以至于這樣的神情落入了梁時的眼中,顯得格外可憐又無助。

梁時微滞,但他到底不是什麽善男信女,所有的溫情都給了一人,再也沒有多餘的同情心分給旁人了。

梁時估算着時辰也差不多了,眼下這個小婦人已然又呈現微醉之态,這明顯就是“幻浮生”起作用了。

梁時面色嚴肅,他問道:“可知道我是誰?”

楚翹雖然頭暈,但還不至于徹底失去了意識,不過已經沒什麽思量的力氣了,脫口而出,“你是梁時啊,大奸臣!”

梁時突然之間眉頭一皺,“幻浮生”果然已經發揮藥效,其實他已經知道答案了,可他這樣人,凡事都講究一個事實,若說這世上當真有鬼神一說,他這些年雙手并不幹淨,怕是早就惡鬼纏身。

梁時心跳狂野,乘勝追擊,又問,“嗯,那你如何看待我?”

這個問題沒有絲毫的難度,楚翹想都不用想,而且她此刻的狀況也不允許她去想,眼神迷離的看着梁時,“你是壞人!霸道,不講理,還小氣!”

這個評價并沒有令得梁時愠怒,相反的,他卻是陷入一陣狂喜之中,但接下來要問的話,他卻突然不敢開口了。

萬一……老天又跟他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他又當如何是好?

此時此刻,他好像已經看到了一絲希望,只要掀開最後一層薄紗,或許他即刻就能得償所願。

換言之,他也有可能再次墜入深淵,再無救贖。

随着馬車的晃動,楚翹軟綿綿的傾倒了下來,梁時眼疾手快,長臂一伸就接住了她,他看着已經迷迷糊糊的楚小婦人,諸般思量之後,稍一用力,将她抱到了自己身邊,讓她的頭靠在了自己臂膀上。

這樣的畫面,他曾幻想過無數次。

楚翹的掌心微熱,他開始慌張,開始猶豫,開始害怕。

得失就在一念之間了。

梁時望着透過車窗的午後日光,胸腔內的心髒在狂野的跳動着,掌下是那只肉嘟嘟的小手,他徘徊在冰與火的邊緣,是魔是佛,僅在一念之間。

終于梁時開口了,聲音卻是沙啞的不行。

這個叱咤官場多年,年紀輕輕就将老謀深算的官員踩在腳下俯視的閣老大人,他竟然慌張到了嗓音發顫。

“你……你是不是翹翹?你是楚翹對不對?我不管你是怎麽來了,我只要知道你究竟是不是?”

這句話一說完,他胸口猛然的抽痛,竟是又忘記了呼吸。

靠在他臂膀上的人紋絲未動,梁時以為她肯定是吓着了。

可他沒有法子,他已經心急如焚。人世間沒有了她,他已經覺着不完整了,即便他依舊活着,也已經少了幾縷魂兒,度日如年。

他不是一個輕易付諸情義的人,可一旦付諸了,變成了他一輩子的致命弱點。

他也想戒了,在楚翹與先帝訂婚後,他已經在勸說自己,後來的日子裏,他一直在盡力遠離她。

可是結果證明,他根本做不到。

她就是他的魔障!

若說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孩提時?少年時?還是他與她正當年華正好時?他說不清,從來都不明白這情義從何而來,他只是知道他需要她,他喜歡她,就算窮其一生,也要最終得到她。

即便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後,他也會盡力謀劃。

等了少許,梁時沒有聽到動靜,他低頭一看,卻見這小婦人已經緊閉雙眸,呼吸平緩……她睡着了?!

梁時:“……”

小婦人長的嬌憨,睡着時更顯得小巧,梁時看着她長而密的睫毛出神,終于他薄涼的唇在那顆小紅痣上輕柔劃過,不帶有任何的情.欲,虔誠又專注,“我不會放過你的。”他低低道。

“幻浮生”非但對楚翹起了作用,也影響了梁時。

他這樣身份的人,不知道藏着多少的秘密,自是要時刻警惕着,梁時從楚翹腰上取下了荷包,對馬車外的如風吩咐了一句,“先放起來。”

如風不敢怠慢,忙用錦盒将荷包嚴嚴實實存放好。

待馬車緩緩停在了梁府大門外,如風親眼看着梁時抱着自家夫人下了馬車。

夫人陷入昏睡當中,臉頰緋紅,窩在大人懷中,乖巧的不像樣子。如風和如影還是頭一次見到這樣的仗勢,兩人紛紛有些面紅耳赤。

不得了了!

他們家大人終于萬年的老鐵樹發芽了,只是不曉得什麽時候能開花結果?

老管家瞧見這一幕,笑眯了雙眼,忙上前道:“二爺,夫人睡着了啊?”他并沒有覺着有失大雅,或是不成體統。

梁時看了老管家一樣,好像傳遞了“明知故問”四個字。

梁時并沒有沉浸在小婦人的溫香軟玉之中,他将楚翹放在了床榻上之後,沒做任何逗留,就離開了聽雨軒。

這一日,梁府上下又炸開了鍋。

“今個兒守門的小厮親眼瞧見二爺抱着夫人回來的。”

“二爺瞧着冷漠,竟還是個體貼的。對了,這大白天的,夫人怎的睡着了?”

“你們這些個碎嘴了,懂什麽喲?!”

梁啓身為梁家庶子,對兄長還算忠心,這陣子一直留在京城幫襯梁時處理一些田産鋪子事宜。

梁啓今日剛從通州回來就聽說兄嫂之間的關系有了突飛猛進的好轉,他既是欣慰,但與此同時也淡淡的失落。

他心頭可能存着一個秘密,他這輩子都不可能說出來。

太陽尚未開始西斜,時辰還早,梁啓去了書房見梁時。

梁啓雖是庶出,但是很有骨氣,他這輩子最為敬佩的人無非只有父兄了。父親走得早,兄長就是他最為敬佩之人。

梁時雖失蹤了兩年,可體态氣度不減當年,反而更添了威嚴與冷肅。

梁啓與梁時在書房內喝茶,梁啓道:“二哥,我此番從通州回來,聽說了一樁事。”他并不知道該不該說。

梁時輕抿了口茶,還沉浸在患得患失的諸多情緒之中,聞此言,他淡淡道:“但說無妨。”

梁啓這才如實道:“二哥,顏家人是不是此前來過咱們府上?”

梁時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梁啓本來不該過多關心自家嫂子的事,可他實在是忍不住,畢竟兩年間前是他找到了二嫂。

其實,當初打探到的八字純陰之人不止顏如玉一人,是梁啓自作主張決定将她買進梁家。

“我這也是聽的小道消息。聽說顏家父兄不知從哪裏得了一筆銀子,還去了衙門裏狀告,說是要将二嫂贖回去。當初二嫂進門雖是進了祠堂,但你與二嫂尚未拜堂,兩家也沒有交換更貼婚書,只有一張賣身契在母親手上。”

“不過二哥放心,這件事衙門裏還不敢接狀子,只不過事情鬧大了,難免會造成影響。”

又是有關那個小婦人?顏家哪裏來的銀子贖人?

據梁時所查,顏家根本就不在意這個女兒的存在!

似乎離着真相越來越近了,梁時的手指無意識的摸了摸鼻子,這是他在思量之時的習慣。

“我知道了。”他淡淡道。

梁啓不明白梁時的态度,接着道:“二嫂人不錯,這兩年任勞任怨,除卻一開始自盡過一次,之後從未離開過梁家。”

自盡……

梁時突然從梨花木圈椅上坐了起來,他一向穩重,這個過激的反應讓梁啓也吃了一驚,“二哥,怎麽了?”

梁時微微蹙眉,“有勞三弟了,母親時常神志不清,你且留在府上照應着些,不要再遠游了。”

梁啓點頭,他此番入京,的确沒有打算再離開。

梁雲翼與梁雲奇兄弟兩人從吳家族學回來之後就去了梁時跟前認錯。

他二人在很多時候都是很有覺悟的。

梁時并沒有什麽耐心聽他二人忏悔,他現在最憂心的是聽雨軒住着的小婦人。

兄弟兩人一番磕頭認錯,接着又互視了一眼,似乎達成了某種共識。

梁雲奇道:“父親,兒子知道此番闖了大禍,但此事的的确确與母親毫無幹系。母親她對兒子的所作所為一概不知。而且,母親甚是膽小,這兩年因着祖母的要求,母親每晚都抱着您的牌位睡覺,一開始母親吓傻了,白日裏神情恍惚,後來才好些。”

梁時豈會不清楚兩個兒子是什麽意思?

只是,他并不明白那個小婦人究竟哪來的本事讓梁府上下都極力護着她,但眼下的事實是,當聽到她抱着自己牌位睡覺時,梁時心頭微微觸動,似有什麽情緒一閃而逝。

兄弟兩個見好就收,他們二人皆知,在父親面前耍聰明,才是最愚蠢的行徑。

梁時嗓音微沉,“都下去吧,那件事休得再犯!”

“是!兒子知道了。”梁雲翼與梁雲奇兩人微微颔首,一前一後走出了書房。

深秋葉落,整個梁府最多的樹木莫過于桂花與梧桐。

這個時節,梧桐葉呈現一大片緋紅色,站在高處放眼望去,煞是好看。

梁雲翼穩重機智,而梁雲奇則偏向書生風流,就喜歡吟詩作畫,對科舉仕途沒甚興趣。

他道:“大哥,我方才是不是說得太過了,母親可曾吓傻過?我聽阿福說,母親很粗魯的對待父親的牌位。”

梁雲翼淡笑而過,“二弟,這種事你不懂,你難道想讓父親納妾?我可聽說那位花姑娘出自苗疆,還會養蠱,這種人還是早早嫁出去的好。你在父親面前給母親多多美言,百利而無一害。對了,二弟,你那些畫冊可還剩下?我記得還有幾幅吳家小姐的畫像?”

梁雲奇賊笑了幾聲,“我藏的嚴密,等府上風頭消散一些,我再拿給你。”

不消片刻,落日徹底消失在了西邊天際,婆子已經過來請梁時過去用飯了。

梁時一直在書房沉思,種種線索交織在一塊,在他腦中無數次的盤旋而過。以他的警覺,他其實早就該猜到了。

但……這種事讓他如何能信服?

只怕又是他的異想天開。

梁時尚未離開書房之前,梁溫疾步而來,一見着梁時便當頭痛喝了一句,“梁時,我知道你不喜歡如玉,可你不能這麽對她。你給我說清楚,你究竟對她做了什麽?她今晨離開之前還是好端端的,怎的與你回府之後,她便昏迷不醒了?若不是阿福過來求我,我還被你蒙在鼓裏!”

梁時從百般思量中回過神,擰眉道:“長姐,你這話何意?”

他早就練就了泰山壓頂而面不改色的本事,此刻卻突然拔高了聲調,雖還是冷冷清清的坐在那裏,但已經有了幾絲人氣。

梁溫見梁時似乎并不知情,她也稍稍壓抑住了自己的情緒,“如玉跟你回府之後就一直沒有醒來,母親眼下也是神志不清。梁時,我知你心裏不痛快,也知你為何事憂怨,可你不能禍害旁人啊!”

梁時清俊的臉微沉,他從圈椅上起身,走出書房的那一刻,側身對梁溫道了一句,“我知道了。”

梁溫真心盼着梁時與弟妹好生過日子,人死不能複生,即便她也盼着楚翹活在世上,可誰又能抵抗得了命數?

這廂,梁時很快就到了聽雨軒,阿福心裏有怨氣,對梁時也不怎麽待見,但她到底不敢直言,只是低垂着腦袋不說話。

梁時沒有多問,他上前幾步,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的小婦人,只見她面色酡紅,雙眸緊閉,清媚的眉目之間還微微蹙着,原本雪白的肌膚此時染上了一層可疑的紅色。

梁時神色一滞,喚了一聲,“你……你醒醒。”這聲音有些輕緩,不像尋常那個冷硬孤傲的梁時。

榻上的人紋絲不動,梁時沒有再猶豫,他伸手輕輕觸碰了一下小婦人的額頭,觸感絲滑,但也滾燙。

梁時瞬間收回手背,旋即對外面的如風冷喝一了聲,“速把周老先生接過來!”

楚翹的寝房內歸置的很是精細,擺設雖是算不得貴重,但勝在別具一格。

內室無比的安靜,只有燭火搖曳着明顯的幻影。

阿福一直站在旁邊不敢吱聲。

片刻之後,梁時問了一句,“你們夫人是什麽時候開始起熱的?”

阿福也不甚清楚,只記得方才喊夫人起床用晚飯時才有所察覺,她如實道:“夫人貪覺,尋常時候不準旁人打擾她休息,奴婢方才是喚夫人起榻用飯才發現的。”

梁時目光複雜的看向了床榻上的小婦人,碧色的被褥襯的她肌膚更加勝雪,比上等的白瓷還要白皙。

她還當真是喜歡碧色!

不多時,如風将周公請了過來,梁時揮退了屋內的所有下人,他看了一眼楚翹,這才壓低了聲音,問了一句,“先生,您看,這是不是與“幻浮生”有幹系?”

周公隔着一層錦帕給楚翹把了脈,他長吸了一口氣,疑惑的看着一向自持穩重的梁時,“二爺,您究竟用了多少份量?吸入“幻浮生”過量,雖是對身子無害,但沒有兩三日是醒不了的。據老朽剛才所探,夫人身子骨羸弱,才致起熱了,不消一日就能退下來。二爺日後還是斟酌一二再考慮是否使用“幻浮生”。”

“恕老朽直言,二爺怎的對夫人用了這味香料?”

梁時:“……”

送走了周公,梁時沒有直接離開楚翹的寝房,他站在腳踏上看着睡得正酣的小婦人,久久未能回過神。眼看着真相就要揭下最後一層面紗了,他還要再試一次麽?

這一天晚上,梁時去了隔壁見楚遠。

楚遠正好也想見他,二人便在亭臺上對月飲茶,今夜的梁時依舊沉默寡言,但很明顯有些不一樣。

楚遠輕笑了一聲,“梁時,你的氣息很不穩啊,出了什麽事?”他明知故問。

梁時側目看着楚遠,突然沒來由的道了一句,“我想向你借一物。”

楚遠疑惑了,他梁時想要什麽得不到,還需要向別人借?楚遠是個十足的纨绔之流,他道:“說吧,你要借什麽?除了小八爺之外,但凡我有的,都會借你,美人也不例外。”他沖着梁時眨了眨潋滟的桃花眼。

很顯然,楚遠很看重那只八哥。

梁時也知道那只鳥兒曾經是楚翹的寵物,而且這小畜生極通靈性,除卻會喊“太後千歲”之外,它可謂是一字千金,從不輕易喊其他人。

梁時笑了笑,唇角溢出一抹苦澀,“不瞞你說,我就是想借它。”

楚遠僵住了,他家翹翹的寵物,他可是當做親兄弟養着的,如何能輕易外借?它如今又這麽肥,上回休克昏厥之後,楚遠更是舍不得讓八哥受一點委屈。

“不借!”楚遠果斷的拒絕了。

是以,梁時也沒有多說什麽,稍留片刻就離開了楚家。

當更夫敲響了四聲梆子時,如影提着一只鳥籠子匆匆從隔壁越了過來,他一手扯下臉上面巾,一邊道:“大人,這笨鳥別說叫了,動都動不了,不然屬下可沒本事從楚府偷東西。”

這也太胖了,圓滾滾的,哪裏還有什麽鳥樣兒?翅膀都擡不起來了!

“是借!”梁時糾正道。

如影:“……”

梁時從如影手中接過鳥籠,吩咐道:“在這裏等着,我一會出來,你再将它全須全尾的送回去。”

如影:“……”近日大人交代的任務都有些複雜,不過沒關系,他身為大人的貼身随從,無論是買荷包,還是偷鳥籠,他都能辦到的!

梁時健步如飛的去了楚翹的寝房,因着他的吩咐,阿福與小丫鬟皆退了下去,屋內再無旁人。

梁時不想再等了,更不想遙遙無期的試探下去,這件事情務必得有一個徹底的了結,否則他梁時怕是要徹底走火入魔了。他這輩子只認她一人,除她之外,他誰也不要,再相似也不會要!

內室又點燃了一盞燭火,梁時晃了晃鳥籠子,将它提到了小婦人的跟前。

但八哥可能睡着了,根本就睜不開眼,它毫無動靜,不像那日看見小婦人時,它撲騰的厲害,還高呼“太後千歲。”

梁時:“……”他從幾歲開始就沒了童年,更沒有玩過鳥兒。

梁時取了竹簽戳了一下八哥,他從來想過這輩子還會幹這種事!

八哥似醒非醒,微微睜睜了眼,這兩年被楚遠養的太好了,小畜生慵懶的像只高傲的孔雀,只是擡了幾下眼皮子,又睡下了。

梁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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