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6)
過了一會兒,張起靈走進教室,吳邪只聽見耳邊“嗖”地風聲一響,眼疾手快地接住了那包薯片,對張起靈怒目而視。
張起靈沒什麽反應,徑自往座位走去。吳邪抓過那包薯片看了一眼,果斷地一邊開封一邊小聲嘟囔道:“我不喜歡牛肉味……”
張起靈經過時抓了他亂翹的頭發一把:“知道了。”
“……”>////<
胖子看了他一眼,一胳膊環上潘子的肩,壞笑着:“我好像知道了什麽很了不得的事。”
“嗯沒錯。”
吳邪呵呵地笑了幾聲,道:“願聞其詳。”擰開水瓶咕嚕咕嚕喝水。
“小三爺,你連小哥都敢撲啊?”潘子道。
“噗——”一口水直接噴到胖子臉上。
“小天真你他媽絕壁故意的,下次我也糊你一臉!”胖子擦着臉上的水,罵罵咧咧地道。
“你們在讨論什麽?”老癢搬把椅子坐到他們旁邊,一臉好學地望着他們。
秀秀再也不能被她的《環球影評》吸引,牽着雲彩來到他們旁邊,興奮地道:“想不到吳邪哥哥你真的敢撲悶帝,美人在懷的滋味不錯吧?”
“你滾!”吳邪和胖子同時開口,緊接着吳邪道:“你胡說什麽?”胖子道:“小妹妹攻受怎能不分清楚。”
吳邪作出一雙死魚眼回瞪他:“胖子,你也給我滾。”
胖子轉而向秀秀怒目而視:“男人說話,女漢子不要插嘴。”
“嘤嘤嘤。”秀秀哭着跑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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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轉眼看向他,表情變得嚴肅:“那個,天真啊……”
“嗯?”吳邪一邊吃着薯片,一邊抓起一把往胖子嘴裏塞。企圖堵住胖子的嘴。
“不要轉移話題。”胖子揮開他的爪子,繼續嚴肅地道:“我覺得吧,天真你要沒那個心,最好不要去招惹小哥。”
吳邪吃着薯片,半晌才道:“……怎麽說?”
“我覺得……那小哥對你不簡單!那簡直就是對老婆的節奏啊!”胖子降低了聲音。
“噗。”幸好他沒有喝水,否則還肯定要再噴一次。
“胖子,連你也相信那些流言嗎?”
“笨,胖爺我有眼睛不會看啊?”胖子道,“上次訂外賣多出一份餃子,小哥直接就塞你抽屜裏了。”
“結果因為你不知道,那盒餃子就壞掉了。”潘子惋惜地道,“說起來,那小哥看你的眼神,讓我久違的雞皮疙瘩都起了。”
“總之,”兩人總結道,“你還是離他遠一點比較好!不要讓別人陷下去,這樣很不道德的!”
可是我有什麽辦法……吳邪一手托着腮,一只手轉着筆,筆轉着轉着,“叭”一聲軟綿綿地掉下來。
我自己都不知道陷多深了啊……
晚自習時教室裏又開始了竊竊私語的隔空“講題”狀态。講臺上看晚自習的老師看着手機笑得一臉甜蜜,所以也沒人管。
竊竊私語的聲音更大了些,吳邪渾然不覺,正拿着筆在跟化學卷子裏的最後一道題大眼瞪小眼,上演着相愛相殺的年度情感大戲,突然感覺到覆在上方的陰影。吳邪一擡頭,張起靈站在他旁邊。
吳邪一愣,圓珠筆一拖,在臉頰上畫了一道長長的線。張起靈伸手要給他擦。
“不、不用,小哥……”吳邪手忙腳亂地抽出一張紙巾,自己使勁地擦着臉。張起靈眼神暗了暗。
潘子見狀嘆了口氣,自動自覺地拿着作業本上張起靈的座位上去了。
張起靈在吳邪身邊坐了下來:
“你發了很久的呆。”
“別老管我成麽。你自己不用高考麽?”
張起靈垂了垂眼睛,道:“我做完了,來看看你。”
“……”死悶油瓶。明明就喜歡,做了那麽多令人誤會的事,說一句喜歡那麽難嗎?還是說你就喜歡搞暧昧……戳死你戳死你。
“你……你不要這樣行不行。”随着竊竊私語聲越來越大,吳邪扶住額頭。
張起靈沉默一會兒,道:“你很在乎別人說什麽?”
……不,确切地說,我更在乎你想什麽。
一種難耐的沉默萦繞在他們之間。吳邪剛想開口,陳皮阿四就陰沉沉地走進教室,臉上似籠罩了層黑化的陰影。
“今天早上誰沒有去做操?出來跟我去跑步——鍛煉身體!”
吳邪跟解雨臣對視一眼,認命地站了起來,胖子潘子秀秀和雲彩也站了起來。張起靈跟着他站了起來。
“你傻啊?”吳邪對他龇牙咧嘴地小聲道。
張起靈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确實沒去。”
心煩意亂的,不是只有他一個人。
夜間的風很涼。說是“跟他們一起跑步”,年過五旬的陳皮阿四卻只是精神奕奕地站在跑道邊趾高氣昂地指使着他們:
“跑快點跑快點!早跑完早回去!胖子你落隊了!秀秀,你平時不是跑得比兔子還快嗎,現在懶洋洋的是在搞什麽?!吳邪,你吃飯了沒!……”
“好了好了,散了吧!下次不許再逃操了!我這也是為你們好呀,高三怎麽能沒有強壯的身體做本錢。”
跑完幾圈,吳邪立在樹下看着滿天星子,秋季的群星格外密集而閃亮,美麗的英仙座,仙後座和南魚座在天空上寧靜俯視着他們,潛藏在深藍的幕布下眨着眼睛。
“吳邪,你過來一下。”陳皮阿四道。
吳邪打了個冷戰。馬上開始回想:今天數學作業沒交嗎?交了呀。昨天數學作業,也交了啊……
胖子找張起靈一起回去,張起靈搖了搖頭:“等吳邪。”
胖子便不勉強,徑自跟着解雨臣潘子秀秀雲彩幾個,追追趕趕打打鬧鬧地回去了。
深藍色的夜景和寂涼的跑道上,陳皮阿四對着吳邪說了一會兒。不一會兒,吳邪追了上來。而陳皮阿四則朝辦公室的方向走去。
他還不好意思和張起靈獨處,只好低着頭走路,為了掩飾尴尬,沒話找話說:“怎麽沒去做操?”
張起靈笑了笑,道:“你相信?”
“你——”
吳邪舉起手打了下去,在半空就被張起靈抓住了,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
猝不及防地落進那雙深潭似的眼眸裏,裏面的情緒愈發深邃幽暗,在那深不見底的幽黑中好似有隐隐的火光在跳躍。
吳邪觸電般地移開了目光,低着頭開始扭動胳膊:“放……放手。”
張起靈放開了他的手。澹聲道:“陳老師說了什麽?”
吳邪揉了揉被他捏過的胳膊,嘆了口氣,直視着前面無垠的夜色,燈火在樹叢間寂寂閃亮。
靜靜地沿着月夜下變成淡灰色的跑道,朝教學樓走去。
“他勸我去特長生班。”
“他說雖然我進步很快,但是照這個樣子,考二本還是有點懸……”吳邪淡淡地開口道,“方文山胖子要去北京讀傳媒寫劇本去了,解雨臣要讀音樂,潘子也要去做體育特長生。只剩了我跟老癢……宿舍反正是不會換的。考特長生,有可能可以上重本,也有可能什麽都學不到。……啧。反正都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你怎麽想?”
“我還要去問問父母的意見。”
“父母那裏可以争取,重要是自己怎麽想。”
吳邪喃喃地道:“不能只顧自己開心的。你什麽都不用愁,你當然這麽說……”
“你有想學的藝術專業嗎?”
吳邪搖搖頭:“我對那些沒有興趣。”
“其實我想學建築……”吳邪道,又似笑着搖搖頭,“應該考不上吧,別笑我……”
“跟随你的心走就好了。”
“可是,面對未知的未來,誰能不害怕?”吳邪道,“早知道以前努力一點就好了,現在就不會發愁。我只是,不由得感到很害怕,考不好怎麽辦,考不上大學怎麽辦?……”
“不會。”吳邪感到手被一只有力的手握住,張起靈低聲道:“有我在。”
跟随你的心,其他的事情,都交給我。
一陣沁涼的晚風吹過,吹起了吳邪的額發,拂過他微愣的神情。但他莫名地不覺得冷,只覺得心內暖融融地似要化了,似融化了一池的春水。
吳邪輕微地掙了掙,張起靈就放開了他,兩人頓時都有點不好意思,張起靈很專注地盯着一個路燈看。
“呃……那個,小哥。”
“明天十大歌手初賽,你會去看吧。”吳邪擡起頭,眼底帶着隐隐的期望和小心,“會去嗎?”
張起靈眼神閃爍了下,摸摸他的頭,輕聲道:“當然了……傻瓜。”
你的比賽,我怎麽可能不去看。
29.
一片黃色的葉子翻卷着落下來,吳邪從窗外看去的時候,正好看見這一幕。
也是……立秋都過了,但是直到此時才有秋天真的來了的真實感。他又不知不覺喟嘆了一聲,将目光轉向課本。
老師大聲肆意的講課聲朦朦胧胧地如同浮在水面,另一個世界。他努力地側耳傾聽,卻發現注意力集中了一會兒又飄走了,顧不得聽課,只得死盯着題目思索。
……這不能怪他。因為他緊張。他今天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不僅是十大歌手初賽這麽簡單。
他緊張地手都要攥出汗了。恨不得時間能走得慢一些。但是黑板上的時鐘還是無情地走着,一下就晃過了大半節課。
他現在的心情,就跟幼兒園的時候在後臺和小朋友們擠在一起等待着六一兒童節唱歌表演一樣……
正在思考着,顧寒突然開口了:“吳邪同學,請你為大家解釋一下這道題目。”
吳邪下意識地想問一句“哪道?”
但純粹是找死,只得站起來,低着頭做思索狀故作鎮靜地站了一會兒,一邊暗中向旁邊投去求助的目光。
同桌的潘子(換座位把老癢換走了)指了指練習冊,張大嘴很誇張地做了一個“四”的口型。
吳邪擡起頭做恍然大悟狀,清了清嗓子,拿起練習冊,老老實實地把昨晚又掉了好幾根秀發才想出來的解題過程讀了一遍。
顧寒贊許地點點頭,讓他坐下。道:“不錯,思路很清晰。最近吳邪的進步很大,大家都要向他學習。那些自命不凡的高手,你們也該有點警惕感了!不要總是以為自己不會被超過!”
明明是秋風蕭瑟的時節,吳邪卻莫名感到心頭一陣暖意,甚至鼻子有點發酸。
被……表揚了?
雖然知道這只是老師善意的鼓勵,但是顧寒顯然深谙此道。
在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每個人都在懷疑自身價值的時候,他總是開朗地大笑着,告訴你:“別想太多,你的實力我是知道的!一次考試算什麽。”對于成績好的學生,他會在考試後告訴他:“這就是你的水平嗎?太遜了,讓我看看你真正的實力。”對于成績稍差的學生,他會告訴他:“怎麽這道題都做錯了?其他科我不管,物理上,我一直認為你是高手來着……”
不要讓我失望啊!
不要讓我失望啊……
顧寒大大的笑容又浮現在腦海。
直到高考結束之後,他才漸漸發現,顧寒對每個學生都采取這種方式。他的肯定是真誠的,但是他可能不知道,他的一個微不足道的肯定,對于當時內心搖擺不定的高三學生,尤其是成績稍差的學生來說,是怎樣的一顆定心丸……
我一定要好好努力!吳邪握緊拳頭暗想。
坐下來的時候他下意識地回頭朝後看了看,發現張起靈正注視着他,察覺到他的目光後,朝他點了點頭,眼裏有一絲笑意。
“……”吳邪再次害羞了,猛得回轉身,用力過度差點把桌上的水瓶撞掉,後面的胖子啧了一聲:“小吳你幹嘛?別激動別激動。”
草稿紙露出一個角,顯示出一個潦草的标題,吳邪想了想,握住黑色水筆給那兩個字畫了兩個圈,覺得不夠,又打了個叉叉,最後塗成了一團黑乎乎的水筆漬。
在知道張起靈對他也有點意思之後,他覺得他和張起靈的事應該有一個結果。猜來猜去的影響學習不說,高三也沒時間慢慢培養感情,還是把話都說清吧。伸頭縮頭都是一刀,長痛不如短痛……
有的人以為,真正的愛情經得起等待。但是吳邪明白,有的時候,因為沒有在适當的時候回應,錯過了就是一生。即使還能再相遇,也不複當時的心境。
在他和別人的敘述裏,有很多錯過的故事。有的人錯過就錯過了,雖然遺憾,也是無可奈何。有的痛苦會随着時間消散。但張起靈是不同的。
無論結果如何,無論他們以後會變成怎樣……他都想,把自己的心情完完整整地表達出來。就只是這樣而已。
他像是在畫一幅很長很長的白卷上畫畫,畫了一個小人,又畫一個小人。……有無窮無盡的小人可以畫。風将白紙吹得嘩啦啦地翻了起來,代表他的那個小人騎在兩個圓一個橫杠組成的自行車上,很快地路過這些人,微風卷起他柔軟的衣角。
早上出電梯的時候,就可以遇到幾個人;把吃剩的早餐扔進垃圾桶的時候,又可以遇到一個人……他遇到過許許多多的人,只有他令他如此鐘情。
喜歡張起靈是一種感覺,與他四目相對時的感覺,胸腔裏震動的感覺,呼吸的氣流震動在空氣裏的感覺。張起靈走下樓梯,與他眼睛相接的一瞬間,人群開始與他無關,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
他開始在下了升旗以後的滾滾人潮裏尋找一個身影,一雙熟悉的眼睛,找到了才感覺到安心。這種習慣漸漸深植在他血液裏,流遍全身的每一個地方,使他在寒冷的冬夜裏也能感覺到溫暖。無論遇或者不遇,無論相識或不相識。他就在那個地方,在他的心裏。
如果他們有幸在一起,那麽所有時光都将會是一種無瑕的美麗;如果他們最終沒有在一起,他也要将這種痛苦,封藏在最深的心底。關于那個人的,即使是痛徹心扉的回憶也要留下來……
就算是痛也好,他也想在他心裏留下些許的痕跡。
因為,張起靈,是他最喜歡的人。他都舍不得別人多看一眼。
……我的一生之中,最美好的年華,都是用來愛你。
下課鈴猛然響起,吳邪吓了一跳,跟随大衆腳步開始收書包。這才想起來又要和張起靈獨處。他想和張起靈一起走,所以磨磨蹭蹭地收拾了好久。等到人差不多走完了,發現張起靈背着書包站在他一側看着他。
他立刻把最後一本書塞進書包裏,蹦起來,瞄了眼張起靈,就開始低頭認真檢查書包帶扣好了沒有。
一邊含糊地道:“小哥……走吧。”
張起靈“嗯”了一聲。把手伸過來,手指輕松地一拎,拎起了他的書包帶,挂到了自己肩膀上。
“不用了!很重……”
吳邪辯解着,跟他搶書包,打鬧了一會兒,張起靈安之若素,就跟打在石頭上似的,搶不過來,也就作罷了。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在走廊上,吳邪的眼神一直在身旁的牆壁上游離。張起靈單肩背着兩個書包沉默地在他身後一拳遠的地方跟着。除了氣氛有些詭異之外,真的很像是……
他的,男朋友。
這怎麽好意思……
此外又多了一絲甜蜜和……五味雜陳的感覺……但是張起靈其實不是他男朋友,也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是……
這個詞和他原本的追求相距甚遠,但是因為對象是張起靈所以都沒關系。
在雄赳赳氣昂昂的沖飯堂大隊中,一只微涼的手執起他的手,張起靈突然走到他前面,拉着他走出人流。
張起靈牽着他走到食堂門前,放下書包,直起身來四處看了看。周圍黑壓壓的人頭湧動,窗口排着歪歪曲曲的長隊。
張起靈道:“你在這等,我去排隊。”
吳邪哪裏肯,跟他一起去排隊,聊天也好消磨時間。
柱子上貼着“插隊可恥”的标語,還有宣傳部畫的彩色的諷刺漫畫,但是周圍的人完全沒有看進去。有的人甚至明目張膽地大喊:“哎呀你怎麽這麽慢”“快來快來!”“這裏!”
插隊插得太高調了,就容易引人側目,周圍人鄙視的眼光還是很傷人的。若是胖子在這裏,那就不單單是高調的事了,那叫一個氣勢雄渾,直接帶領大軍轟轟烈烈地攻城略地,好好的隊伍中間愣是多出來一大堆,但是胖子的心理素質太強,将所有衛生球淡定收下。
他倆在一起從來不插隊。張起靈是無所謂,至于吳邪則是過不去心裏那個坎。所以老老實實地排在萬裏長城的最末端,等着隊伍慢慢挪動。
身後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交談聲此起彼伏,亂糟糟的,還有高舉餐盤的人見縫插針地在他們身旁擠來擠去。
人這麽多,這要什麽時候才排完……
“啊喲!我草你媽!”
耳邊響起一聲大叫,吳邪一個不防,湯湯水水都推到衣服上,汁水淋漓地流了一身。
誰在飯堂裏被撞到都不爽,特別當對方态度很差的時候。他火氣立馬上來了:“撞了別人,怎麽還罵人?”
待到看清楚了長相,吳邪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這個人,他化成灰都認得。
長長的黃色頭發撥開,露出一張長着雀斑的尖瘦的臉,人倒是挺高,只是頹廢痞氣得似乎一陣風就能吹倒。他一笑,一只手抖了抖煙,斜眼看着吳邪,惡人先告狀:“你他媽幹嘛撞我?”
“你小子是不是故意的?嗯?”
吳邪正想開口,那個男生的左右冒出來兩個大塊頭,看着像體育特長生,吳邪猝不及防,被一拳擊中,被打得朝後一仰,倒在了張起靈身上,張起靈扶住他肩膀,看向他們幾人。
吳邪直起身,彈了彈袖子,忿忿地看了看左右,道:“王八邱。”
“嗯……想不到你還記得我的花名。”邱志勇輕笑着噴了他滿頭煙。吳邪想笑,就這斷子絕孫的名字?
“小三爺,上這學校,花了多少錢啊?”
他輕輕地道:“哎喲瞧我這破記性。教務處主任不是你三叔嗎?”
吳邪鼻青臉腫的,笑了笑,道:“就你那破成績,一定本校倒數第一吧!可惜,花多少錢都改不了成績單啊……”
兩個大塊頭沖了上來,場面頓時一片混亂,學生們紛紛驚恐地避讓,空間本就狹小,人們推推搡搡的,被撞了好幾次。吳邪卻只是冷笑。一個身影閃電般迅捷地擋在他面前,一只手一扯其中一個男生的胳膊,将他推到地上,回轉身來到另一個人面前,一腿掃向他膝蓋,骨頭咔吱一響,男生痛苦地抱着膝蓋跪下來。
張起靈喘着粗氣望向身前的邱志勇,那人正輕蔑地看着他們。
“道歉。”
他陰沉地道。
邱志勇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吳邪,笑得一臉深意。“吳邪,想不到你女人緣這麽爛,菊花倒還可以賣個好價錢……”
吳邪甚至看不清張起靈是怎麽出手,不,出腳的。
總之在他踢出去的那刻,吳邪覺得他都聽到蛋碎的聲音了……
兩個男生走到邱志勇身邊,邱志勇還倒在地上自顧自地罵了一連串髒話。吳邪只裝聽不見。
只聽他罵道:“吳邪,算你狠!可是你不要忘了,我叔叔是教育局長,你小心我讓吳三省滾蛋!有種我們決鬥,我輸了,我們的恩怨就一筆勾銷!”
“否則……只要你在杭州的地界上……”
張起靈的腳步一頓,吳邪不動聲色地拉了拉他的手,頭也不回地道:“你是小學生嗎?還決鬥,無聊。”
現在他的身邊有張起靈了,所以他不敢了。那種不知天高地厚的日子,過去了。
他拉着張起靈大步走出食堂。留下一片狼藉。
走出食堂的那一刻他有些站立不穩,和王八邱對峙的時候氣勢上千萬不能輸,此時才感到後怕,冷汗就冒了出來,脊背上一陣冰涼。
他知道王八邱的勢力。幾個中學的混混都歸他管,如果真要持久戰起來,他沒有任何勝算。
他緊握了握張起靈的手,深吸了幾口氣,才将撲撲狂跳的心定下來,道:“小哥,你知道……這個王八邱,什麽來歷麽?”
“嗯。”
吳邪奇道:“那你還……”
張起靈只是沉默。
吳邪別過了眼睛,不敢看他。他有什麽好說的呢?他有什麽好求的呢?張起靈這樣做,不都是為了他嗎?以前不懂事,他得罪王八邱也不是第一天了,多加一樁也沒什麽,只是不想連累小哥……
像是感覺到他的不安,張起靈反握了他的手。
吳邪擡起頭來看他。現在也只能這樣了。他從未感到如此無能為力過。但是無論結果如何,這個人,都會和他一起面對。他一直比自己堅定、堅決。
回宿舍換下了濕衣服,舍友們問發生了什麽事,吳邪哪敢如實說,只說在飯堂時被人撞到了。胖子啧啧了半天,感嘆吳吉祥物的運氣果然非常人能比。
待在宿舍裏寫作業憋悶得很。吳邪走出宿舍,站在欄杆邊看了會兒天空。灰白的天空,纖細若羽的雨絲掉落下來。
發現張起靈仍靜靜地站在他宿舍前面,似乎也在仰首望天空。
“怎麽不進去?”
吳邪走過去,雙腳踩在欄杆上無所事事地晃蕩着,朝下看。
張起靈轉過頭看了他一會兒。也跟他一起看着樓下。
“我沒事兒。下午的比賽也不會受到影響。”吳邪抹了把臉,“反正就是個比賽。……你記得來就行了。”
張起靈皺了皺眉,伸手來拉他:“你還好嗎?”
吳邪搖搖頭,直到張起靈将他扳到和他面對面。
張起靈兩只手放在他肩膀上,力道适中地捏着,道:“初中時……”
他看見吳邪眼中有絲明顯黯然的神色劃過,失神落魄地推他,下意識地道:“這事和你沒關系……。”
按在他肩膀上的力道一輕。
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吳邪不安又愧疚地喃喃道:“對不起,小哥,我……”
張起靈搖搖頭,制止了他道歉的話。吳邪感到人的氣息湊近了點,人身上的溫度在雨天顯得格外明顯,兩只手仍然按在他肩膀上,使他動作明顯地一滞。溫暖的氣息在他身前缭繞,讓他以為是一個擁抱,就像兩只手臂将自己緊緊地纏繞……
原來人都是貪戀溫暖的。他此時如此渴望一個擁抱。懷中卻是空的,冰涼的雨絲不斷地撲過來。他的心裏也是空落落的。張起靈靜立了一會兒,就走開了。
張起靈走了。
他不會來了。
吳邪在被秋雨籠罩的走廊上靜立了一會兒,抹了把臉,頹然地走回去。
30.
觀衆接踵而入,吳邪在人群中找到了胖子等人,左顧右盼也沒能看到某人,奇怪地問胖子道:“小哥呢?”
胖子也是一愣,道:“我還以為他跟你一起呢。”
“……”
直到比賽快開始,也沒有見到那個人出現。
張起靈沒有來。
吳邪靜立了半晌,坐了下來。
……挨千刀的悶油瓶。
多想無益,此時該小花上場,吳邪也不免打起精神。初賽相對寬松,所以吳邪和其他人一起坐在觀衆席上。
評委席上三女兩男,兩個老師。男老師穿着白襯衫西褲,看着挺嚴謹的。女老師一張水嫩娃娃臉,大概二十多歲,最多三十出頭,穿得挺新潮的,染黃發紮着馬尾,帶着爽朗甚至有點豪邁的笑。她身邊就坐着某個戴着墨鏡的人,挂着一臉笑跟她說話。
下一個是解雨臣。只見那個耀眼的少年風度翩翩地從觀衆席上走下來,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吳邪眼中的他一直是那種光芒四射的人。他的外表如此光鮮亮麗,但是沒有人知道他心裏的疲憊。
解雨臣來到他們面前,以秀秀為首的女性同胞扯開一條大紅的條幅,甚至還有五色光棒搖晃,猛吹哨子,大喊道:“雨臣雨臣,俯視群臣!”啪啪的掌聲夾雜着尖利的口哨聲。吳邪囧囧有神地回看秀秀,秀秀給他報以歉意的目光:不好意思了,來不及給你準備,等我決賽補給你!
胖子捅了捅周圍蔫兒了吧唧的狐朋狗友:“難怪人妖不讓咱給加油,原來是人有妹子!看人小姑娘加油得多帶勁兒!你們是爺們兒的不許輸!”
黑瞎子郁悶地問林馨道:“林馨,我當年怎麽沒有啦啦隊?”
林馨回答:“你OUT啦。這是我們學校有名的帥哥,無論參加任何比賽,後面都跟着一大隊粉絲。”
黑瞎子摸了摸自己的臉,若有所思:“原來我校除了我還有別的帥哥啊。”
林馨:“……”
解雨臣笑着向啦啦隊揮了揮手,轉身朝他們一鞠躬:“評委老師好。我是來自高三五班的解雨臣,今天演唱的曲目是《中國公主圖蘭朵》中的片段《今夜無人入睡》。”
下面立刻響起了一片驚異的議論聲。胖子直接靠了一句。林馨和那個男老師驚訝地對視一眼。黑瞎子勾起了一絲玩味的笑容,有趣。一般學生會選這種曲目的,不是不懂,就是很牛逼。
随着沉郁中潛藏着蠢蠢欲動情緒的前奏,清越明亮的嗓音回蕩在大廳的各個角落。
——雖然衆人于這方面并不專業,但人的耳朵仍然是會驚異于美的東西的。又或者是驚異他瘦弱的胸膛裏爆發出的力量。
随着歌曲劇情的深入,他不緊不慢地将那種壓抑、幽怨的情感一點點地表現了出來,歌聲越來越低沉,情感越來越激昂悲涼,似緊緊地壓在某一根弦上,頃刻間便要将如雨瓢潑的情感盡數瀉下。
“我草,太專業了……”黑瞎子喃喃地感嘆道。林馨在他旁邊道:“瞎子,不要說粗口!”
隐隐的,黑瞎子卻聽見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他将纖細幽微的情感處理地相當細膩,漫漫長夜,圖蘭朵冷酷內心産生的動搖和柔腸百轉,鞑靼王子的恐懼、不安、絕望,與熱情、不悔、希望相交織,都一幕幕仿佛躍然紙上。
随後衆人都臉色一變:這是啥?怎麽意大利語突然變成國語了?
“我草。”黑瞎子率先開口,“……京劇?”
是京劇。《中國公主圖蘭朵》京劇版本的唱詞。黑瞎子終于知道一開始的違和感從何而來了。
即使擁有和同齡人相比極高的美聲技巧,他骨子裏仍是在唱戲,他歌唱的源頭屬于戲曲,百轉千回的語氣,沉睡的朝代沉澱下來的風華。
随着歌曲的高潮來臨,将幽憤與不甘上揚至最高點,高昂的歌聲如一把清銳的利劍割破無形的黑暗迎來第一縷晨曦,高高地飄揚在禮堂的上方。
衆人呆滞了一刻,随即爆發出如雷的掌聲。評委們都站起來鼓掌。黑眼鏡一邊鼓掌一邊對林馨道:“今年的冠軍非他莫屬,我押十塊錢。”
坐下後,那個男老師問道:“現在的年輕人都不喜歡戲劇,你為什麽鐘情于此?”
“大概是因為從小學戲。”解雨臣微微笑着,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之中。
“總想起二爺在老宅裏教我唱戲,跟随戲班子到各地演出的時光。總讓我想起……那時的北京。”
院子裏滿是陽光被熏得老舊而溫暖的味道。一棵古樹下面,躺在藤椅上、穿着淡青色唐裝、精神煥發的二爺,聽着少年清脆的聲音,輕輕搖着蒲扇,一搖搖過好多年。架子上堆着曬得微蔫的紫薇花和青綠的葉子。院牆外的天空上飛着五彩的風筝。時不時地有自行車從巷子外面駛過……
後來他和秀秀就去了杭州,遇到了吳邪。開始了全然不同的一生。
天空那麽高遠,在冬雪飄零的時候,爬上山坡看到銀裝素裹的故宮。也許他骨子裏屬于北方,強悍辛辣的風夾雜着雪花,缱绻朦胧的溫柔鄉留不住他。
也許因為那時的日子是最自由的,所以很懷念。
“兄弟你北京的?我也是!你哪個區的?”黑瞎子興奮地叫道。林馨止住了他。拉家常還是比賽結束後好一點。
“雖然我被我爸逼着學會很多西洋樂器,但最喜歡的還是花鼓戲。我想我會一直執着。”解雨臣笑了笑,道,“也許像我這樣的人越來越少了。但我想我能堅持下去。讓更多人喜歡戲曲、了解戲曲。”
解雨臣獲得滿堂彩,吳邪也很為他高興。然而那種喜悅就像雨刷刷過玻璃一下變得模糊。很快被一種雨聲中的寂寥湮沒。
上場前,他不死心地回頭望。
如同在夢中驚醒了一樣,滿室空茫的燈光。
沒有。茫茫人海如潮水嘩啦啦地湧來,有熟悉的,有陌生的,笑着的,無表情的,唯獨沒有他。
就算遲到也該來了。
只有一個解釋,張起靈,他沒有來。
他的心空落落的。如同從頭到尾澆了一盆冷水,倒使他緊張的心情瞬間平靜了下來。
……是的。他沒有來。可是他只是想為他唱首歌而已。傾注他所有的溫柔,與渺茫的癡心。他該做的已經做了。剩下的只是知天命而已。他來或是不來,有什麽關系?
他撫摸他的琴弦。随着他的觸碰,琴弦好似也在微微地顫動,與他的情意輕輕幽幽地和鳴。
……